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裴析之罪

裴析眼眶空洞却犀利,尖刻下此时泛出了落寞。他开了口,不知是为梵音讲,还是为自己说,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算起来快二十年了。那时的裴析一身刚正、铁面无私。狱司上下除了东华,就是他说了算。裴析是东华的首席大弟子,也是东华唯一的徒弟。十年师徒,东华把毕生所学都传给了他。追踪、防御、探听、辨灵无一不精,无一不通。

就在裴析日益精进灵法的时候,东华选择了闭关。他要修习更上层的灵法,自此狱司上下由裴析一人打理。一年后,东华出关,红光满面、灵力鼎盛。

然而没多久,东华开始出现异样,经常腹痛,久不能站,看遍东菱灵枢亦是不行。一气之下,东华离开了菱都,往人烟稀少的边境部族探去,心想总能觅到名医,缓他痛楚。就此荒废打理狱司事宜,还好裴析得力,把狱司管制的风纪严明。

在这空档裴析成了国正厅最炙手可热的座上宾。姬仲给了裴析大量金银,让他扩充自己的手下,很快的裴析拥有了大批自己的亲信、捕手,却鲜有细作。培养细作是东华一贯喜欢的手段,然而整个狱司上下在东华的监管下,只有他一人拥有培养和发展细作的权力,裴析亦是不可,也无心沾染。裴析一心为师父效命、为狱司效命、为东菱效命。

然而与国主姬仲亲近多了,裴析渐渐觉得,姬仲才是一国之主,他似乎在为国效命之时也应该为姬仲出一份力。

不久后,东华归国,荣光满面、面露桃花,一席春风得意人自胜的气度。东华年近六十、无子无妻,唯裴析这一个徒弟,也算不得亲近。虽传授他灵法,却无家常。东菱重部聚首之时,他也算有个随从。虽比不得军政部兵强马壮,但裴析也算得力,并不比北唐穆仁麾下哪个部长弱去。其余的,对东华来说都是多余,只要有细作,他想要的都能有!

渐渐的,东华看出姬仲对裴析有所青睐,却不言语,还照常让裴析处理狱司大小公务。裴析为人正直,从无旁念,未觉不妥,偶尔为国正厅跑腿。渐渐的,东华开始深居简出,裴析也无意探听师父心意。渐渐的,东华开始神出鬼没。有一日,裴析给师父递上一封细作秘奏,原本这样的秘奏是不会经过裴析之手呈给东华的。东华另有机要部门直接对接负责。

可负责传递这封秘奏的手下连续十五天没有找到东华本人,不得已,只能找到裴析。看裴析是否可以转递给东华。这时裴析才知道,师父已经半月有余不在狱司了。一时间困惑起来。

五天后夜晚,裴析在办公室办公。忽然房门被大力踹开,只见东华一脸铁青,破口大骂道:“裴析!你好大的胆子!敢截我的秘奏!”

“师父!”裴析一惊道。

“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真当我死了,有姬仲给你撑腰!你就能当上狱司司长了是不是!”东华道。

“师父!您误会了!您的手下见您一直不在司里,这才找到我,让我把秘奏呈给您。但这几日我也没有见到师父,所以就把秘奏暂时保管起来,属下并没有私自翻阅。还请总司上阅。”说罢,裴析恭恭敬敬把秘奏呈给了东华。

东华宽大的身躯,涨红的脸,怒目而视着裴析,一把抓过秘奏,捏碎在手里。裴析不敢抬头,只等师父旨意。东华盯着他一两分钟后,转身大步走出房间。裴析的背已然被汗浸透了。

自那之后,裴析再没接过师父一封秘奏,东华也照往常一样,神出鬼没,通常一两个月不见人影。无人敢过问。

这时,姬仲召唤了裴析到国正厅议事。姬仲告诉裴析,想让他帮忙查询一个人的下落,崖青山。裴析不知缘由。姬仲略显为难,却还是坦诚告知了缘由。他本着私心,想招贤纳士,把灵枢奇才游人崖青山纳入麾下,扩充国正厅实力。而且他听说,崖青山一直钻研破解狼毒之法,要是能争取到此人,并给予其足够的支撑,他想崖青山一定会愿意的。

到时候,凭崖青山一人之力,足以以一敌万,克制狼族。东菱的国力不靠一兵一卒也能再上两个台阶!这是军政部都做不到的事。如果裴析能帮姬仲找到此人,并带回菱都,将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裴析得人旺,岂是一般功臣可比的。

