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死相望
二人自从有了肌肤之后亲,叶红巾更是一心放在了罗延定身上。尽管她知道罗延定已有了妻室,但身在大漠,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何况罗延定还贵为大国世子。
这个大国则很可能是自己复仇的最大希望。
而且,相处半月有余,叶红巾发现罗延定不仅长相俊秀,对自己也颇为体贴,该野的时候如猛虎下山,该温柔的时候又似暖阳拂面,完全不像大漠男子那般只是一味的豪放粗鲁。
得闲时,罗延定还教叶红巾一些中原的诗词,然后再谙成曲,让她以锡契独有锡管吹奏,自己则在一旁低声吟唱。
几首前朝有名的边塞诗词,配上锡管独有的悠扬,在如笛似箫的曲声间,沙场烈烈烽烟仿佛就在眼前,生死离别之意萦绕心间,摧人心魄。
罗延定也未曾想到,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之作,却有如此意外之获。曲词之合浑然天成,就如同两个从未谋面的知音,甫一相遇便相见恨晚。
叶红巾虽只是初通汉文,对诗词中之意并未全然明了,但词曲中的意境却已神会。而如这般琴瑟和鸣的感觉也是她此生未遇。
“罗郎,这锡管与汉词之遇,不恰似你我之遇吗?”叶红巾一改平日的爽利,以少有的温柔对罗延定道,“这或许正是天作之合吧。”
罗延定低头看着这如水的娇娘,亦是心有戚戚,柔情奔涌。
当晚,二人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出了营帐。寻了一处僻静的山丘,二人相依席地而坐,仰望星空,同沐春风。
这也是罗延定被救之后第一次离开营帐。
其实,二人此时偷出营帐虽有夜色掩护,依然要冒不小的风险,一不小心便会被巡夜的士卒发现。
不过,所谓色胆包天,这天下胆子最大的其实不是什么亡命徒或死士,而是陷入情爱之人。尤其是再有**之乐,便可视一切为无物。
罗延定与叶红巾正处于这样的状态中。
野旷天低之中,二人不知坐了多久,仿佛要将这一生皆融化在这草原的夜色里。
不知何时,罗延定脸颊上突然滚下两行热泪,因为他知道,此地终究不可久留,所拥之人也早晚要天各一方。
罗延定的心思,叶红巾也岂能不知。只是她心里清楚,此时留下罗延定只是多了几日欢愉,唯有放他南归,才有机会换来更长久的未来。
于情于义,于己于族,皆只能如此。
眼看天边泛起微白,二人才又潜回了营帐。
又过了几日,罗延定肩上的箭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离别之日终于还是来了。
临别之际,罗延定将身上带着一对玉牌取出,一只留给了叶红巾作为信物。此外,他还在一截衣角上写了一首七言绝句,送给了叶红巾。
诗中道:
黄沙莽莽云天遥,
钲鼓不息铁未销,
此去凉州三百里,
红巾何处再吹箫。
因为中原并没有锡管这种乐器,所以罗延定便以箫代之,诗中之意叶红巾也自然明白。
二人也约定,在罗延定回去之后,每月初五都会派人到宁川的榷场去,和叶红巾派来之人接头,以此两相互传递密信。罗延定的人以头插银色簪花为号,而叶红巾的人则在毡帽上别半截白色雉鸡翎,暗语则是“红巾”对“柳兰”。
在一个微凉的凌晨,罗延定带着叶红巾为自己准备好的马匹和干粮,终于踏上了南归之路。
只是他还不知道,叶红巾肚子里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
在返回凉州之后,时任靖凉王罗晋丰自然大喜过望,他原本以为自己的长子已经凶多吉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向朝廷请命,请求另立世子的打算。
罗延定也没有向父王隐瞒他与叶红巾之事,而罗晋丰也觉得,如此正好可以获取北戎的情报,自然也乐见其成。
从此之后,宁川的榷场便成为了罗延定和叶红巾鸿雁传书的中转地。不过,由于叶红巾一直要随部落四处迁徙,很难保证每月都能派人前往宁川,有时候是一两个月,有时候则要四五个月,但二人的通信却也从未中断。
