第69章 血色王府

罗熙震倒下了。

秦琅的横刀几乎洞穿了他只有九岁身躯。

倒下的那一刻,他眼里甚至还留存着扑向大哥的渴望,眼神也定格在了罗熙冕的方向。

罗煕烈如同一头狂暴的猛虎,疯了一般地扑向了秦琅。

他的动作甚至比罗熙冕还快,如同一道烈火掠过,雄字营的士卒纷纷避之不及。

但更快的还是羽箭。

就在秦琅抽回横刀的瞬间,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好从他兜鍪和护项之间的缝隙中穿入,正中咽喉。

秦琅瞪大着双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仰面倒下的那一刻,他望向了秦牧雄,满眼全是不甘。

眼见秦琅中箭而亡,他身边的那几个心腹顿时慌作一团,尤其是持刀挟持住三郎罗熙贤的那人。

他只能下意识拖着罗熙贤不断朝后退去,直到退到了墙脚下,已是退无可退。

随着罗熙烈和罗熙冕双双冲到近前,其余雄字营的士卒纷纷弃械而拜,闪到了一边,只剩下了挟持着罗熙贤的这名士卒。

“放了我家三郎,我保你无罪!”罗熙冕一边拦住了正欲上前的二弟,一边朝此人道。

“别过来!”那人依旧死死地箍住罗熙贤,横刀也距离罗熙贤的脖颈越来越近,“尔等再上前一步,便是鱼死网破!”

“周二哥,你可别犯糊涂啊。”此时,旁边的一名雄字营士卒也劝道,“快放人吧,世子爷是不会食言的。”

“我不信,秦校尉已经死了,罗家人又岂能放过我。”周二哥瞟了一眼地上的秦琅,身子又往墙上靠了靠。

“秦校尉那是死有余辜,你尚未伤到我家三郎,我罗家人是不会为难你的。”罗熙冕平静地说道,“你也是凉州兵,我罗家人又何时食言过?”

“可我……”周二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阿兄,休要放过了此人,我额头上的伤正是他打的。”此时,罗熙贤恶狠狠地道,“方才在内院,也是这厮扇了四郎一个耳光,我才和他打了起来,可惜我学艺不精,不是他的对手。”

此言一出,众人终于明白周二为何欲言又止,还不肯放了罗家三郎了。

此时的周二自然是肠子都悔青了。

周二,雄字营的一名旅帅,而能做到旅帅,除了他天生强健,使得一手好刀法之外,也和秦琅的提携有莫大关系。

他入伍六年,从当兵的第一天就跟着秦琅,也是秦琅亲自从凉山猎户中招募的百人队之一。

话说在大夏朝,一旦成为军户,不仅可以有军饷可领,还能分的田地、免除徭役和赋税。一人当兵不仅足够养活一家老小,比之普通百姓也要富足不少。尤其是在凉州当兵,靖凉王给的饷银还要比其余折冲府的府兵还高出一倍。

不过,想要成为军户也并非易事。夏朝的军籍实行的是世袭制,只有当军户男丁不足申请退籍时,或者兵部下放新的府兵名额时,才能有人递补成为军户。

当年秦牧雄以兵寨需要熟悉山地的兵士为由,特意向靖凉王申请了两百个军户递补名额,其中一百人就是交于秦琅负责。这百人日后不仅成为雄字营的骨干,也成了秦家的心腹士卒。

周二自然对秦琅感激不尽,死心塌地。

此番从云门寨出发之前,秦琅还在私下告诉周二哥,事成之后,秦牧雄便将成为凉州之主,到时候,加官进爵自然不是在话下。他甚至还暗示过周二哥,日后雄字营校尉一职便非他莫属了。

因此,此番硬闯王府,秦琅也将抓捕罗家家小的任务交给了周二,命他带领三十人务必要将罗家儿郎拿住。

想着日后能够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周二哥自然十分卖力。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是,罗家三郎和四郎虽然年幼,可面对他们一班披甲之士却丝毫不惧,四郎罗熙震不仅质问他为何擅闯王府,还大声呵斥:滚出去!

