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爷爷

巾门中人对独门秘术向来蔽护有加。

甭说外人,就是自个的徒弟,只要不是亲生的,一律猫教老虎,留一手。

怕老虎养大了会咬人,很多师傅都藏着掖着,就算哪天被撵上了树,也能靠后手应对。

这一点可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一种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几乎人人以身示教。

因此失传的术法越来越多,人宁愿把秘本带进棺材里,烂到玻璃洞里被虫子咬,也不愿拿出来示人。

小迪对我有所隐瞒算是情理之中,每个人都有私心嘛。

拿我来说,小时候偷抄爷爷的锁龙咒,上一次不肯将苗栗龙王庙的遭遇全盘托出,甚至连被袖珍人戏耍的经历都不愿吐露半句。

小事尚不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独门秘术。

秘本可是关系到整个家族命运的秘要,除非自己人,还得关系特别亲密的那种。

比如情投意合、共挽鹿车、比翼连枝、雄唱雌和,否则巾门中人绝无可能透漏片纸只字。

看来我还得加把劲,再努力努力,争取来个打枣捎带沾知了,一举两得。

小迪收服两头猿方,把我眼馋得不行,又羡慕又赞佩,心说要是再跑出一头猿方,我也没办法敲出鼓谱上的鼓点,转而又有些眼红嫉妒。

看着其中一只猿方把小迪托上另一只猿方的肩膀,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时候。

每每看到动画片里出现那种老式海盗船长时,总幻想自己也能拥有一只立在肩头上的鹦鹉。

然而此时望着坐在猿方肩膀上的小迪,体会那种巨大的反差感,则更令人欣喜若狂。

鹦鹉站在肩膀上与坐在巨兽的肩峰上,恐怕高出不止一个段位,近似一个操纵着遥控车,另一个却驾驭着变形金刚,实在相去甚远。

我眼巴巴地望着小迪道:“大小姐,能不能让我也享受一下你的待遇呀?我曾经骑过马驾过象,赶过骆驼驱过羊,小的时候还坐在老虎的背上照过相,从来没有机会跟猿巨人同行过,要么你跟它说说,也扛着我转两圈,计时收费也行啊。”

“好啊,我OK,不过你要自己跟它讲,我不知道怎么和它交流。”

“这样啊,要不然你拿着我的手,在它脸上重新敲一遍鼓点,把它过户给我,反正两个一样的精灵你也用不上,等我替你练满了级再还你。”

“确定要重新来过吗?风险很大欸,讲真的?”

“风险大呀,那算了吧,你们家山海之间的匣子里也不知藏着什么,万一我驾驭不了可就麻烦了,还是你自己守着,别让外人拐了去就行。”

“你话里有话哦,很想打开鬼力吗?”

我一听小迪这么说,登时来了精神,心想难道她准备告诉我黑匣子里的秘密?

莫非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正好趁着这个话头,我试探试探,看看她到底对我什么态度。

以是我说:“遇到好奇的东西谁能克制得住?不过独门秘术不能随意透露给外人,对吧。”

“对阿,”小迪说,“你也知道,秘术不能轻易示人,其实呢,每次看到你无比好奇的表情,我都很想告诉你的,无奈门规森严,现在的你就是个外人,所以不可以……”

我听了小迪的话心中一阵揉磨,她说不可以,还说我是个外人,但是原话中加了“现在”两个字,莫非意味将来会有变数?在鼓励我?期望我主动一些吗?

很多人都说男女之间的交往不能直来直去,要欲擒故纵,这方面我实在不在行,完全没有招数,总之不能表现得太主动,时常唱唱反调,对着干应该就冇问题了。

我一改故辙,加重了语气道:“管小迪,其实你们家黑匣子里的底细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艋舺三朽之一的四目朽是我们家老爷子,他在世的时候曾经跟你们家的一个人走得很近,那人身上携带的匣子比你的匣子大,而且用的木料也不一样,名字同样叫鬼力,没错吧。”

小迪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哼,接着往下说啊,你还知道些什么?”

“嗯……爷爷还说,你们家的人天生体质敏感,能通灵,匣子里可能养着鬼、困着龙,关着一颗精怪的脑袋,也有可能藏着某个灵物的眼球。”

“咯咯咯咯……”小迪捂着嘴憋不住笑,“你爷爷说什么你都相信吗?他说匣子里有鬼,可你见过世上的鬼吗?他说匣子里有龙,你看过吞云吐雾的真龙吗?精怪的脑袋,咯咯,还有什么?灵物的眼球,咯咯咯,你爷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说他是你爷爷,你也相信他真的是你爷爷吗?”

