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远了晏霖的院子，我仰头问二师兄：“二师兄，师父为什么要打你呀？”
二师兄嘴角一抿，眸光暗了一瞬：“师父没有打我，他是在保护我。”
保护他？这是何意？我有点不懂他们清和门下的套路了。
就在我还在纠结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之间的关系的时候，二师兄牵着我正巧路过了三师兄晏子和的院子。我见那臭小子正在院里练剑，看见二师兄的一瞬间，他眼睛亮了亮，待得见了我，那乍亮的目光霎时一沉。
我心头打了一个突。
哎嘿！
这个感觉……莫不是……
这三师兄对二师兄……
细细一想，这臭小子对我的讨厌来得谜之陡峭，如果这样一想，确实也是能想得通的呢！
我觉得我千百年来历经世事而建立起来的人生观在此刻有点摇摇欲坠。像是经受了一场巨大的洗礼一样。我垂下头，沉默地回了房。
这清和门有毒啊，这师徒四人玩法简直太新颖了一点，我约莫扛不住，还是得尽早奔赴黄泉才是。
可想得容易，我没办法从晏霖那里寻得能伤他的仙器，这屋里三个师兄估计也不会帮我，为今之计，可能只有寻求外界帮助。可这清和门素来与别的门派没有交流，也没什么仇家，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找一个能把晏霖捅出血来的……
“哎，小孩。”
山石亭外，倏尔有人叫了我一声，我一转头，但见来人少说有十来个，皆是青衣白袍的打扮，人人腰上佩着一块白玉，见了他们，我心头一怵，下意识地转身就要想跑。
但脚刚一落地，我想到如今我是一个人类小孩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人参精了，我不用跑。
“你们是谁？”我问他们，然而心里却清楚得很。
他们白玉门人，天下最大的修仙门派，以前我当人参精的时候，没少被他们这门派里的人追逐……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了他们那些高阶修仙者的手上。
“我们乃白玉门人，来寻清和真人，清和门在这山间何处，你可知道？”
晏霖的这个清和门，说是个门派，拢共五六间小屋，藏在山林里，根本就看不见，不像这白云门，动不动就成百上千人的，没进山就能看到仙门的屋瓦。
而我现在待的这山石亭，离晏霖的屋子并不远，会仙法的话，掐个诀就到了，只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和这群人说呀。
我对白玉门人的印象并不如何，再加之十来人都是一脸讨债相……
“往那条道走。”我给他们指了条错路，“拐过去，往山上走就看得到。”
为首那人转头往那方张望，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转向了那方，我趁此机会矮了身子打算开溜，哪曾想我指的那个方向竟“啪嗒啪嗒”跑来一人。
“师叔，那方是下山的路。”
当场穿帮，我心道不妙，凭着多年逃跑的经验，埋头一蹿，打算跑路。
但我现在到底连以前一千年的修为都没有了，跑了两步，衣领便被人提了住，一把抓到了空中，任由我两条小短腿怎么折腾也挣脱不了。
“你这小孩！为何要骗我！”被唤作师叔那人厉声叱问，附带还加了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给我说实话。”
我被衣领勒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更别说回答他的话了。
我憋着劲儿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可身后的“师叔”并没有放开我，那些白玉门的弟子们还在叽里呱啦地讨论“这小孩和清和门什么关系”。
胸口传来窒息的疼痛，我眼前开始发昏，便在此时，忽见一道白光犹如晴天霹雳转瞬而下。
犹如那日晏霖与自己对弈时，我在这亭里看见的远处雷霆。
“轰”的一声！擒住我衣领的手陡然松开，我在摔在地上之前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了进去，我用力地呼吸空气，喘息的声音像是惨叫的驴。
温暖的大手掌在我后背轻轻拍了两下，抚平了我久久不能平息的心跳。
我这才有精力抬起了头，只见晏霖的下颌弧度精致又干练，与素日里面对我与几个师兄的温和不同，他此时，眉目间的肃杀将我看得也是一呆。
这个从见面开始就笑眯眯的仙人，原来……竟然也会有这般面目。
“我的徒弟，岂容你们欺负。”
这护短的意味简直不能更明显，我小小的手紧巴巴地拽着晏霖的衣裳，紧紧靠着这根大腿，说什么也别想让我松开。
