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司马木兰

夜凉如水。

归德府虽说四季如春,可到了夜里还是寒意渐起,尤其过了子时,站在屋外还真有些冻脚。

秋砚靠着角门边站着,却不敢使劲跺脚,只能两腿不停地抖动摩挲着,好让自己暖和些。

子初的更鼓已经响过许久了,可她还是什么也没听见。

她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句:臭小姐,玩得又忘了时辰了。

她口中的“臭小姐”正是司马家的长女司马木兰。

当秋砚在心里碎碎念了数十遍,念得都快睡着时,墙外终于传来熟悉的乌鸦叫声。

那其实不是乌鸦叫,而小姐与她约定的暗号。

秋砚轻手轻脚地拨开了门栓,然后缓缓地打开了角门。

门刚开到一半,一根指头就伸了进来,戳在了秋砚的额头上。

“死丫头,我这只乌鸦都快叫断气了,才来开门。”

随着声音闪进门来的是一个妙龄女子。只是她一身黑衣,还包着头,要不是声音清脆,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子。

“小姐也不看看几时了,换作别人早跑了,还来怨我。”秋砚摸着额头,皱着眉,“罢了,明日一早奴婢便去回了阿郎,大不了被打个半死,也好过冻死在此处。”

“你……”司马木兰瞪了秋砚一眼,又朝四周张望了几下,才拽着她顺着墙根往东院摸去。

二人刚摸到南墙,就听得到身后传来一阵“吱嘎”声,声音其实不大,但在静夜里却很清晰。

二人被惊得顿时停了下来,伏低了身子向后望去。

“这个时辰了,谁还会去柴房?”秋砚小声在木兰耳边道。

“你如何知道是柴房?”木兰瞪了她一眼。

“这还用问吗?除了柴房那扇破门,何处还能发出如此吓人的声音。”秋砚回道,

“管他是何处,还不快走,莫非你还想贼喊捉贼不成?”木兰又道。

秋砚吐了吐舌头,二人继续贴身墙根向前摸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便钻进了东院最靠围墙的一间闺房内。

借着微弱的月光,司马木兰还在忙着脱掉一身黑衣、摘掉包头巾,秋砚就已经躺在窗边的贵妃椅上了。

“死丫头,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还不快来帮帮我。”司马木兰小声嗔道。

“阿郎早有训戒,亥正之前必须就寝,违者家法伺候,奴婢已经迟了快一个时辰,得亡羊补牢了。”秋砚伸了个懒腰,假装闭上了双目。

“你是要反了不成!”木兰心里一急,手上一乱,头巾和发髻较上了劲,无论如何使力也扯不下来。

“哎,眼看着过了年便到及笄了,还这般笨手笨脚,如此下去那位世子怕是要退婚了。”

秋砚一边说着,一边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走过来帮小姐解下了头巾。

如释重负的木兰伸出右手作势朝秋砚打去,吓得秋砚连忙一缩脖子,还捂住了脸。

巴掌最终轻轻地落在了秋砚的屁股上。

“我若真想打你,你以为躲得了吗?”木兰道。

“是是是,奴婢知道小姐如今学艺得成,已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了,又怎会女婢一般见识呢。”秋砚露出了笑脸,还帮木兰掸了掸中衣上的灰尘。

“学艺得成不敢说,三五个大汉怕是近不了本姑娘身。”木兰顿时有些得意。

“哎,虽说是如此,可小姐毕竟是女儿身,日后还会是堂堂世子妃,又哪有机会施展武功呢?”秋砚叹了口气道。

“女儿身又如何,我师父的身手你也不是没见过,还不是照样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木兰道。