裴析回姬仲,他对什么人旺、大功都没有兴趣。他只想帮东菱做些事。既然一个灵枢能对东菱有这么大好处,他定当竭尽心力为姬仲找到此人。

裴析回到狱司后,稍整行装便出发了。没想到,这一去就去了三个月。最后在九霄境外一处边远部落找到了崖青山的蛛丝马迹。裴析原想,一个灵枢有什么难找。凭他的本事数日有余便拿下了。可谁知,崖青山行事机警,滴水不漏,裴析一度怀疑世上是否真有此人。

崖青山所到之处均撒上了他独门秘制的“驱灵粉末”,让他的灵迹全无,实难查找。而且,他久用药粉,早就改变了身上气味,毫无头绪可查。只因一点,裴析找到了突破口。崖青山的妻子怀孕了,诞下一女,现在还在哺乳期。崖青山为了妻女安全,不敢在她们身上下太重的药粉。这一丝丝流露出来的,清甜甘香的母乳便成了裴析抓住他们的关键所在。

这一日,裴析潜伏在崖青山夫妇下榻的驿站处住下。崖青山要为妻女置办一些生活所需,早早离开了驿站,到集市上去了。裴析见崖青山离开,偷偷潜进他的房中,女人正在逗趣着孩子。裴析藏身术全开,走近了她们,她们毫无察觉。裴析轻轻往女人喝的水里滴了一滴**便离开了。从此后,他们的行踪,裴析了如指掌。

不知怎的,原本是请人做客,礼待上宾的事,现在却做的“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裴析追寻期间,几次跟姬仲汇报,姬仲都提醒他要千万小心,别打草惊蛇。一开始,裴析也觉得姬仲的提醒言语欠妥,不知何由。可渐渐的,裴析开始摸到崖青山的行迹。潜行跟踪下来,亦觉得此人愈发不可捉摸、不好接触。自然而然的,他也变得警惕起来。

直到那日,他终于找到了崖青山一家,偷偷在他妻子水中下了药。那药可以让人在熟睡时,不知不觉散出羸弱灵力,以便追踪。

裴析回到自己房中,即刻向姬仲做了汇报,姬仲大喜过望,溢于言表,一时间没收纳住情绪,狂笑起来。随后,他命令裴析继续跟踪,不得有误。裴析在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后,忽然觉得胸中坠了一块大石,呼吸不畅。

第二天,崖青山一家便离开了,往更偏远的沼泽地带走去。他风餐露宿,裴析原本以为他的妻女会受不了,谁知一家人乐在其中,别看小孩子仅有一岁多,却对草本植物甚感兴趣。夜晚,父母睡着时,孩子醒了,只见她在母亲身上嗅来嗅去。由于对草药得天独厚的敏感性,女儿似乎比爹爹更胜一筹。裴析看去,不禁落下汗来。

就在这时,霍霍然一个庞然大物从沼泽另一端慢慢走来。裴析定睛一看,狼兽!他要干什么!就在裴析想提醒一家人大祸临头时,他身后静静的出现了一个东西。裴析霍然回头!那东西已近在咫尺!他竟毫无察觉!

一头银色狼兽,毛发滑顺,如被月光淋洒,碧眼皓齿,竟有说不出的尊贵。裴析大骇,那狼兽已经张口扑来。裴析身法全动,拼尽全力闪开,谁料,那狼兽比他更快。裴析眼见已经逃离了血盆大口,只觉刺啦一声!裴析的手臂被狼兽的银鬃开了个口子!

他登时一惊,拔腿就跑。强弱悬殊、一眼便知、不必硬拼!只听一阵风啸,母狼的鬃毛统统立起,冲着裴析激射而来。命悬一线!裴析铆足了劲,一跃而起,躲过袭击。只见他此招未完,在空中打了个旋子,倒立起来,一把抽住一根狼毫。唰的一下冲母狼张开的血盆大口射去!这一招,裴析用了平生所学,竭尽全力。母狼登时呜咽倒地,痛苦难堪。裴析拔腿就跑,再不耽搁。什么灵枢夫妻,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之后了。

可没跑几步,裴析便应声倒地,站不起来了。只见他的手掌、臂膀统统黑紫,活像那烧焦了的尸块!狼毒!他中毒了!裴析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一阵挖心掏肝的疼痛随之而来!不!他要死了!他还不想死!原来那母狼的狼鬃上也有狼毒!怎么会这样!狼族的毒液不都在牙齿里吗!