就在四个月之后,当罗延定收到叶红巾的第二封密信时,他才得知叶红巾已经怀有了自己的骨肉,惊喜之余,对叶红巾的思念更甚。
又过了约大半年,信中又传来了叶红巾生下一女的消息,罗延定在回禀过父王之后,也给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取名罗熙云。
此后十七年间,二人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联络,在大漠深处的某个地方,也成为了罗延定割舍不了的牵挂。
直到他成为了新一代的靖凉王。
其实,罗延定又何尝不想早日和叶红巾母女团聚,他也曾经数次在信中表示,叶红巾可以寻找机会出逃,自己则可以派兵出关接应。
不过,叶红巾一心不忘复仇之事,在无法击败北戎之前,她宁愿一直潜伏下去,为大夏国提供情报。
可是,要想击败甚至剿灭北戎又谈何容易。
从叶红巾这些年传回的情报来看,北戎日渐势大,几乎已经横扫了整个大漠草原,在以莽山为中心的方圆两三千里之内,草原各族的抵抗力量已经所剩无几。
尽管从疆土面积而言,北戎还不及大夏国,所拥疆土也大部分是草原大漠。但由于草原盛产良驹,北戎人又生性剽悍勇猛,所以北戎已经建立了一支十万人的铁骑,其中尤以一万“铁霹雳”为精锐。
这支“铁霹雳”乃是挑选精兵良驹组成,人马皆着重甲,刀箭难伤,一旦冲阵,如铁流滚滚,锐不可当。
在三十六岁接任靖凉王之后,罗延定也曾经数次派兵出关,对北戎进行试探性进攻。可一旦遭遇“铁霹雳”,凉州的骑兵便一筹莫展,根本找不到有效的对敌办法。
原来,和大漠盛产良驹相比,中原历来就缺少好马,尤其是缺少能负重甲的马匹,在骑兵上本就被压了一头,如今在碰上这“铁霹雳”,在野战中就更加难以抗衡。
在经历了数次遭遇之后,凉州兵马损失了不少,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铁霹雳”并非坚不可破,远则可以重弩破甲,近则可以陌刀阵拒之。
可是,前者,所用重弩需要三人以上操作,只可用于防守,很难进攻;而后者,不仅陌刀造价昂贵,对使用陌刀者也要求颇高,不仅要身高五尺七寸以上,力大雄健者,而且还要刀法和胆识兼备。不然,面对迎面冲来的“铁霹雳”,还未出刀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
而凉州三万兵马,真正能使用陌刀的也只有十之一二,要想对抗一万“铁霹雳”,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数年来,面对日益强盛的北戎,罗延定也只能坚持以守为主的策略,依靠凉州一城五寨的天险挡住北戎铁骑,为大夏国守住北境的安宁。
其实,以大夏国之幅员辽阔,人丁之兴旺,并非完全没有能力对抗甚至进攻北戎。可是,上天赐给了大夏国沃野千里的中原,也让它身处强敌环伺之中。
除了北面的北戎之外,在大夏国西面的戈壁之地,西秦也一直虎视眈眈。他们虽然无力撼动大夏国的边城,但却一直占据着通往西域诸国的通商要道。而且西秦还控制了大批优质的铁矿产地,因此,西秦出产的生铁也是打造兵器的上等材料,其中打造陌刀所用之镔铁也大多来自于西秦。
有了铁矿这一抢手的资源,西秦虽然国土不大,但却成为了神州大陆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尤其是它一旦和北戎联手,以西秦的铁石加上了北戎的好马,便足以动摇整个神州的版图。
也正因为如此,当年大夏国开国皇帝翟世璋深谋远虑,在率十五万大军彻底扫清北戎之后,他又不惜重兵出击凉山以西,不计代价地拿下了凉山和天洛山之间的谷地,并在此筑城,是为凉州。
凉州城的出现,也就此切断了北戎草原和西秦之间的通道。如果两边需要通商,除了翻越横亘东西的天洛山之外,就只能通过凉州城。
天洛山延绵上千里,每年大雪封山的时间长达九个月,而且山路难行,根本通不了车马。所以,大批量的贸易只能通过凉州进行。
凉州,不仅以一城五寨死死扼住了两山之间的要道,就此让北戎和西秦失去了联手的可能。而且以凉州城为榷场,大夏国不仅能够依靠边贸生财,还可以控制北戎和西秦两边的贸易,尤其是马匹和生铁的数量,以此来限制其军力的发展。