此言一出,秋砚也无话可说,

尽管她不懂武功,可如果有人只用一根细竹杆,就挑飞了七八个大汉手里的刀,此人的武功可见一斑。

此人正是司马木兰的师父:妙月。

那是在三年多前,趁着阿爷和大娘出门采买茶花的机会,木兰和秋砚偷跑出门去了城外的白桃山。

这白桃山山虽不大,却是溪涧遍布、草木繁盛,还多有奇花异草,在当地也有“小神农山”之誉。

不过米兰二人此去既不是寻花也不是采药,而是去找一种叫“金鲵”的四脚鱼。

“金鲵”又叫“金娃娃”,传说以之入药可以包治百病,更有人说吃了“金娃娃”可以包生男丁。不过,这种金鲵极为罕见,数十年间被捕获的屈指可数。

当地百姓皆云,此鱼非凡间之物,只有有缘人才可得之。

所以,木兰此去并非贪玩,而是去为阿爷阿娘“求子”去的。

二人到了白桃山之后,翻沟过岭,在各处溪涧中寻觅。可“金娃娃”没抓到,却迷路了。

所谓祸不单行,正当二人转了许久也找不到下山之路时,又遇到了一伙山贼。

这伙山贼见木兰衣着华丽,大喜过望,认定碰上了个大卖买,准备劫了木兰,放秋砚回去,向木兰家人索要赎金。

正当木兰二人陷入绝望时,一位尼姑出现了。

这位尼姑身披淄衣,头戴斗笠,肩上背着一个背篓,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杆,看样子是上山采药而来。

她道了一声佛号之后,便奉劝那伙山贼切莫作恶,回头是岸。

这伙山贼又怎会将一个尼姑放在眼里。

有一人还从斗笠下的面容中窥探出这尼姑颇有姿色,顿起调戏之心,想用刀尖挑掉尼姑头上的斗笠,好尽睹芳容。

他这歹念一动,招来的便是“怒目金刚”了。

就在他手中刀刚碰到斗笠的刹那,只觉得眼前一闪,手腕顿时被针扎一般,手中刀便飞了出去。

紧接着,只见那尼姑脚下飞旋,手中竹杆飞舞,如蝴蝶穿花一般在这些山贼眼前飘过。

随着一阵惨叫声响起,七八个山贼皆被点中手腕,失了兵刃。

拿住木兰那贼最惨,不仅被挑飞的兵刃,脸上还多挨了一竹杆,一道血痕从眼眉斜拉到嘴角,破相是一定的了,左眼能否保住也未可知。

这伙山贼知道遇上了高人,便撇下木兰,一哄而散。

在惊魂未定中,木兰连忙上前谢恩。

尼姑得知二人是因迷路误撞山贼之后,便领着二人一路下了山。

等出了山口,尼姑正准备与二人作别时,司马木兰突然跪在尼姑面前,恳求她收自己为徒,教授武艺。

尼姑又仔细打量了木兰一番,随即表示她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即使再苦练亦所成有限,倒不如安心做个大家闺秀。

木兰不肯放弃,直言自己家中姐妹五人,阿爷为此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今日进山就是为了寻找那“金娃娃”。而自己想习武也是为了向阿爷证明,女儿身一样可以顶天立地,光宗耀祖。

尼姑见木兰心意绝绝,也感念她一片孝心,便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她随即从道边的树上折下两根树枝,递给了木兰,要她以枝为笔,左右各拿一枝在地上同时画出一方一圆。

木兰虽不知其用意,但也欣然应试。

她略加思索之后便提“笔”而画,左手圆,右手方,居然一挥而就,而且几乎是同时起笔又同时收笔。

眼见木兰完成得如此轻松,尼姑也颇有些惊讶。

不过她随后又要木兰依此法在地上分别写出“惊雷”和“瞬华”四字,也必须一气呵成。

结果木兰尝试了两遍也未得成。

见木兰不肯罢休,一直在地上画着,尼姑便告诉她,三日之内,只要能完成此项“笔”试,便可到城南的归妙庵来寻她。

临别之际,尼姑还告诉木兰,今后无论能否习武,都不要再贸然入山寻什么“金娃娃”了。

因为金鲵虽有,但除了肉质鲜美之外,并不能入药包治百病,至于包生男丁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回到家中之后,木兰便开始练习这左右同写异字之术,可是练了近两日却依然无法完成,即使中间有停顿,也往往是“惊”字已就,而“瞬”字还未成。

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木兰一心在闺房中练字,连夕食时辰也错过了。

听闻女儿为了练字竟然忘了吃饭,司马荣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心里暗喜,当即命秋砚将饭菜用托盘装了送到木兰房中。

正当木兰在房中埋头苦练时,秋砚一脸怨气地进来了。

她将托盘往案几上一放,没好气地说道:“我的大小姐,该吃饭啦!”