周二当时心里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嚣张。于是上前便给了罗熙震一耳光,要想震慑住两位小王子。

见弟弟被辱,罗熙贤大怒,挥拳击向周二。

罗熙贤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七岁起便开始习武,身上已经有了些功夫。他这一拳虽然力道不足,却出拳极快,周二居然没有闪过,被一拳打在了脸上。

周二顿时恼羞成怒,挥拳反击,右手小臂狠狠地抡在罗熙贤的头上。

他手臂上带着护臂甲,乃是铁器,这一击之下立时将罗熙贤抡倒在地,头破血流。

这也正是罗熙贤头上伤口的由来。

“阿兄,不要管我,杀了他,为四郎报仇!”此时,罗熙贤又大声叫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倒在血泊之中,罗熙贤已是血气上涌,早将自己生死忘了。

这一叫,周二心里更慌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说完好荣华富贵转眼就变成了大祸临头,他更没有想到,这个罗三郎居然如此桀骜不驯,刀在脖子上也绝不认怂。

“周二!”罗熙冕见周二哥虽然面色惊恐,但眼里却露出了凶光,连忙喝道,“之前诸事我皆可既往不咎,只要你放了我家三郎,我保你无事!”

周二很想相信罗熙冕的话,可他分明能感觉到,罗熙贤一直在暗中使劲,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挣脱自己的挟持。

所以,他的左手不得不一直死死将罗熙贤的双臂箍住,不敢有丝毫松劲。

可在其他人眼里,则是他在将罗熙贤越勒越紧。

忽然,周二只觉得左脚一阵剧痛,他猛地一弯腰,接着下巴又被猛击了一下,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被突袭之下,周二只得下意识地抽刀准备反击,右手一动……

“不要……”罗熙冕和罗熙烈几乎同时发出了叫喊。

可惜,一切都晚了。

周二手中的横刀看似只是在罗熙贤的脖颈上轻轻划过,可鲜血很快便奔涌而出……

罗熙贤终于挣脱了周二的束缚,慢慢地随着周二的身体向下滑去。他眼望着正扑上来的大哥,露出了一丝微笑。

罗熙冕一把接住了三郎,与其同时,罗熙烈的横刀也刺进了周二的胸口。

周二一身重甲,足以抵抗住刀剑的劈砍,就算是普通的长枪,也未必就能一枪洞穿。

可是,罗熙烈这一刀怒刺,用上了全身之力,加上他这口横刀乃是用西秦镔铁打造,比之普通横刀要锋利数倍。这一刺之下,直接穿透了铁甲,没入周二的胸口。

罗熙烈似乎还不解恨,他双手握住刀柄,嘶吼着继续向前刺去,直到横刀穿胸而过,将周二钉在了墙上。

……

看着眼前的一切,秦牧雄知道完了。

其实,在罗熙震和秦琅先后殒命之后,秦牧雄就知道大势已去。

他也想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趁着罗家兄弟救人之际逃之夭夭。

可惜,他的一举一动皆在谢从碧的注视之下,他刚准备朝门外溜去,就被谢从碧的铁锏拦住了。

和他一起被拦下的还有钦差陈远桥。

此时,所有雄字营的士卒全部放下了兵器,在原地垂首而立。

罗熙冕跪在地上,怀里是已经双目紧闭的三郎罗熙贤,而在他身侧,罗熙烈则抱起了四郎罗熙震。

整个王府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从谢文龙的眼中看去,罗熙冕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身体似乎一直不停地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罗熙冕忽然猛地抬起了头,朝着天空嘶吼道:“苍天啊,我罗家究竟做错了什么!”

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劝慰世子时,一个全身灰衣的老者不知何时走到了罗熙冕身旁,他身背一副弓箭,腰间还挂着箭囊。

“小子,眼下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别忘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那老者拍了拍罗熙冕的肩膀道。

老者正是慕容恪,而方才一箭射杀了王内侍,一箭结果了秦琅,也正是出自他之手。

慕容恪的话还真是管用。罗熙冕渐渐止住了哭泣,慢慢地站了起来。

随后,他和罗熙烈先将两位弟弟的尸体放到了一间空房之内,然后回到了院中。

他首先走上前去,朝谢从碧拱手道:“多谢谢叔叔及时赶来,否则这王府怕是不保。”

“世子不必客气,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谢从碧回礼道,“有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这岂是我凉州军所为。”

罗熙冕心里自然明白谢从碧所知何人,也不由地看了旁边的秦牧雄一样。

此时的秦牧雄已经被缴了械,由两名碧字营的士卒看押着,站在了角落了。

“世子,这雄字营的人该如何处置?”此时,谢文龙也在一旁问道。

“雄字营也是我凉州军,只是一时被奸人蛊惑而已,无需责罚。”罗熙冕道,“不过,现今群龙无首,就先有谢司马暂且代掌吧。”