裴析不能动弹了,远处的打斗声起。灵枢一家完了,裴析想。只听一声女人的嘶嚎:“走!”跟着一声呜鸣,是狼!裴析不知发生了什么。

许久,裴析浑身疼的已经没了知觉,头痛欲来。呼啸间,有个庞然大物向他走来。转身来到他身前,俯瞰着他,月光之下,威风凛凛。那皓月好像是为他加冕的桂冠,尊荣华贵。

“狼王!”裴析脱口而出道。

狼兽听罢,多睨了他一眼,跟着笑道:“有两把刷子,不是个脓包!”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呜咽,是刚刚被裴析打伤的母狼。“中了你的狼毒这半天还没死的,他是第一个。”狼兽人语道。

“修罗!”裴析再道。

“见识不短。”修罗承认道,既然如此,那母狼就是他的狼后弥帝了。裴析刺伤了弥帝的喉咙,让她从此不得发声。只听弥帝兽语道:“杀了他!”

修罗犹豫了一下道:“不,我要留着他,有用。”跟着修罗掌风一挥,掀开了裴析的嘴,一根划破喉咙的草药塞进了裴析的嘴里,蚀髓草。

“吃了它,再喝一个婴儿血,你就好了。”修罗笑道,“这解毒的方法,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以后要从我,蚀髓草我年年送上,你要不从,那就看你的造化了。”说完,修罗和弥帝一同离开了。

再等裴析清醒时,已是人去楼空,荒泽上再无一人。

多年后,也就是第五梵音带着崖青山和村民投奔东菱时,裴析才知道,当年崖青山没死于狼王之手,而是逃出生天了!死的只有他夫人而已。

“你和姬仲一起谋害了我叔叔一家!”听到这,梵音咆哮道。

裴析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继续道:“我不知道那是姬仲的计划,我以为那是巧合。”

裴析服用了蚀髓草,果然毒性被压制住了,但很快的,狼毒复发了。在返回东菱国途中,他吸干了第一个婴孩的血,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具他自己说,那鲜活的血液是初生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他想要克制,他用手指挖掉了手臂上一条条肌肉,森森见骨。可他痛不欲生,无法自拔。他下手了,杀掉了第一个女婴,喝光了她的血。裴析双眼空洞的叙述着,磨灭了情感。

裴析回到狱司后不久,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上面写着副总司裴析亲启。裴析打开来一看,满满的一包蚀髓草。他一把将包裹扔开,吓得瑟瑟发抖。他以为自己的狼毒已经解了。包裹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慢慢享用,小心有毒。

裴析连夜把蚀髓草全部烧掉,一根不剩。很快的,半年不到,裴析的狼毒复发了。他满地打滚,哀嚎不止,咬穿了自己的手背,于事无补。幸好,狱司坚固,声不得外传,没人知道他的异样。第二天,他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强忍着痛楚,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因为他不能让人发现异样,他要照常工作。谁料,房门一开,有个东西滚了进来。包裹上写着:“裴总司,亲启!”

裴析一把夺过包裹,迅速往四周看去,没人!他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打开了包裹。包裹里面是一包热乎乎的血浆,里面还掺杂着几条粉嫩的肉。血浆包上还粘着一张字条:“蚀髓草已经磨粉混入其中,请享用。”

裴析的眼睛已经绿了,他熬不过今夜了,一口干了血浆,满嘴鲜红。那剌痛的感觉是蚀髓草,即便磨粉为末还是那么灼心刺痛。很快的,裴析的狼毒退散了。他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

之后的日子,他如履薄冰、夜不能寐、恐惧至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没有解毒的本事,要去求助灵枢吗?不!他不能去!一旦去了,灵枢一定会察觉他服用过药物。到时候,一切将被暴露。狼毒是不能解的,天下皆知。

这一日,裴析和东华正走了个照面。裴析心下一慌,掉了半拍。下一刻,只见他腰板绷直,恭恭敬敬给东华鞠下躬去,朗声道:“总司!”一如既往的高亢洪亮,宽厚坚实!没人能发现他的异样,包括东华。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裴析暗暗下定决心!

