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试探

“不行!”拒绝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叶江沅语气急促,“你不能杀人!”

她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折在自己眼前?

但话一说出口,叶江沅就后悔了。

保下他人的前提,是先保全自己。

这很明显是齐盛的又一次试探,她太过紧张,又搞砸了。

果不其然,齐盛侧过头看向她,神情温和,却让人胆战心惊,“哦?”

与他阴毒的目光对上,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叶江沅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发紧,整个人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愣在原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按大邺律规定,人犯经对推质辩,认罪伏法后,应当交由洛京府审判处理。”谢衍挡在叶江沅身前,身姿笔挺,不卑不亢,“不知齐督主私设公堂,滥用私刑又是何意?”

“本座掌监察之职,管天下之事。提审区区一个人犯,也需你来置喙?”齐盛一脸阴鸷地看向他,“谢家小儿,若你现在将湘湘交出来,本座可以留你个全尸。”

本来他还不敢确定眼前这人是冒牌的叶江沅,如今看来,是可以确定了。

叶洪手上的人命案子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每次都因为叶江沅的求情,高起轻放,不了了之。

有一次为了争夺田产,他甚至杀了大理寺卿卢阳的庶子,卢阳悲痛欲绝,以死上谏,定要治叶洪死罪,连避世修佛的圣人都惊动了,亲自下旨将叶洪打入死牢,择期问斩。

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叶江沅在自己门前淋着雨跪了三天三夜,被带进府中时,冻得只剩下了一口气,却还是要为叶洪求情。

先不说眼前这人与自己对着干,将谢衍从牢中救出,就说这样没有原则维护弟弟的人,怎么可能会去管杀她弟弟凶手的死活?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偷梁换柱,谢家这竖子怕不是活腻了?

天幕白得发灰,冷风阵阵,浅紫色帘幕漫天飞舞,弓箭手齐齐转头,将弩箭对准二人,只待齐盛一声令下,便要将两人射成筛子。

“义父可是当真心疼我?”叶江沅深吸一口气,紧紧抓着谢衍的袖口,指尖攥得发白,“若是真心疼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叶家对我的虐待?”

“这都是叶洪拿炉钩烫上的疤痕。”

她将天晴织锦折枝大袖衫向上卷起,肘上红痕斑驳,在白皙的皮肉上,深深浅浅交错,看起来极其狰狞。

因为好奇,叶洪幼时就会拿着烧红的炉钩追着她跑,在她胳膊上腿上烙下痕迹,疼得钻心。

这种情况每次被叶家人看到,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你弟弟还小,小男孩调皮也正常,你就让着他一点吧。”

叶江沅眼中含泪,“饶是这样,我也要为叶洪报仇,杀了眼前这人吗?”

前世齐盛无疑是宠她的,可以无条件满足她的要求。但这种宠,在叶江沅看来,也就是对猫狗的宠爱,衣食不缺,偶尔逗弄一下,但真正的关心与照顾,她却没有感受到多少。

而叶家再不济,也陪她成长了十八年,她本能地依赖于所谓的父母,不惜一味降低自己的人格,来换取叶家那些虎狼的一丝温情。

只可惜,真心错付。

“我身后还有叶安平喝醉酒后,用铁尺打出来的伤痕。义父,您要看吗?”

见齐盛神色晦暗不明,并不言语,顾不上周围这些侍卫,叶江沅一咬牙,背过身去,伸手就要解开腰带,却被谢衍摁住了手腕。

“够了,你不必如此。”将她的袍袖整理好,谢衍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既然齐督主觉得是我将湘湘藏了起来,那杀了我一人便是,不要为难她,以免痛失所爱,追悔莫及。”

齐盛琥珀色的瞳眸淡淡扫过两人,像是在评估他们的话有几分可信。

过了半晌,他才挥了挥手,背影似有几分疲倦,“送客。”

直到上了马车,喝下一盏茶后,叶江沅才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她探头看向逐渐成了两个红点的灯笼,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叶江沅眨眨眼睛,竟然这么容易就从齐盛手下过关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说,真的是这个人杀了叶洪吗?”车内沉寂,叶江沅抬头看向谢衍。

马车后还跟着一辆小型囚车,运送杀了叶洪的犯人去往洛京府,交由谢衍处置。

“按大理寺的供状来看,应当就是他了。”谢衍抬眼回望她,语气温和,“他本为黛眉山下的樵夫,因叶洪逼死抚养他的兄嫂,心下怀恨,躲到僻静之地,执木棍打在叶洪的后脑,本想泄愤,却没想到会将叶洪打死。”

“大理寺这供状可信吗?我看他是个哑巴,怎么能招认这些?纵使供状可靠,有证据说明是他吗?”对于这个案子的凶手,叶江沅本能不想他被绳之以法,不断追问。

“大理寺卿卢大人一向公正严明,断然不会对犯人屈打成招,齐盛提审人犯有自己的一套流程,想必卢大人并不知情。”

“供状方面,因为他兄长教习过他写字,纵使口不能言,他也能下笔写下一二。”

“至于证据,他常年持斧,左手虎口磨出了厚重的老茧,显然是个左撇子,若是他击打过叶洪的后脑,那便与验状上右低左高的瘀青走向不谋而合,伤口处掺杂的异物,是金樱子花蕊,为山中所植,平原罕见,与此人的樵夫身份也是相合的。”

谢衍极有耐心,一一为她解答。

听到这话,叶江沅登时泄了气,整个人蔫蔫儿地靠在舆壁,“这么说,他肯定会死呗。”

这人埋伏在叶洪必经之路上,虽说非故意杀人,但以这个朝代的法律,一定会被判定为故杀,大概率会被判处死刑,即使说是为兄嫂报仇,也不能幸免于难。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大邺新律甚至有规定,敢私自复仇者,诛连宗族。

这该死的封建王朝维稳制度,分明就是要把人逼上绝路。

“杀人有罪,杀贼有功。”

正当叶江沅义愤填膺之时,谢衍略略压低的声音,传到叶江沅的耳朵里,不啻为天籁之音。

她眼睛猛地一亮,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抱住谢衍,兴奋异常,“你说得对!只要证明他杀的是个十恶不赦的贼人就是了!我这就回去搜集叶洪的罪状,不让无辜者冤死!爱死你了!谢行之,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啊!”

猝不及防被她抱住,谢衍身体僵直,伸出手轻轻推开她,他的耳尖略带薄红,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叶江沅,你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