“下官遵命。”谢从碧应道。

“那秦都督呢?”谢文龙又问道。

“还用问,杀了那老贼!给三郎和四郎报仇!”一旁的罗熙烈立即怒道。

说着,罗熙烈提着横刀就要朝秦牧雄走去。

“二郎,不可冲动!”罗熙冕连忙喝止,“这老贼是该死,不过,他的生死还是交给姑姑来决断吧。”

闻听此言,罗熙烈也只得作罢,只能狠狠地又瞪了秦牧雄一眼。

“先将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随后,在罗熙冕的布置下,士卒开始打扫战场。待安排完毕,他则将众人引到了中厅商议。

罗熙冕先将慕容恪介绍了给众人,不过,他并未透露慕容恪是西秦王族的身份,只是告诉众人他是自己在天牢中的狱友。

在得知那两箭皆是慕容恪所为之后,谢从碧也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在他看来,这老者看上去已经是风烛残年,可箭法却还如此了得,当真是黄忠在世。

接着,罗熙冕便将自己为何出现在王府之事说了一遍。

原来,罗熙冕和慕容恪逃狱之后,便一路随风破朝凉州而去。

如果想要避开官府的缉拿,应该尽量避开官道,多走乡野小路。可如此来,必定会耽误了行程。

罗熙冕担心凉州日久生变,所以坚持要走官道,以便尽快赶回凉州。

于是风破这才想出了暗度陈仓之计,提前赶到雄州,让宁岳风故意大闹城门,掩护罗熙冕二人从雄州闯关而过。

等过了雄州之后,进入阳明山之后,风破也知道罗熙冕已是龙回大海,虎归山林,不再需要自己的护卫了。随后,风破便告辞而去,赶回雄州去和自己徒儿会和。

可罗熙冕二人紧赶慢赶,还是比朝廷的钦差晚了一步,等到他二人抵达云门寨时,陈钦差已经在秦牧雄的护卫下去了凉州城。

不过,罗熙冕的出现不仅让罗金娘得知靖凉王已死,也猜到了钦差此来的真正目的。

只是让罗金娘不解的是,自己的夫君秦牧雄为何要故意隐瞒王兄的死讯?

姑侄二人在稍作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行事。

罗熙冕直接赶回凉州,争取在钦差宣读圣旨之前先拿到靖凉王的虎符。只要有虎符在手,就算是秦牧雄真的图谋不轨,他依然可以号令凉州军与之抗衡。

而罗金娘则一边派出可靠之人,赶往连接云门寨和凉州城之间的三条栈道,确保栈道不被封闭;一边亲自前往凉山五寨之一黑岩寨搬援兵。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夫君了:秦牧雄为人谨慎,算计颇多,倘若他真的对王府有所图谋,必然会事先在凉州城内有所布局。

万一凉州城内一旦生乱,自己在云门寨可用的人马显然不足,所以她决定去寻黑岩寨主将严宽。

一则,可以从黑岩寨借出四个营的人马驰援凉州,二则,让严将军务必监视清风寨的动向,以防止清风寨生变。

因为清风寨主将尉迟宪乃是秦牧雄的旧将,他能成为一寨之主也靠秦牧雄的举荐。

话说,罗熙冕一路追进凉州,可当他赶到王府时,秦牧雄已经率兵闯进了王府。好在,对于自家王府,罗熙冕自然比外人要熟悉多了。

他和慕容恪趁乱从王府后院的一处角门潜入,然后直奔靖凉王的书房而去。

当周二带人在东院搜捕靖凉王家小时,罗熙冕则已经书房中的一处暗格中拿到了虎符。

其实,罗熙冕也不愿相信秦牧雄会背叛罗家。不过,当他和慕容恪躲在门后,目睹了院中发生的一切是,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为了不让秦牧雄得逞,罗熙冕才决定先射杀了王内侍,强行阻止宣读圣旨之事,慕容恪则主动请缨,展示了一番自己的箭法。

事到如此,王内侍已死,陈钦差也被暂时看押了起来,而那份尚未宣读的圣旨则摆在了众人的眼前。

接下去该如何行事,众人也一起看向了罗熙冕。

“谢司马,这圣旨你可要看看吗?”罗熙冕朝着谢从碧问道。

“世子,事已至此,所谓开弓已无回头箭,这圣旨还有甚鸟用。”说着,谢从碧从案几上抓起了圣旨,一把投入了堂内的火盆中。

“哈哈哈,这位谢将军,老夫甚是喜欢。”慕容恪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