从那以后,裴析奔走国正厅的次数变少了,他不想见更多的人,只有逼不得已时,才会遵从国主召见。姬仲只问了裴析一次,崖青山呢?

裴析道:跟丢了,此人不可用。孤僻刁钻。从那以后姬仲也再没问过关于崖青山的事,裴析心中庆幸,甚有感激。

两年后,东华回归了。不是说他一直不在狱司,而是两年后,东华一改神出鬼没的行踪,照常在狱司办公,不像以往。甚至跟国正厅也开始重新走动起来。见此状况,裴析退居幕后,不再和国正厅往来,少生是非。裴析的狼毒一年发作两次,每次到发作之时都有血包裹无声无息的送上,他既怕又盼。

这一日,他刚刚饮完血包裹,仰着脖子在青铜椅上休息,眉头紧锁。忽然,一声暴响,裴析的房门被人踹开了!裴析登时惊醒,嗖的窜了起来。只见东华一脸诡谲的在门外看着裴析,目光阴森,似笑非笑,一向红面满堂的脸此时不知为何显得白皙无血,像个人,更像个笑意诡异的死人……

裴析刚想发怒,看见是东华,眼看到脖颈的粗怒红筋,生生憋了过去。只听他一声恭敬道:“总司!”堪堪鞠下躬去。

半晌,只听东华尖声尖语道:“你在干嘛?”眼含笑意,直叫人毛骨悚然!

裴析只觉耳尖一炸!这哪里是师父的声音!分明就是一个阴阳人!

“属下正在休息,请总司吩咐!”裴析一刻不敢怠慢,铿锵道,一如既往的坚定。

东华站在门外不动声色,阴笑着看着他,不一会便走了。裴析吓得腿肚子发软,却坚持着正步走到门前,关上房门。紧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后来,东华袭击了赤金石,我和姬仲合力杀了他。”裴析在山洞里,对着北冥与众人道。其实这些事,裴析早在七年前,北唐穆仁下葬不久后就联络到了北冥。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东华真的对胡妹儿不轨?”梵音道。

“谁知道呢,都不是好货。九成是用了驭火。”裴析道。

“不,十成。”此时,北冥淡淡道,“只不过,东华以为国正厅不堪一击,根本不把姬仲放在眼里。就算胡妹儿用驭火勾引,他也乐在其中。而且,凭胡妹儿那点本事,真想迷惑了东华,是不可能的。”

“您说的对。”裴析道。“姬仲设计,把我带到此处,看见东华行凶,想借我一腔正义豪迈,杀了他……”裴析的声音低了下去,“可姬仲不知。我也确实想杀了他。因为他发现了我身中狼毒。我干脆心一横,同姬仲一起,围剿了东华……”

“东华真的变成灵魅跑了?”梵音不禁问道。

“没有。”裴析道。在场之人大呼意外,这和姬仲说的版本不一致。

“东华确实拼尽全力撞击了赤金石崖壁,并且被他撞开了,还撞碎了城门大小的赤金石。”裴析道。

“凭他一人?”端倪不可置信道。

“是。”裴析答。众人骇然,这就是东华狱司长的实力,仅凭他一人之力,撞开了三层防御结界,这是连灵主亚辛都办不到的事。“期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我终于明白了,是放骨匙。东华那个老贼用毕生之力练就了数枚放骨匙,打开了防御结界。换言之,他早就对东菱赤金石垂涎已久了!”

“他想干什么?”端倪迫不及待道。

“长生!”裴析道。跟着的又是一片哗然。

“世上只有一种东西可以长生,灵魅。”北冥道。

“没错。”裴析道。

就在东华撞击完赤金石准备跑路时,裴析姬仲奋力阻截。最后,在裴析的乱剑中,东华被砍中,应声倒地。倒地前,他惊愕地看着裴析,难以置信、死不瞑目。因为,裴析在剑上涂了毒。东华只知道裴析中了狼毒,却不知他到底如何解毒,更不知蚀髓草也是有剧毒的。裴析剑上恰恰涂的就是蚀髓草浆汁。

裴析平淡的叙述着这一切,毫无波澜。就在别人震惊之时,北冥却明白。一切并不是裴析说的那般机巧简单,而是他本人的势力,锐不可当。

东华死后,姬仲和裴析都想赶紧处理东华的尸体,而为他草草收了尸,对外半年后才宣称,东华因公殉职。那残碎的赤金石由姬仲统统收下,藏匿。裴析只字不提。只掩着东华的尸体,快速离开。回到狱司,裴析想都没想便把东华的尸体扔进了五层囚牢室中。从此以后,东华的尸首、真相,暗无天日。