听得她语气有些不对劲儿,木兰这才抬起头来,先是看到托盘里的,菜碟里洒出了不少汤汁,接着再一看,发现秋砚额头上红了一块,像是被击打了一般。

“丫头,你这是发生了何事?”木兰强忍着笑问道。

“还不是怨你,非要装什么废寝忘时,害得我还得给你送饭,一不留神便撞在院门口的廊柱上了。哼!”秋砚一脸哀怨道。

“怎么会?”木兰一脸不解,“莫非廊柱会动不成?”

“说的是,从正厅到院子这一路,我走了不下上千次了。”秋砚气鼓鼓地道,“可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将原本放在院门口右边的那盆白茶花,给挪到了左边的廊柱旁。我方才又被托盘挡了视线,便一脚踢在了那花盆上。好在我身手了得,托盘才未离手,只是头撞到廊柱上。”

“那么大个花盆你愣是没瞧见?你可真是。”木兰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为何要看?进了院门左拐便是小姐书房,这条路早已在奴婢心里了,就算蒙上双目也断不会走错。”秋砚不服气道。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木兰像猛然惊醒了一般。

“奴婢说什么了?”秋砚被问得一脸茫然。

“你方才可是说,这条路已在你心里,对吗?”木兰道。

“是啊,有何不妥吗?”秋砚还是不明就里。

“哈哈哈。”木兰忽然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还伸手掐了秋砚脸蛋一把。

“小姐,你莫不是练字练得走火入魔了?”秋砚诧异地看着木兰,眉头紧锁。

“傻丫头,你不明白,我是找到一心二用,左右手写出异字之法了。”木兰兴奋地道,“当然,其中也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这撞柱有感,我也悟不到此中玄机。”

“啊!”秋砚是越听越糊涂。

“哎呀,就如此与你说吧,左手写字就好比你方才从正厅一路到此,路径早已烂熟于胸;而右手写字则好比你端着托盘,若不是横生出一个花盆来,你就算闭上双目也断不会错。对否?”木兰又道。

“啊……对啊……”秋砚似懂非憧。

“如此,只要练成左手无心,右手有意之法,左右同写异字便不再是难事了。”木兰道。

言罢,木兰立时拿起笔来,在用左手纸上连写了十余遍“惊雷”,将秋砚和饭菜晾在了一边。

“疯了,疯了……”看着小姐如痴如醉的模样,秋砚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从傍晚开始,木兰练到了亥时方才停下,而且一直是用左手在写“惊雷”二字。

待熄灯之后,她又摸黑练了半个时辰,直到砚台内墨汁用尽才收了手。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木兰又叫醒了秋砚,让她备好墨砚,继续操练。

一个多时辰之后,木兰突然将笔往案上一扔,露出了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情。

“成了?”秋砚在一边试探地问道。

“成了!”木兰十分肯定道。

“当真成了?”秋砚又问了一次,还用眼睛瞟了一眼案几上小姐的“杰作”。

全是“惊雷”二字。

“丫头,你若不信,我可马上表演给你看。”木兰信心十足道。

“那奴婢再去取些纸来?”秋砚道。

“不必了。“木兰道,“你若再去寻管家取纸,阿爷也会以为我疯了。你随我来,我以枝为笔,以地为纸便是。”

说着木兰操起两支已经用废的毛笔,向院中走去。

待秋砚也跟了出来之后,只见木兰略微凝神了片刻,然后提笔便在地上写了起来。

只见她左右开弓,落笔如飞,而双目则始终只盯着右手笔下。

当她双手同时停笔时,地上果然出现了两行四字:惊雷、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