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场大雨

许音书深吸一口气,当即关掉手机。

弦子腔向来传男不传女,传亲不传徒,所以舅舅丘如舟在无法唱秦腔后,也没法入弦子腔正统班社,只能自己一个人,走街串巷讨要生活。

许音书不晓得舅舅有没有看到,看到会不会又跳起来破口大骂。

这样的老规矩自她看来十分可笑,然而作为传承者,又将其看得极其重要。其实在家乡,也是有鄙视链的,唱秦腔的看不起唱弦子的,唱弦子的看不起走街串巷的。

很不幸,她和舅舅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

许音书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景象。这里是那么繁华,又是那么的陌生。可是除却这些高楼大厦,它和家乡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们趋之若鹜的是这里的繁荣和机会,是更开阔的眼界和圈子,是可以走得更远的契机和跳板。

然而就是这些东西,让许音书生来就与这里的人们有了天堑。家乡的人故步自封,城市的人脚步匆匆。

家乡没有城市那么大的压力,她依旧要沿街乞食,城市没有家乡那么落后和封闭,她却每走一步都是荆棘。她谁能将这样的鸿沟打破,能叫自己一路平坦的好好走下去?

许音书忍不住眼眶发酸。

父母出意外时她歇斯底里地哭过,被表哥揍的时候她苦苦哀求过,和老头老太太抢夺废品被骂时她愤恨过,看着不超过两位数的积蓄时她绝望过。

只有握着舅舅的手时,她将这一切都可以放下。

如今一个人飘零在外,许音书的心似一叶孤舟,在激**的大海里几近翻覆。生活给予她一次次的打击,她从未生出过放弃的念头,可就在刚才,看到网上一句句如利刃般的话语,许音书的铜墙铁壁终于皲裂,她终于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捂住脸呜咽出声。

秋初的细雨洋洋洒洒而来,许音书跳下公交车冲入雨幕,和小时候一样,把自己浸泡在雨水中,叫所有人都看不出她满脸的泪,看不出她挣扎扭曲的脸,看不出一个孤独的人在雨中横冲直撞。

‘嘎吱!!!’

车子骤停,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许音书站在人行道上,愕然惊醒。

她看着一辆黑漆漆的车子停在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钻出车子,手里握着一柄很大的伞,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她彻底包裹在了一片温热之中。

“百达?”

敕勒川不给许音书叙旧的机会,用温热有力的臂膀裹胁着许音书迅速钻进车子。许音书后知后觉地冷了起来,整个人簌簌发抖。

敕勒川帮她擦干头发,又脱了外套,把许音书包了起来。

许音书怔愣地看着敕勒川发动车子,朝着出租屋熟悉的方向驶去。

“停车!”许音书突然厉声喊道:“我不坐你的车!”

敕勒川紧抿双唇,也不多做解释,固执地朝着既定的方向而去。

许音书抖得愈发厉害,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满眼的血丝,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

许音书双手攥得泛白,干脆不与敕勒川计较,只泄愤似的扯掉敕勒川的外套,扭头看向窗外。

出租屋长时间没有人住,进门有很大的霉味。敕勒川也不管许音书同意不同意,硬推着人进了浴室。

“先去洗热水澡,我去买吃的。”

隔着卫生间的毛玻璃,许音书看到门外敕勒川并未走远,显然是不放心她。

等了近十分钟,敕勒川听到了里面的水声,这才迅速出门。

车窗外是越来越大的雨水声,敕勒川深吸一口气才憋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许音书。

敕勒川总以为离别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可这场分别似乎在他们的心上都划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许音书走在雨幕中的背影,就像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瑟瑟发抖,茫然无措。

敕勒川买了点简单的吃食,回到出租屋发现许音书还没出来。他有些担心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轻轻‘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敕勒川怕许音书不愿再看到自己,怕许音书宁愿冒雨也要逃离这里,更怕许音书像看仇敌一般盯着自己……

轻叹一声,敕勒川知道是自己亲手,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弄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敕勒川也了解许音书,一旦遭遇过背叛,她那个千疮百孔的心扉便再也难以向自己打开。

敕勒川找出干净的衣服,放在门口的洗面台上,轻轻敲了敲门,“衣服放好了,别洗太久。”

门里又‘嗯’了一声,依旧冰冰凉凉,陌生而疏离。

敕勒川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这个拥挤狭小的屋子,心里却忽然涌出一股暖意,一点点朝着四肢百骸流淌而去,叫他遍体舒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回到熟悉的大平层,居然会觉得没由来的发冷。

空调开到最大,盖上十几万的鹅绒被,他依旧会蜷缩在宽大的**手脚发冷。

可一回到了这里,敕勒川感觉自己像一条回到了水里的鱼,终于能身心放松地放软身体,任由意识躺入绵软的回忆中,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馨和苏爽。

“麻烦您高抬贵臀。”

冷不丁的,许音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她冷这张脸,从敕勒川屁股下面拽出了自己的背包。

敕勒川一下子站了起来,此刻他穿着高定的风衣,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怎么看都像电影海报里的明星,此刻他却局促得坐立难安,浑身都不自在。

许音书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同敕勒川说,她不需要什么解释,也不想听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狗血的误会。

从敕勒川一声不吭离开起,这场突如其来的背叛已经将他们的关系撕裂。

敕勒川不敢碰许音书,他知道这个贫瘠的女孩藏在骨子里的桀骜,所以他只能快步追上许音书,然后绕过她靠在了门上。

“你得给我解释的机会,死刑犯也得供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