就在第二天,裴析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他来到了五层囚牢室查看东华的尸体。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崩溃了,东华的尸首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副白骨。东华的肉身消失了……

自那以后,裴析每日提心吊胆搜查着东华的下落。然而十年过去了,东华的下落音讯全无。裴析不知道他躲去哪里了。

一切石沉大海,死无对证。裴析以为一切会过去,普天之下没有人再知道他的秘密,姬仲也不知道。然而,就在灵魅与北唐穆仁在北境大战的两年前,狼族开始停止供应裴析解毒的毒草和血浆。

裴析无法,只能自己冒险去辽地搜寻蚀髓草,可他不知,蚀髓草珍贵,百亩不见一颗,他垂死之际,修罗再次出现。问他要了东西,狱司专用的锁骨匙。

“你要干什么?”裴析留着一口气质问道。

修罗不语,霍霍离开。

说到这,裴析狠狠顿足!

“都是我蠢!一心只顾自己生死,不想狼族想我索要锁骨匙,自然是要对付人类!这点心思我竟毫无察觉!该死!该死!”裴析道。“若不是我贪生怕死!军政部就不会被狼族所困!本部长也不会被狼族牵扯战力!主将也不会牺牲!都怪我蠢啊!”裴析捶胸顿足道。

“我有想过!我真的有想过向主将坦白告知一切,请他给我个处决!可我不敢!我到最后也不敢啊!本部长,裴某有罪啊!”裴析痛呼着,“末了,我狼毒发作,再没蚀髓草所寻,便投奔了狼族,一去不得返。”

“总司,往事难改,回头是岸。这些年,您吃的罪也不少了,为了东菱,北冥心知肚明。前尘往事,不要再提了。您这一条命算是抵了。”北冥叹道。

裴析冷嗤一声道:“本部长,您心存仁厚,裴某心领了。但那几十个娃娃的命,岂是我一命能抵的!哪怕被千刀万剐,死上千次万次,也永世不能赎我的罪了!”只听砰的一声,裴析下跪,朝众人狠狠磕了一个响头,跪地不起。莫多莉当年只身去大荒芜为花婆求药,身中狼毒,亦是裴析出卖的消息。

在那之后,裴析投奔了狼族,一去不返。就在裴析深陷辽地不久后,便和北冥取得了联系,通过枯叶蝶。裴析一五一十向北冥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全部“罪过”,请求北冥原谅,请求北冥信任。看着裴析青黑的脸,悔恨不已,北冥选择了信任。从那以后,裴析和北冥暗中保持着密切联系。

一年后,裴析向北冥透露,辽地不是狼族真正的大本营,他们的狼窝还在辽地东北处一千里外,裴析几次想密探辽界,但都失败了。然而这一点,也证实了当年北冥与梵音、莫多莉一起去辽地为花婆寻找蚀髓草时发生的一幕。

梵音从反视的枯叶蝶叶眼上看到了一片辽阔,不同于辽地的景色,那苍茫的大地上,天空宽广,好像境外的另一番风光。现在看来,那里正是狼族真正的聚集地——辽界。

裴析在辽地受人摆布,寸步难行,渐渐的,他的利用价值愈来愈低,狼族不再看管他,连蚀髓草也不再供应给他。裴析知道自己死期不远了。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这条命就这么卑贱的死去。他预备豁出性命,也要为东菱探听到有价值的消息。

这一日,趁夜巡的狼族都歇了,裴析独自往辽界跑去。前几次,他都被抓了回来,一顿酷刑鞭挞。这次,他铆足了劲,全力奔去。可还没到辽界内,一阵肃杀之气从大北方传来,裴析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被那强烈锋利的灵力威慑到了,根根战栗。他一个越足,藏在了树间,连气也不敢喘了。

只听两个声音交接道:“父王,亚辛又在逼迫咱们交出水腥草了,您看?”说话了正是修弥。看样子,刚刚从大荒芜返还。

“水腥草?给了它那个杂种,我们用什么!”修罗不耐烦道。

“但……”修弥犹豫道。

“但什么!说话!”修罗不耐烦道。

“咱们毕竟要用他手上的三灵石,不给他,恐怕到时候他不会帮咱们。”修弥道。

“三灵石……”修罗突然阴沉下去,道,“拿到了,他也成不了人……”