被人保护，多么幸福，在过去的千年里，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转头看白玉门中人，他们望我的眼神儿霎时不一样了起来，那为首之人方才抓我的那只手袖子已经被尽数烧掉，化为灰烬，他胳膊**在外，皮肤有些焦黑，他抱住手，咬牙瞪着晏霖：“江湖从未有人说过清和真人收了个小徒弟……”
“我收徒，从未告知天下。”晏霖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晏霖说得在理，他收徒，确实从未告知天下，至少我就从不知他这三个徒弟是个什么样，因为我自己保命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探听人家门内之事。但我知道，江湖中人对清和真人门内的事，却是十分津津乐道的。
那白玉门人有人为他们师叔抱不平：“再是如何，清和真人这般伤人也太过过分！”
晏霖将我稳稳地抱着，让我坐在他的臂弯里，方便我转头看戏。“小徒年岁尚幼，你们欺负于她，还道我伤人过分？”晏霖微微眯了眼睛，“你们白玉门没教好你们尊老爱幼，我便帮你们掌门补上这一课。”
言罢，周遭风起，乌云自四周而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聚拢，在天空中堆积挤压，闷雷犹如龙鸣在其中翻滚。
我看得心惊，晏霖却只不动声色地将我眼睛一遮，我只觉周遭风声一动，待得晏霖再将手从我脸上拿开的时候，我耳边已经变得很清静了。
刚才肃杀的风萧萧已经全然不见，身边是寻常我见过了的院子，青草可小树。
我竟是被晏霖带回了晏霖的房间里。
我下意识地往窗户那方去张望，想知道那些白玉门人的情况，但晏霖却将我身子一掰，让我面对着他，他看着我的脖子，伸手轻轻摸了摸我脖子上的勒痕，皱了眉头。
“师父。”我问他，“那些人呢？”
“过一会儿他们就知道走了。”他摸着我的脖子，“疼吗？”
受过每月新月之夜的那种剧痛，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我爽朗地一摇头：“没事儿。”
然则晏霖的表情却不轻松，他沉默地看着我脖子上的伤，又摸了摸我的头：“本不想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他说得含糊，我没听太明白，但我还是觉得奇怪，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以前受过委屈咯？
没等我细想，二师兄倏尔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师父！我听见山石亭中有雷动……”他看见我，后半句话吞了进去，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我摸了摸头：“衣领被别人揪住了。”
二师兄这些天给我当爹又当娘的，就差给我把屎把尿了，完全把我当自家孩子在养，得见我脖子上的红痕，他倏尔面色一阴：“来者何人？”
“白玉门的。”晏霖浅浅答了一句，“已经打发走了。”
二师兄大怒：“这白玉门简直混账！仗着近年势大，其下鸡狗都要升天！竟无缘无故敢扰到此处来！”
“只怕并非无缘无故。”晏霖应了一句，眼神浅淡地瞥了二师兄一眼。二师兄方收敛了怒气。听晏霖吩咐道：“子明还在山下，你今日去将他寻回，近来外面怕是不太安宁。”
二师兄垂头应是。
离开晏霖房间，我问二师兄：“为什么外面不太安宁就要把大师兄找回来？大师兄不是除妖最厉害吗？”
二师兄默了一瞬，倒也没瞒我：“大师兄原来有过一个师父，叫石门真人。”
其实二师兄说到这里，我便明白了一大半。石门真人，这个名头已经是我大半生的噩梦。
这个石门真人天赋极高，但喜欢追求邪门歪道来修行，一直游走于正邪边缘之间，他对灵丹妙药极感兴趣，对仙草更是全力以求，尤其是对我……
身为千年人参，我也是好几次差点进了他的嘴里。
“石门真人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他所修行之道有所偏颇，时间长了，会在自己身体里积累毒素，定期要清除，他便将体内的毒，过到了别人身体里。”
这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也曾听说过，后来石门真人就被江湖门派举而杀之。
没想到……大师兄以前竟然还拜过这样的人为师，他背后的故事深得很哪！
“大师兄出自石门真人手下，即便在石门真人死后，他依旧是江湖里正邪两不靠的人，其他门派害怕石门真人的弟子中再出一个石门真人，于是要斩草除根，是师父收了大师兄为徒，将他庇护在羽翼之下，赐姓晏，名子明，令大师兄撇开障目谣言，永远明晓本心。”
我点点头。
我本来还奇怪，晏霖那么占大师兄便宜，大师兄为什么不干脆离开，原来却有这种渊源在里面。大师兄内心，对师父的感情……想必一定来得十分复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