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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办副主任巩卫国每天都要去一趟医院,有时候是上班前去,有时候是下班以后去。他努力给县长虞有顺营造这样一种印象:自己一直是准点上下班的,在工作方面尽职尽责;但也不忘了每天来医院探望他。

巩卫国很注意这些细节,有时候,细节可以决定一件事情的成败。他知道,自己跟胡玉英比起来,明显处于劣势,胡玉英早就是正科级,他呢,还站在副科级的干部队伍里面,而且在某些方面,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家更具有优势。截至目前为止,政府办主任的帽子,对巩卫国来说还只是镜中花、水中月,遥远着呢。

尽管县长虞有顺对工作人员的态度历来比较亲和,但巩卫国还是能够感受出来,他和县长虞有顺之间的距离,有些遥远,甚至有那么点儿隔阂的意思。胡玉英则不然,在巩卫国看来,胡玉英基本上就是县长虞有顺的内当家,古长天调任市府办副主任以后,县长虞有顺这块儿的服务工作,胡玉英顺势接了过去,干得挺热乎。

虞有顺好像对胡玉英也比较满意,有好几次,还在半公开场合表扬过胡玉英。另外,司机小郭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在胡玉英面前,小郭一直是毕恭毕敬的架势,一口一个“胡姐”;但在巩卫国面前,小郭的态度就有些轻慢。身为县长的司机,小郭偶尔倨傲一下,这没有啥,但小车班属巩卫国分管,说起来小郭的直接领导不是别个,而是巩卫国。

细琢磨一下,巩卫国就明白了,怕只怕小郭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了县长虞有顺的态度,也就是说,县长虞有顺心中的那架天平,有可能已经朝胡玉英倾斜了过去。

巩卫国心知肚明,却装作没事人似的,每天照例来医院问候县长虞有顺,捎带着汇报一下政府这边的工作。院长胡一清看见他每天都来,还开玩笑说:“小巩啦,你这个主任,当得还挺称职的,早请示晚汇报,愣是没见你落下一次半次的。”巩卫国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胡一清的话茬。

除了在蒋小月身上下功夫以外,巩卫国还曾经动过常务副县长谢鸣中的脑筋。谢副县长也是县委常委,在干部任免事项上有一定的发言权。但细想想,又作罢了。

这年头,只要是点儿权力,一把手都牢牢地抓在自己手掌心里,哪有副职的份儿?说是有发言权,实际上是人家把方案拟好以后,捱到你发言的时候表个态度而已。就连县长虞有顺,大多数时候,在干部人事问题上也得看书记耿天明的脸色。不过,政府办主任是个特例,明着说,政府办主任就是县长的管家,公事、私事、大事、小事,都得紧紧围着县长虞有顺转圈。原则上,政府办主任的人选,以县长虞有顺的意见为重,毕竟,是县长选管家,而不是县委书记选管家。

这天下午,下班以后,捱到六点半钟,巩卫国又去了一趟医院,胡玉英却比他早到一步。司机小郭也在。巩卫国就显得有点儿多余。他尴尴尬尬地坐了一小会儿,只好告辞出来。回到家里,妻子庞玉娟正在看股市播报,饭也没有做。庞玉娟说,煮方便面吧,凑合一顿算了。巩卫国没有吃饭的一丁点儿欲望,觉得累,往沙发上一歪,闭上眼睛休息。

庞玉娟原来在县一中教书,后来不愿意干了,说那根本不是人干的工作,缠着让巩卫国给她换单位。巩卫国问她想去什么样的单位。庞玉娟说,就找一家天底下最最最清闲的单位。巩卫国说,那就不上班了呗,在家呆着,就最最最清闲。庞玉娟不干,说哪她成了啥了,居家保姆?巩卫国就开动脑筋,最后终于找了一家“最最最清闲”的单位:残联。

残联单独办公,有一座独立的四层小楼。巩卫国了解过了,残联基本上没有什么具体工作,里面的工作人员大多处于混日子养老的状态。巩卫国就找了关系,把庞玉娟调去了残联。

庞玉娟去残联上了一段日子,不去了,迷上了炒股,从书店抱回来一大摞财经炒股方面的书籍,整天抱着啃;电视上的财经栏目,一个不落下,挨着个儿看。又过了一段日子,庞玉娟把理论变成了实践:去证劵公司开了户,把不多的存款取了出来,又从父母那里软缠硬磨,借了些回来,凑够了十万块钱,正儿八经炒起股票来。

2007年的春天,上证指数就像坐上了火箭,一路扶摇直上,直逼五六千点,一轮大牛市正如日中天,让大部分中国股民血脉喷张。庞玉娟就是这血脉喷张当中的一员。

那个时候,庞玉娟对自己丈夫干的工作经常嗤之以鼻,认为不值当。庞玉娟说:“巩卫国,你说说你们这些政府小公务员,跟老黄牛似的,低头的时候多,抬头的时候少,弯腰的时候多,挺腰的时候少,说假话的时候多,说真话的时候少,活着有啥劲儿?跟我炒股得了。”

那段时间,庞玉娟股票账户上的资金,由最初的10万块钱,已经变成了30多万。在这个小县城里面,拥有30多万也就算得上不大不小的款爷了。庞玉娟就比较张狂,动不动要教别人炒股,不光动员丈夫巩卫国,还动员周围的亲戚朋友。

巩卫国对庞玉娟的蛊惑,向来不为所动,他认为,中国的股市就是骗老百姓钱的,没听说谁在股市上真正发了家。庞玉娟笑他死脑筋,偏执。巩卫国劝庞玉娟见好就收,最好锁定盈利,从股市上退出来。庞玉娟不干,说他目光短浅。庞玉娟说:

“专家说了,大盘要上10000点的。”

“专家说的你就信?”巩卫国问她。

庞玉娟撇撇嘴,说:

“那当然,要不怎么是专家呢。”

巩卫国说:

“股市上钱那么好赚,专家又知道得那么清楚,他自己怎么不去炒股?”

庞玉娟解释说:

“国家法律明文规定,股评专家不许炒股,连亲属也不许。”

巩卫国还是有疑惑,说:

“那就不做专家了呗,法律不就管不着他了?”

庞玉娟生气了,说他胡搅蛮缠,不再理他。

结果,上证指数冲上6000点以后,蹦跶了没几天,掉头直转向下,一路跌到了1700多点,还在跌。庞玉娟账户上的30多万,已经变成了七八万元,也就是说,一轮大牛市下来,庞玉娟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还赔了钱。庞玉娟的张狂劲儿没有了,整天气滅滅的,打不起精神,不过还不死心,老想着东山再起。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庞玉娟眼中所谓的劳什子专家,正在分析大盘走势,说得唾沫星子乱溅。就这,庞玉娟还看得津津有味的。巩卫国有些烦,让庞玉娟把电视声音关小些。庞玉娟装模作样地摁了几下遥控,声音却没有小下去多少。

巩卫国就不再浪费口舌,拿过手机,跑去阳台上打电话。电话是打给同学表姐许玫的,他把这边的情况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许玫在电话那端沉默良久,才说:

“小巩,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和蒋小月曾经关系密切,但那是共同的商业利益使然……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蒋小月究竟使不使力,我也估摸不来……你呢,不用太着急,争取上了就干,争取不上,姐给你在这边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