修弥跟在一旁,不敢插话。确实,就算三灵石集齐,没有强大的容器作为亚辛的肉身,他也“活”不了。而这人,太难找了。就算找到,没有铸灵师的加持,他也难锻人身。

“父王说的是。”修弥应和道,“可父王,现在这个时候,咱们不应该和亚辛弄得太僵,比竟,它还有用。”修弥知道,凭狼族一族之力,是弄不到三块灵石的。

“你这次去大荒芜见到亚辛了?”修罗打断道。

“没有,只见到了他的随从。”修弥道。

“迦罗?”修罗道。

“是。”

“果然他很重视那个“人”啊!”修罗道。

“是,毕竟是大荒芜第一个人。”修弥道,“儿子也是凭这一点,不想弄僵我们的关系,亚辛有那个本事。”

“好,按你说的办,去蓝宋,给我挖出两颗水腥草,一颗咱们留用,一颗给亚辛。”修罗道。

“迦罗?人?”裴析在树梢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父亲,儿子这回去大荒芜,还有一个奇怪的发现。”修弥突然道。

“什么?”修罗道。

“亚辛想成人,可有人,成了灵魅。”修弥道。

修罗想了想道:“那个半死不活的女灵魅?”

“不是,是个男人,看样子,还有几分本事。”

“谁?”修罗问。

“儿子不认得此人。可他身上那身衣服,儿子识得。正和裴析身上的如出一辙。”修弥道。

修罗嘘下眼去,不时道:“东华……那个老贼,消失了这么些年,原来投奔了灵魅!有意思!他怎么好好的人不做,跑去做鬼!”修罗鄙夷道。

“为了长生。”修弥淡淡道。

“你说什么?”修罗诧道。

修弥狼眸合了起来,恭敬的向父亲颔首下去,一瞬间,修罗静默了。

此时躲在树上的裴析听得已是浑身冰冷,又血气上涌。东华,那个他憎恶了十几年的人,终于出现了!然而,眼皮子底下的狼族两父子做的动作,一分一毫都没有逃过裴析的眼睛。多年的刑讯,让裴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就在修弥给修罗颔首下礼的一瞬,两父子心知肚明,知晓了对方心意。

“怎么回事?长生?”裴析疑道。若说长生是东华的野心无可厚非,那这两个狼族又是怎么回事?怎提到长生就这般默然了。

“那个东西不好惹,有机会,就除掉。”修罗说的正是东华。

“儿子也觉得。”修弥道。原来在大荒芜里,修弥没有正面遇见东华。而是凭借着自己五感超凡的洞察力,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大荒芜的灵力,那灵力,蹩脚阴毒。东华以为默默监视着修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修弥的狼眸厉耳都是天下最敏锐的灵器,他一早发现了东华,只是假装不知。

随后两父子离开了。裴析匿在树间,憋了脸色涨红,他不敢喘气,亦不敢动用灵力,稍有不慎,就会被修罗父子发现。就在他们远离许久之后,裴析才敢轻轻呼出一小口气息,生怕被他们嗅到。现在的他,一身狼毒,蚀髓毒,早就和辽地的气味混为一谈了。

“东华在大荒芜!”裴析下定决心,吞下最后一颗蚀髓草,冲出辽地,往大荒芜赶去。临走前,他给北冥留下最后一句口信:本部长,若我活着,必与你联络。

来到大荒芜后,裴析渐渐发觉,自己的灵力被一点点残食,还没遇见灵魅,他已快灵尽而亡。他不再有任何希望,行尸走肉般的往大荒芜深处走去。可不知怎的,也许是人类对灵力有一种天生的向往和贪婪。裴析走着走着,发现走出了一片晦暗,眼下渐渐明朗起来。泉水的声音钻进耳朵,他以为自己疯了,回光返照。

裴析一头栽进泉水了,大口大口喝了起来,跟着晕死在岸边。等他再次醒来,已是黄昏。一丝清泉般的清澈把他唤醒了。裴析睁开眼,只觉远处有两个云朵在水中跳动。是他眼花了吗。他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真的有几团灵物在水中窜动。只见那灵物,圆圆的脑袋,身子小小,下摆像裙子一样散开,有的一只眼,有的没有眼,张着嘴,咕哝着泉水,好像在玩。