“什么?你等等!”我为之一震,“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我爷爷?小迪,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都知道点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哦。”小迪摇头,“只是顺口说出来而已,怎么了?你也怀疑过吗?可以问你父母啊,你不会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是谁吧?”

小迪的几句话,一下子颠覆了我的过往,因为我确确实实怀疑过,从小就不知道父母亲是谁,是爷爷他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

虽然关怀备至,可是我总感觉跟爷爷之间缺少些什么。不是亲情,也不是互爱,而是一种流淌着相同血液的默契。

有一次我问起自己是不是捡来的野孩子,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舐犊情深的巴掌,和一个长达数十分钟相拥而泣的搂抱。

自那之后,我不再怀疑,努力让自己相信父母已经双亡,爷爷才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不过有些念头还是挥之不去。

比如连一张父母生前的照片都没有吗?可能爷爷怕看到伤心,全部烧掉了;那也不可能一件遗物、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吧?大概搬了几次家,所有的东西都遗失了。

我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说服自己,慢慢把这件事情淡忘、甚至遗忘了。没想到今天小迪再次提起,牵出了我多年未解的心结。

如今爷爷已经走了,纵使他不是我的亲爷爷,也没有追究下去的必要了,但是假若我不是他的孙子,那么瞳天蝶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小迪大抵知道些什么,不然不可能信口雌黄地说出这些话来,莫非她是来寻亲的?

我多年失散的亲妹妹?老鸡掰!老天不会如此捉弄我,把剧情安排得这么狗血吧!

其实我更在意的是那本批了一百八十年的命书,假使上面的李松潭真是爷爷,说不定就应了小迪的话了。

原本爷爷在我心中即是一个迷,他一贯的作风都显得很不自然,好比吃水饺时爱蘸蜂蜜;不论黑天白夜都戴着有色眼镜;虽然头发不多,但总喜欢收藏各种材质和形状的梳子。

记得有一次,我晚上起夜时看到他卧在衣柜上睡觉,犹如一只成了精的千年老猫,还没等我叫他,他便一蹿身,重新躺回了自己的**。

爷爷的很多行为都令人难以琢磨,因此我一直感觉他的身上隐藏着某种秘密,不过却只有迹象,没有任何实证。

不想这次居然让我在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发觉他与反老回童的长生术扯上关系。

如果之前我只是为了佣金、为了迎合小迪而想去查明真相的话,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不觉自己已经被卷入一连串错综复杂的事件中。

爷爷的秘密牵连着我的身世,反老回童的天机又牵缠着爷爷的秘密,看来我已然一脚踏进泥潭,只能趟着浑水与小迪同行了。

我干咽了两口唾沫没接话,小迪跳下猿方的肩膀,走过来问我:“你没事吧?生气了吗?我不是有心的,歹势、歹势(请原谅)。”

我迟疑了片刻,摇摇头,“不要紧,不关你事,我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东西,我看我们还是尽快想办法出去吧,其它事情等离开了这里再说。”

“好哦,出去倒容易,可是外面茫茫大海,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哦?你是说,这一层有出口直接通向外面?”

“也不是出口啦,这一层有很多流水孔,刚才的阵势你也见到了,水尸鬼就是从流水孔进出的,进水和排水时都会打开。”

“噢,这样啊……明白了,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就算我们趁着排水的时机从流水孔出去,纵是运气好不被淹死,也会被水尸鬼拖到海底去。唯一的出路还是我们滑下来那根管道,不过管道和地面落差这么高,我们跟猿方叠罗汉也够不着啊。”

“对阿,管道设计的那么高,可能就是为了防止猿方爬上去。”

“那怎么办?上也上不去,出也出不来,难道我们会被困死在这船舱里?”

“未必啦,我们的脚下好像还有一层,说不定会有出路,可是我找不到入口在哪里。”

“还有一层?你怎么知道的?”

“听声音啊,刚刚你们弄倒那么多石像,难道没有听到石像砸在地上的声音吗?”

我随即恍然大悟,此时船舱里的水已经排得一干二净,我把耳朵贴近甲板,使劲用拳侧敲了敲,舱底果然发出了几声不实的空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