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强人所南

不,不只是这一个早上的委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么多年的责骂,不被信任,不被理解,长久地攻击着她,压抑了多年试图爆发的欲望,今天终于被她宣泄出来——

“你们配当父母吗?你们对待我又是什么态度?你们冤枉了我多少次,你们自己知道吗?你们的胳膊肘都是朝外长的,你们自己清楚吗!”

喊出来这一句之后,甘语才渐渐感觉到自己在颤抖,胸口急速起伏,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愤怒。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给爸妈这样大声说过话。

今天如果不是厉望南在,她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逃避不理会。

可是甘清许今天当着厉望南的面打了她。

哪怕是秦陆和黄晶晶搞她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狼狈。

而来自父母的责打,却令她体面全无。

什么样的女儿会被父亲当街打脸。

很丢脸。

真的很丢脸。

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自尊心被踩碎的心情了。

从小到大,她在外人面前光芒万丈,遇到爸妈就得从神坛跌落。

不知道厉望南现在心底深处怎么看她。

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垃圾。

甘清许一把摘下眼镜,嘴里呼呼直喘粗气,指着她几次张嘴欲言又气得说不出话,陈茹冰帮他拍背顺气,半晌他才冷静下来,拿眼镜指着甘语,问:“我们冤枉过你什么?从小到大,你哪一次犯错,不是我们给你兜底?就说高中的时候,你和秦陆早恋打架,闯出那么大的祸,不是我和你妈妈去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厉望南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觉得甘语的爸爸简直就是个自我的老顽固,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甘语瞬间像点了火的炮仗,一下就炸了,大声尖叫道:“你还敢提这件事!你还敢提秦陆!”

“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早恋!没有给秦陆写过情书!那封信根本不是我写的!你是不是瞎了看不出那字体是模仿的!不,你不是眼瞎,你就是心瞎,别人都是值得相信的,只有我不值得!”甘语死死忍着不让自己落下眼泪,声音大的把自己都吵蒙了。

她扶了扶额头,脚下晃了晃。

厉望南和陈茹冰赶紧上来想揽住她,甘语推开了陈茹冰,把手搭在了厉望南的手臂上,疲惫道:“我求求你们了,你们走吧,别再来找我了,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吧。你们知道吗?每次看到你们打电话我都很害怕,铃声一响我就心慌,很怕是你们,看到不是你们我才会松口气。”她闭了闭眼,放出最后一句狠话,“我看你们没有我挺好的,就当我死了好吗?”

“你……”甘清许手指颤颤,他左看右看,想找个东西摔一下表达愤怒,被厉望南叫住了。

“叔叔,你们现在情绪都这么不稳定,再这么吵下去只会闹得更难看,您也更生气。不如你还是和阿姨先回去吧。”

甘清许今天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跟她女儿厮混的男人。

表情阴沉,眼神凛冽,一看就不像个简单的角色,他怕女儿在这种人手上吃亏,还想再说几句,甘语平静地开口挡回了他的话。

“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跟秦陆在一起吗?”

“我想报复他。”

“为他高中时给我带来的灾难和阴影。”

“也想报复你们,想知道你们知道真相后的表情。”

“哈哈哈哈。”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甘语眼珠转动,落在卧室门上,然而双目无神,思绪早已不在躯壳里。

“笃笃笃”

“甘语?”

“甘语,能开下门吗?我回来了。”

她回过神来,却还是不想动。静默片刻,她摸到手机,拿过来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电视柜第二个抽屉里有钥匙。】

很快,脚步声远走几步又回来,钥匙插入、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厉望南推门进来。

甘语把手机扔到一旁,钻进了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厉望南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头。

房间里安静极了,安静到厉望南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被子里却忽然传出她闷闷的声音:“走了?”

“嗯。”厉望南点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又说:“我让司机送他们去高铁站了。”

甘语又不吭声了。

厉望南就寻到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给她拍着乖乖。

她刚才惨笑的样子令他心有余悸,生怕她受什么刺激,连推带哄地把她父母弄出去了。

甘清许扒着门框还在质问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甘语头也不回地疾走进卧室,大声摔上门反锁起来。

甘清许追过去敲门,又被厉望南给拽了回来,一把推出大门外,拎起两人的行李就催着他们下楼了。

回来时才想起自己不知道甘语的大门密码,敲了会儿门,她没开,却把密码发给了他。

虽然这个时候不是该笑的时候,但他还是忍不住高兴。

密码哎!

密码都发给他了!

他抿了抿嘴唇,想得寸进尺的心蠢蠢欲动了。

“甘语?”

甘语还是没吭声。

他继续试探:“输密码挺麻烦的,万一以后提重物会很麻烦,我能不能把我的指纹录进去啊。”

说完后立刻屏住了呼吸,等着甘语的答案。

“……”

一片寂静后还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厉望南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继续拍乖乖,不挣扎了。

半晌,甘语终于又说话了:“你不是说今天上午有事吗?去忙吧。”

厉望南犹豫了片刻,道:“算了,我不放心你,我抽空再去吧。”

两人又沉默地隔着被子待了会儿。

甘语从被窝里把头探出来了。

她头发凌乱,眼睛和脸颊,还有鼻头,都是红红的,说话还有浓浓的鼻音。

“什么事?重要吗?”

厉望南说:“我爷爷的忌日,本来想去看看他。”

甘语“嚯”地坐起来,道:“那你还不快去,我没事。”

厉望南皱眉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算了,我晚上过去也行,先陪着你。”

“哪有人晚上去扫墓的啊,对着那么多陌生的墓碑不害怕啊?”她仰起头想了想,道,“走吧,我陪你去。”

“……”

厉望南表情空白,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呼吸都快忘了。

甘语掀开被子,表情有点不耐烦:“你愣什么?走不走?”

“走!走走走走走!马上走,立刻走!”厉望南回过神来,连忙应下,脸上是憋也憋不住的笑意。

“我才和家里人闹翻,你笑成这个样子你礼貌吗?”甘语白了他一眼,低头弯腰铺被子。

厉望南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被子:“我来。”

他边甩手边扭脸看着甘语,有些腼腆似的说:“我爷爷说过,将来我带去看他的第一个女孩必须是他的孙媳妇。”

甘语:“……”

虽然问出来可能不太好,但她怕被骗,再三纠结,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是说你爷爷……是在睡梦中走的吗?来得及跟你交代……身后事吗?”

厉望南:“他生前说的,人走了这话也该算数啊,我可是都答应了的。”

“那我不去了。”甘语说,“万一不小心占了正主的位置呢。”

她怎么阴阳怪气的。

厉望南垮起个批脸默默无声地谴责她。

甘语被他的眼神看得受不了,自暴自弃地摆手道:“去去去,去行了吧?你这人怎么,怎么……”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末了道,“怎么还强人所南呢!”

厉望南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让她一个人闷着伤心,但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排斥。

唉,早知道不说爷爷那句话了,好像这样是有点强她所难,毕竟她没答应跟他在一起,确实有点情感绑架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落,道:“如果你觉得特别为难的话,就别去了,当我瞎说的。”

甘语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她走过去,从他手里扯过自己的被子,凶巴巴道:“我来吧,不会还瞎跟我抢。”

厉望南立刻道:“那我回去学学。”

甘语铺好被子,扭头踮脚闪电般出手掐住他的脖子,一记锁喉快准狠——

“我是说,锁你这个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