裴析看的有趣,就在这时裴析的狼毒复发了!他胸口一痛,掉入水中。一下子惊扰了灵物,只见那几只灵物倏地看了过来。瞬间聚成一团,唰地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白牙。砰砰!几个眼睛也张开了,变了模样。当他们正要向裴析攻过来时,裴析突然发作,一个利爪朝灵物抓去。灵物大骇,瞬间散开。

裴析疯了般,撒开了膀子朝灵物奔去。终于逮到一只,攥住了它的脖子,拎出水面。只见一颗桃心般的东西在那纯白色的灵物胸口正中央,好似一颗灵心,灵心里面流动着柔和充盈的灵力。裴析双眼发光!一口吞了灵物!只听一声惨呼,溺在了裴析喉头。裴析两眼一直,两腿一蹬,撅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已觉得自己浑身轻盈,活了过来。

裴析噌地窜起,举起手臂看去,狼毒退了。他欣喜若狂,挥动着双拳想仰天大喝,可他不敢,怕惊动了灵魅。他冲天举着拳头,疯狂摇摆着,干涩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再也不用任人摆布了!他想笑,却不知对着谁。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裴析脑海:我要告诉本部长!我要告诉本部长!裴析欢庆道。

可就在裴析想要发出讯息的一瞬间,他的手臂软了。裴析惊讶地看着自己,以为是乏了。但很快的,他发现状况不对,他的手,抬不起来了,软弱无力。为什么会这样!裴析大惊。

他赶忙上了岸。翻弄着自己的手臂,来回看着。短暂的灵力充盈很快消失了,身体变得不堪一击。裴析躲在了树丛里,看着自己的变化。他害怕了,他怕死。这种身体被抽空的感觉比中狼毒还可怕,这身体即将不属于他。

忽而,一阵浓烈的暗黑灵力从远处袭来,裴析藏了起来。只见一个彪悍大物,张牙舞爪,身形张放的暗黑灵魅朝泉水边走来。他身边跟着一众鬼徒。

利牙利嘴的鬼徒,在他彪悍的身形下,好像一群小影儿,左右逢源。只听一个鬼徒道:

“魔坤大人!这等小事,您让小的来就可以了!何必劳您大驾!”

“放屁!若是把白灵给你们,还不如直接喂了你们得了!”魔坤道。

“怎么会,小的,”鬼徒还要继续。

魔坤突然放开浩然大口,呼啸一声,方圆百里的风都被他吞进口中,堪比黑狗食月。鬼徒们吓得纷纷跪倒。

“若再让我发现大荒芜中少了一只白灵,我就生吞了你们!”魔坤号令道。

“是!”

过不久,魔坤便让鬼徒赶着几百只白灵往大荒芜深处走了。

裴析浑身冰冷地看着他们远去。木讷地坐在草丛里,千丝万缕。东华、长生、肉身、白骨、白灵。莫不是……裴析往泉水看去。心中有了定数。他若再不下手,等魔坤发现了,他亦来不及了。

一片枯叶蝶捻在裴析手中,一句话送出:本部长……

他想生而为人,再与谁诉说两句衷肠,却不知道能找谁了。这时,一行墨迹散开,上面铿锵有力写着几个字:

“裴总司万险!切勿冒进!珍重!”落款,北唐北冥。

一行热泪烧过裴析干瘪的脸庞,粗糙的手捻着道:“多谢!”

裴析再不耽搁,奔向水中彼岸,方才魔坤就是从那里抓来的白灵。裴析冲到对岸,青山绿草喷香,他以为到了世外桃源。树尖上都落着雾水,亲亲袅袅。裴析寻着灵力找去。然而一路,茫然无所获。因为这片净土之上,全是灵力,由地而升,由天而孕,仿佛仙境。

裴析着迷了。不行!忽然脑中一声呵斥,让他惊醒。他要赶快!不能沉沦!他的时间不多了,狼毒蠢蠢欲动,身体也被刚刚吞下的白灵残食大半,他必须赶快。

晨风初醒,裴析躲在长满青苔的大树冠间行走,怕惊动了那灵物。咕噜!一个轻快的声音从树洞里传来,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耷拉下来,一个白灵睡醒了。白乎乎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冲着太阳,接着阳光。砰砰砰,双眼,双耳,张开了。砰!鼻子也顶了出来,模样可爱极了。

