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金光里的真相
沈丁出生那年是一九九二年，生肖猴，猴年过了就是鸡年。
沈丁外公一直对金鸡有执着，“金鸡报晓，金鸡独立，我也做个金鸡，跟真的一样的那种，但是是金的。”
大家都觉得无论是从材料还是从细节都不容易。鸡翅膀的脉络，鸡腿的肌肉，鸡冠和肉裙的弹性，还有攻击的眼神，都不容易。
别人越说不容易，沈丁外公越是高兴。他喜欢挑战，就想做别人都做不出的。
一九九二年的秋天，沈丁外公做了出来。
那花灯就在石桌上摆着，转车龙的手艺人都带着徒弟们来观摩。金鸡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耀眼，那金光印在人们的眼眸里，也印在刚出生的沈丁的脑海中。
沈丁外公为了做这盏花灯，从春天到秋天，自己其他花灯他都没怎么碰，还指挥着儿子女儿也帮他做金鸡。
眼看着就要入冬，距离第二年的元宵节没多久，家里能卖的花灯比上一年少了一大半。
沈丁外婆打心底的赞扬和崇拜，沈丁母亲和舅舅则默念“下人永远要听上人”的规训，家里最不高兴的就是沈勇。
沈勇眼瞅着家里的花灯全卖光也不够第二年一家的开销，对每日来家里参观的人没有好脸色，对毛丽云也没有好脸色，对沈丁外公则是强忍着脾气。
那日沈丁外公坐在躺椅上举着金鸡学着公鸡叫，沈丁就在她怀里趴着晒太阳。
“喔喔喔……喔喔喔……”
沈丁外公最大的遗憾是金鸡不会自己发声，最大的别扭是所有人都夸他了，他的徒弟，他的女婿沈勇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沈丁外公就一直学着鸡鸣，鸡鸣里有他的喜悦与骄傲，还有他想要沈勇注意的心思。
但这声音落在烦恼的沈勇耳中只剩烦躁。
那日的沈勇没压抑住情绪，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是，“天天喔喔喔的有什么用，这鸡吃也不能吃，你准备卖多少钱？”
沈丁外公愣住，他从没想过沈勇对他的金鸡第一次反馈，会是如此。
他一激动站起身，金鸡从手里掉落，沈丁也从他的腿上滑到地面。
沈勇赶紧提起女儿，却没能捧住金鸡。金光在沈丁的眼前绽开，争吵也在此刻一触即发。
“不能修补吗？”
“不会啊，那是你外公一个人做的，而且那些材料当时也没有。你爸去抱你的手一脚踩上去，骨架断了。”
“那外公呢？”
“你外公那次之后就病了。”
三人说完这句都不想说话。黄文朗思索再三，“图我可以再看下，或许我可以帮你们复原出来。”
“真的吗？”
沈丁终于看清了梦里的金光，往事也随着沈丁长大消散。
沈丁面前的三个中老年人此时仿佛再次回到年少，互相坚守和体谅，化解从前的种种不快。
那一晚沈丁又做了个梦，梦里没有金光，没有金鸡，她梦见了和黄文朗模型里一样的院子。外婆和母亲在石凳边做花灯，外公和父亲在梧桐树下说话，沈丁的舅舅正从井里拉着绳。
沈丁没有在地上爬，她能看见自己的两条腿，这是成人的沈丁。
她从他们之间走过，他们好似根本看不见她，又好似看见了她，他们冲着沈丁的方向笑着。
沈丁将这件事告诉陆奇林，告诉陆奇林不用帮他找金鸡了，他找到了。陆奇林也告诉她好消息，“我爸对我画的灯非常满意，说今年元宵灯会的灯展用我的。”
“就是那个什么山？”
“鳌山，你到时候要来看啊。”
沈丁看着时间，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灯会的灯一般在年前就要做好。
“灯会的灯现在做？来得及？”
“不止我爸满意，那个杨叔叔也很满意，他们说一起做，好多人做这一个灯呢。”
“那我到时候不仅看，还得给你多拍两张。”
马群的画室在赵蓉敲定和新装修图纸后，每日都由杨晨辉盯着。杨晨辉软硬兼施，每天笑着脸说狠话，手里烟没少递，整个装修队的进度也加快了。
本来得在明年年后完工，现在基本过了元旦就差不多了。
沈丁则学起了花灯，她跟自己说的是这样到时能省不少钱，不用总是喊陆明志和杨金海，那两人是真的忙得很，而她的母亲不善言辞，吵架都来来回回几句话，还是她自己来的放心。
沈丁没事就跑沈勇给毛丽云找得暂住之处做花灯，虽说做得慢，但沉浸下去会有种进入心流的感觉。
“我应该早点做的。”沈丁对毛丽云道。
“你出去闯闯看看再回来做更好。”毛丽云不紧不慢道。
“你这话说得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回来做花灯。”
“你小时候就在我旁边，我弄好样子给你，你能玩一下午。”
“那是你们没给我买玩具。”
“那是你天生就适合做花灯。”
沈丁和毛丽云你一言我一语，在时间的流淌里组装着手里的花灯，手机的响声在此时格外突兀，是赵蓉的电话。
“你看我信息了吗？出事了。”
“我在做花灯，没看。什么事？杨晨辉那么大本事能出什么事？”
“不是我们的事，是顾荷花，你快看信息。”
沈丁打开手机信息，在赵蓉打电话来之前已经发了好几个短信，最上面是一条新闻，《秦淮灯彩涉嫌欺诈，是误会一场，还是另有隐情》。
下面一串都是赵蓉的信息。
——我还以为说我们的呢。
——是说顾家明。
——那不就是顾荷花她爸？
——哎呀，你点开看看，什么东西，这叫什么欺诈啊？我看这就是无理取闹。
——这是白嫖吧，自己交了多少钱不知道吗？那么大的灯得另外的价钱了吧？
沈丁还没点开新闻，这边赵蓉又发来了视频。
——快看，都上《南京零距离》了。
视频里说一个母亲向媒体爆料称，她的女儿在南京最有名的秦淮灯彩工作室学习做兔子灯，做出来的兔子灯只比手掌大，属于欺诈行为。说她孩子要的是在地上拖着，半人高的那种兔子灯。
其中还有一段对顾家明的采访，顾家明称给孩子做的兔子灯主要是为了让孩子了解秦淮灯彩，以及只收取了一些材料费，并说明在课程开始前就定了花灯的大小和形式。
但家长并不接受，在镜头前差点哭出声，说到最后竟然开始抱怨起生活不易，养育孩子不易。
新闻最终没有下定论，只说记者进一步了解，顺便感叹如今的手艺不如过去，我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的感慨。
孩子没有给任何镜头，但这母亲的镜头怼脸。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丁给赵蓉回拨过去，“你准备帮顾家明的工作室？”
“我是帮顾荷花，她上次帮过我。”
“你们不会还有联系吧？”
“当然，她现在是我的好妹妹。反正这个忙我帮定了。你可是我在南京最好的朋友，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没那么严重，这个事没下定论，而且看起来这母亲最后情绪不稳。”
“不是每个人都是正常逻辑啊，这新闻出了，肯定对顾家明工作室不好。这对整个秦淮灯彩都不好，对我们以后的生意也不好。反正我们要帮。”
“怎么帮？”
“她不是要大的兔子灯吗，做一个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