所以,凉州之重堪称大夏国运之命脉,也正因如此,统领凉州一城五寨的才是贵为王爵之人。
然而,大夏国的边患绝不仅止于此。
在南方,占据广袤山林的南越国也是大夏国历来的心腹之患。
南越国,虽号称一国,但一国之内却有八越七闵共十五部,每部均有一王为首领。平时各部各自为政,法令各有不同,而战时则共同出战,以楚越王孟非为盟主,共御外敌。
大夏国自立国以来,一直想征服这片疆土。但南越靠着十万大山之险,利用遍布的雨林山地和夏军展开周旋,反复拉锯。
夏军虽众,可在雨林中作战,湿热难当,不仅蛇虫众多,还有瘴气毒雾,因此战力大损,反复征讨十余年依然无果,还损失了大量兵力和辎重。
最终,大夏国不得不放弃征伐,筑起东西两座城池,并在两城之间设下七座要塞,然后以长城相连,以此挡住南越的侵扰。
不过,长城耗资巨大,东西长约千余里的长城前后用了二十七年才修筑完成。虽然是一劳永逸之举,可驻守城池和要塞也耗费了不少兵力,千里边城所驻之兵几乎占据了大夏国全部兵力近一半。
唯一能让大夏国稍微安心一些就是东面了,因为东面临海,四千余里海疆也尽在夏国之手,成为了一道天然屏障。
不过,东海之外四百余里却有一岛国,国号东桑,其战船也时常袭扰夏国沿海州府,登岸劫掠百姓。为此,大夏国一度颁布了禁海令,并在东海沿线加固海防城池,可如此一来,迁居沿海渔民和加固海防又耗费了不少钱财。
所以,大夏国看似沃野千里,人口数以千万计,物阜民丰,乃是神州大陆上最富庶强盛之国,但其实强敌四面环伺,消耗在边防上的财力和人力甚巨。
光以兵力计算,大夏国全国九州十三道六府,共设三百四十余处折冲府,每府兵力从数百到上千不等,全国共计府兵三十余万人,其中驻守南境长城沿线的兵力就达到十万以上。而像凉州一地就驻扎三万人马的,在大夏国也仅此一地。
以大夏国全国近四百万户,超过三千万人口而论,三十万人马似乎并不算多,但大夏自立朝以来,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线。
仅以装备稍逊一等的府兵为例。一名步兵年纪在十八岁至四十五之间,身长须超过五尺五寸,皆配横刀一把,弓或弩一把及箭矢三十支,札甲一套,长槊或长刀一把,还有毡帽和毡衣等物。
光是一把横刀,即使只是以普通的百炼钢打造,造价就要白银二两以上,若是以西秦的镔铁打造,一把则需要白银五两。而在大夏国,一两白银可买大米百斗,一把横刀所值大米就够一户人家吃上一年了。
这还只是一把横刀的价格,一套札甲的造价则至少在白银三十两以上,而且骑兵还要配备手甲和腿甲,价格更高。
在武器之外,府兵中的步兵每人还配有战马一匹作为行军之用,而骑兵则是每人配马两匹或三匹,一匹战马的价格也在二十两到三十两白银不等。
除了个人装备之外,大夏国的府兵以每十人为一“伙”,每十“伙”为一“队”,每五“队”为一“营”。
以“伙”为单位,每伙府兵皆要携带营帐、铁铲、斧子、绳索、锅盆等以及七日的粮草,所以每伙府兵还要配备六匹驮马和骡子,作为行军时运载之用。
如此粗算下来,装备一“伙”府兵就需耗费白银千两以上。而大夏国一品官员的一年的俸银也不过三百两而已。
至于装备更精良的禁军,其所用的马匹、兵器和盔甲更胜一筹,价格自然更高。
尽管夏朝一直沿用的是前朝的府兵制,兵士不用支付军饷,而是以免除徭役和赋税来替代,并可以靠军功换取土地。但太祖当年在陇西起兵之后,为了激励兵士杀敌,便一改军械马匹等由兵士自备的旧制,统一由官家配发。
由此可见,大夏国每年耗费在军力的开支之巨,已经让国库有些不堪重负。
所以,三十万府兵看似不多,却也根本无力再扩军增员了,而一旦边关战事一起,军力和财力消耗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如此的消耗年复一年,似无尽头。
这一切,世代镇守在凉州,被大夏国人称之为北境之柱的罗家又岂能不知。
所以,罗延定虽然有心为国北伐,并就此接回自己已经阔别了十七年的爱人和小女,但却是心向往之,力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