裴析看着,青黑的眼底漫上一层和缓,像灵波像泉水。下一刻,他牙龈一咬,攥起白灵往泉滩跑去。哗哗哗,仙境的风响了,树在摆,所有的一切都醒了。成群的白灵龇着利齿向裴析追来。裴析一步不歇,冲出了仙境。过了泉滩,白灵不敢再追了。昨夜,魔坤刚收了他们。他们对着消失在泉滩对岸的裴析嘶吼着,落下泪来。

裴析看着手中的白灵,头尖已顶出了犄角,要和裴析拼命。

“对不起。”裴析道。他霍地张开大口,把白灵塞了进去,一声呜咽。裴析闭紧了嘴巴,喉头一缩,咽了进去。白灵的灵力在裴析体内四处奔窜着,吞噬着他的肉体,那是他的罪恶。

一天后,裴析的身体被食空了,剩下一副白骨。他呼吸着,感觉不到空气。他来到泉边,用力吞下一口水,好像咽了一整个馒头那么大力,然而喉头空空,没有任何感觉。他看着泉水里的自己,已经没了人的模样,黑絮如障,毫无活气,他变成了灵魅。只因吞噬了两个白灵。

很快的,魔坤嗅到了大荒芜里的异类,赶来泉滩,抓住了裴析。正当他要处决裴析时,裴析放了话:我是来投奔灵主的,我能帮他监视东华!只要灵主给我机会,我必当为他效命!

在那之后,灵主亚辛果然接见了裴析,当然是秘密的。除了迦罗、魔坤,再没人知道。果不其然,裴析很快在大荒芜见到了“死去”多年的师父,东华。原以为是阴阳两隔,岂知再看见已是同为鬼祟,一样的下场,一样的不得好死。

裴析日夜咒骂着自己,疯疯癫癫,曾一度和北冥断了联系。他像着了魔一样跟踪着东华,没日没夜。亚辛本想着多个走狗没什么所谓,至于裴析是否有本事像他说的那样监视东华而不被发现,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可渐渐的,亚辛发现,这个人确实不像他表面看的那样不中用,东华真的没有发现裴析的存在。

裴析一路跟下去,渐渐发现了东华的秘密。当年东华经常在东菱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原来正是偷偷来了这大荒芜寻找长生之法。

东华当然不敢惊动亚辛,只是只身前往,秘密隐匿多时,抓了白灵回去。东华手下的细作不乏奇人异士,这其中亦有铸灵师和大巫之辈。东华给了他们足够的酬劳,让他们为自己办事。

铸灵师和大巫告诉东华,弥天之上,唯一可以长生的便是这大荒芜上的白灵。世人只知灵魅的存在,却不知大荒芜中还有一种灵物,名为白灵。

东华得此秘密如获至宝,不惜以身犯险,来到大荒芜。后来裴析发现,东华当年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多次往返大荒芜抓捕白灵回东菱。其实早就中了亚辛圈套。

其中东华让铸灵师提取白灵身上的灵力,为他所用,全部容纳。但实际上,白灵在东华体内已开始渐渐吞噬他的本元。只因东华灵力深厚,一时无法察觉,只看到了当下容光焕发的无穷力量,欣喜若狂。

就在裴析和姬仲一起合力杀死东华后,其实当时东华只是诈死,若不是他的灵力亏损过多,不会轻易被擒。裴析为了掩盖杀人真相,把东华的尸体扔在了狱司的囚牢里。东华身受重伤,当夜醒来,情急之下,生吞了随身携带的白灵,谁曾想,瞬间化成了灵魅。他的长生之法是得到了,但,命也真的没了。东华被铸灵师和大巫骗了。

无法之下,东华投奔了亚辛,然而这一切早在亚辛计划之内。有了东华,东菱的事就好办多了。赤金石的秘密,随之解开。

裴析不只跟踪东华,也借此机会探遍大荒芜全境,并把地图传递给了北冥。亦加速了北冥进攻大荒芜的计划。峡山、绸水,正是孕育灵魅和白灵为灵魅赶制斗篷,巩固暗黑灵力的地方。

然而,进攻大荒芜计划失败,第五梵音殒命,裴析和北冥断了联络。直到今日,北冥来到大荒芜,才再一次与裴析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