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南京大屠杀的创伤

毛丽云还在秦淮住着,黄文朗的微缩模型还没完工,毛丽云每日做完灯彩都要去黄文朗处看看。黄文朗为了这微缩模型也是百般折腾,出入境几回,没有怨言。

沈丁电话来时,毛丽云正在黄文朗处频频点头,她满意于她逐渐重现的时光,沈丁趁机让毛丽云再想多点。

沈丁觉得这个梦肯定是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像的投射。

“妈,我小时候是不是被公鸡抓过?”

“公鸡?家里没有公鸡。”

“金色的公鸡呢?”

“鸡有黄的黑的红的毛,哪有金色的毛。”

“那我小时候是不是摔倒过,然后沈勇给我扶起来了?”

“你小时候经常摔,家里谁看见了都会扶。”

在毛丽云处得不出结果,沈丁不死心。这个梦伴随她这么多年,沈丁确定它不会是偶然。

沈丁在网上搜索,看世界上是否有金鸡,给出的结论有六种,第一种说法是,金鸡是传说中的一种鸡。

《神异经·东荒经》里说,“盖扶桑山有玉鸡,玉鸡鸣则金鸡鸣,金鸡鸣则石鸡鸣,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潮水应之矣。”

后为报晓雄鸡的美称。

第二种说法,是一种金首鸡形,作为古代颁布赦诏时所用的仪仗。

第三种说法称,金鸡就是锦鸡,形如小雉,多见于湖南和湖北。

第四种更为传说,说是古代的一种祥瑞之物。

第五种说法将金鸡比作太阳,《目连救母出离地狱升天宝卷》中道,“玉兔金鸡疾似梭,堪叹光阴有几何?”

第六种则是将金鸡用于佛教的譬喻达摩的谶语,谓佛法东来。

以上六种说法里唯一比较现实的是锦鸡,可锦鸡要么红腹,要么白腹,雄鸡的鸡冠紫红色,头顶背部为金属翠绿色,根本不是沈丁梦里的那只。

沈丁梦里的那只鸡骄傲夺目,通体金光刺眼,眼神锐利,鸡冠盛开殷红,肉裙鼓挺,尖嘴微张发出鸡鸣,那翅膀仿佛随时要张开飞走。

除去色彩,那明媚之姿和锦鸡也完全不同。

赵蓉凑过来道,“什么公鸡?”

“就我一直做的梦,金光的那个,我早晨看到金光里是一只公鸡。”

“还是金色的公鸡?”赵蓉听着沈丁之前电话的内容猜测道。

“对,金色的,金灿灿的,特别明媚,它还用爪子压我呢,还会叫。”

“然后你家里没养过鸡?”

“没有,就算养过,也没有金色的鸡啊,我刚搜过了。”

赵蓉想了会儿又问,“那会不会是你家的花灯?你家肯定到处堆的花灯,你别是小时候被什么金色的花灯砸到,然后ptsd到现在。”

沈丁快速回忆,她家里没有金色的花灯,更没有鸡的花灯。

这就是沈丁一直奇怪的事情,十二生肖灯里,他们家一直没有鸡生肖。

正想着手机震动,是陈双龙的电话。

“我们是不是朋友,我是不是最近一直在帮你们,是不是你一句话我就去南京了。”

陈双龙一阵铺垫,沈丁嗅到字底意思,“你要我们帮忙了?”

“十万火急,你放心,我爸出钱。”

“还要花钱?什么事?”

“帮我去一趟台北送个东西。”

“台北?台湾的台北?”

“是,台湾省台北市。”

陈双龙那日接到父亲电话,说他的客人病了要陈双龙马上回家。陈双龙不以为意,也不理解。

每天生老病死的人多了,客人也是人啊。他也从不知道父亲和哪个客人关系那么好。

陈耀华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从黑白到彩色,无不例外的背景都在夫子庙街上,入境的都是两个人和一个灯彩。一个人是陈耀华,另一个是看着比陈耀华要年长许多的男人,花灯的长柄就在男人手里抓着。

从黑白到彩色,男人的皱纹和白发愈发清晰,男人笑得也愈发平静。

“他给我打电话,怕是熬不过这几个月了,他想看我今年给他做的花灯。”

“哦,要我给他送花灯啊,急什么,明天也能送啊。”

“不在南京,在台湾,怎么送啊,你年轻,你想想办法。”

陈耀华的这个客人叫黄祖祥,南京大屠杀那年十岁,跟着父母亲逃去了重庆,后来又逃去了台湾。

到台湾没几年后,他父母相继病死,他那时候已经记事也懂事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南京。

在重庆时虽说得以喘息,但父母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睡醒后房子会被日军轰塌,怕稍不留神一家人就阴阳相隔。

父母都紧张兮兮,找到机会去了台湾,也总在夜里惊醒。后来战争结束,他的父亲在那天松了口气,却也得了场大病。

黄祖祥的父亲走了之后,母亲也一病不起。

他们永远无法忘记战火掉落的南京城,他们总能在午夜梦回时听见惨叫,他们的死前都千叮万嘱黄祖祥,“千万不要回南京。”

黄祖祥替父母都办完葬礼,他在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亲人。他记事起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南京,他怎么可能不想回去。

他在父母的坟头鞠躬,“中国已经不是过去的中国,现在这条龙苏醒了,它可以保护它的百姓,没有人再敢对它用炮。”

黄祖祥第一次踏上大陆的土地就直奔南京,南京城已不是他走时的样子,那些残垣断壁,惨叫哭泣,如今深埋泥土。只有江南京东门的遇难同胞大屠杀纪念馆中让人铭记。

南京城早已欢声笑语,市井丰盈,高楼耸起,安居乐业。就在那年,黄祖祥遇见了来南京卖花灯的陈耀华,他童年灰暗的记忆里仿佛也亮起了暖黄的灯,他好似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抬头看着拿着花灯的父亲。

黄祖祥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但从此过年来南京买秦淮灯彩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

可现在,他可能去不了了。他希望在离世前再看一眼花灯,他想在暖光里离开,他相信这样,他能在下面找到通向父母的路。

沈丁听懂了,“所以是要给他送一个花灯。”

“对。”

“你走不开?还是花灯太大了,你一个人送不了?”

“花灯大小倒是还好,我要走开也能走开,可是我去不了台湾啊。”

“为什么?”

“自由行没开放镇江市的户口,但有南京市。我在南京可只有你们这两个朋友啊。说好的我有难你们会帮我的。”

沈丁听明白了,这个台湾她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