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见章琳,死亡

章鱼长而软的触手吸在透明的缸壁上,缓慢的蠕动着,正在看着于听。

为什么会是看着?

于听心中忽然涌出这个问题。

哦,那只章鱼的脸,居然是——

章琳。

于听死死的同“章琳”对视,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那藏在玻璃与水液水草后的一双同死人般僵硬混沌的眼睛忽然动了动,接着死灰般的脸皮缓缓地冲着于听扯出了一个笑容。

就像她们平常那样。

“啊……呃——”于听想发出尖叫,声音却死死的卡在喉咙里,半晌都只发出了几个小小的不成调的音节。

她缓缓地伸出手贴在了玻璃壁上,手上的热气很快就将冰冷的玻璃壁贴出一个手掌的形状。

于听死死的瞪着眼,盯着海水缸里的朋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章琳很怕冷。

她要救章琳。

海水缸中,章琳忽然极力的想要扯动脸部的肌肉,她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触手一点点的蠕动滑行,控制着自己往于听的手掌贴着的地方靠近。

于听看到她的嘴型动了动,下一秒将鼻尖都贴到了缸壁上,她要看清楚章琳说的每一个字。

于听小声的重复出了章琳说的话,就像他们以前在不得不安静下来的情况下做的那样。

“给我隐蓝,和你的手。”

于听没有犹豫,拉开院长办公桌的抽屉,一整排的隐蓝躺在那里散发着荧光。

颤抖着手拿起了隐蓝,于听踩在那张椅子上,将手伸进了海水缸中。

“给我注射。”

章琳一字一句地说着,于听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震耳欲聋的在耳边盘旋的声音停了下来,那句“我要救她”瞬间哑了火。

她不想活了。

花花见于听愣在了原地,手臂泡在海水缸里摸着她那个朋友一语不发,听着外面的响动,急得恨不得自己动手。

“她的能力特殊,想要使用就必须一直保持大脑的活性,除非是她主动转移的能力,不然一般人根本就无法使用,对院长来说是个卖不出去又弃之可惜的能力。所以院长没有让她的能力被完全转移,而是做了改造手术把她弄到了一只……”

“总之,她这个月以来一只都在保持最大的精神亢奋和活力,而且已经神志不清,只是被迫在清醒着。”

“你带不走她,而且不现在杀了她的话,她会永远活在痛苦里。”

于听僵硬的身形动了动,最后温柔缱绻的在冰冷的水中抚了抚章琳的脸,将手里的隐蓝缓缓地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注射了进去。

章琳原本僵硬的表情竟然有了一丝解脱的意味,她抬起一只触手,细细柔柔的缠住于听的手腕。

最后用口型说了几个字:“这是我最后能保护你的了。”

章琳的图样凭空出现,闪着蓝色的荧光,像一张飘**的薄纸,飞快地贴上了于听的手臂。

于听没来得及收回手臂,代表着章琳的天赋能力,布满荆棘的牢笼的图样出现在了她原本能力图样旁,微微一闪过后平稳的留在了那里。

于听全力压制着情绪,额角都暴出青筋,浑身微微颤抖。

不,旁边还有人,脆弱和痛苦留到夜晚吧。

下一秒,于听转身,除了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没人看出她的情绪波动。

她的手里抱着彻底变成灰白色的章琳,用外套包了抱在怀里,接着深呼吸一口气,感受着身体中新出现的一丝来自章琳的力量。

“结界开了,走吧。”

结界突然一开,在外等候的大批医护与警察涌入其中,一个又一个被强酸烧的面目全非的人被抬了出来。

三人踩着满地的痛苦尖叫与哀嚎,扯烂了身上的白袍,露出原本的衣物,绕过混乱的人群,跑向了孤儿院的大门。

却没成想,这个院长虽然已经利用了章琳的力量,对章琳却依旧不信任,那大门上似乎还依附着什么东西,在于听的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便化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刹那之间,比起地上躺着的权贵们的哀嚎来说更大的哭泣挣扎声响彻天际,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在门口的几人身上。

于听忽然察觉到藏在衣袖之下的复制力量图腾忽然发出剧烈的燃烧感,那种灼烧感似乎与面前透露出浓烈不详气息的黑烟相呼应,随着黑烟缓缓显出一条黑龙的面目,疼痛也随着水涨船高了起来。

于听下意识地用手盖住图腾,却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烫了一下,她没有松开手,硬生生的忍住了剧烈的疼痛。

那些医护与警察已经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三人,孤儿院能够如此胆大妄为,让院长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王国,这些医护与警察中绝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他们之中有人互相打了打眼色,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渐渐地靠近三人。

于听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大门的黑影上移开,注意到向着他们靠近的人手中连藏都没藏的握着一个电击器,显然是打算在靠近之后将三人电晕。

于听没有注意到,花花的眼神在看到电击器的一瞬间变了,她缓缓的扫视了周围一圈,接着将目光定格在了于听的身上。

“抱歉了。”

周遭的声音太混乱,那黑烟也仍旧在发酵着,于听没能在着一片杂乱之中听到花花细如蚊音的声音。

她被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衣领,半秒不到的时间便被扔进了黑烟之中。

于听被猛然之间的抓握窒息感惊吓,手指在空中只抓了两下,连挣扎都没有,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整个人被塞入了黑烟之中,活生生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其余人本就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瞬,一个没什么存在感、黑乎乎的男孩竟毫不犹豫地也纵身跃入了黑烟之中。

于听目之所及在瞬间便转变成为了浓稠的黑暗,手上的图样更是开始凶猛的作祟。原本很少有亮起来的机会的图样像是要补回失去的时间,硬生生的用幽蓝的光划破了黑夜。

于听反应过来,花花她身上并不止一个图样,她还留着后手,要将自己作为她的垫脚石。

逃出去是一条路,若是能成功最好,若是成不了,那就是要将自己作为她的逃生手段了。

于听痛苦的死死握住手背,那种痛像是从骨髓之中透出来,教人无法阻止,却又痛不欲生。

怎么办?原本逃生的希望就近在眼前了,现下却只剩死路一条?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摸上了于听的脚脖子,将她凉的一缩,接着惊恐的一蹬,想要将这个抓住自己的东西踢开。

于听艰难的低下脑袋向下望向自己的脚面,手上的荧光光照虽然有限,却足够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自己的死之前还能有人陪伴。

于听讽刺的笑笑,忍着剧痛将手伸下去把那人拉了上来。

是那男孩。

他应该方才被于听被踢到脸了,疼的面部肌肉紧绷,好半天才缓过来。

浓稠的黑暗之中,两人听不见别的声音,于听不断地回想,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能力?能够将他们囚禁在这片黑暗之中?

有没有逃出生天的方法?

疼痛并没有让于听的大脑变得浑浊,反而是愈加清醒,她的手微微颤抖,大颗的冷汗从面上滑落。

一定、一定有出去的方法!

外面,花花微笑着举起双手,将早就在心底打了无数遍的腹稿念了出来:“院长,为了抓住这个人我用了不少功夫。”

在她抬起手的瞬间,宽大的衣袖滑落,里面绑着的一条红布露了出来,上面用黑色水笔粗糙的写了几个字:监督队。

此时院长已经赶到,她微微眯起眼睛,上前几步一把扼住花花的脖子,将她提至半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目前还不清楚这起事件中你究竟闯了多大祸,不过,等我处理完这个,下一个就是你。”

院长瘦削的脸上上翻露出大块眼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花花,停止几秒之后将她甩在地上。

“抓人有功,升队长,起了他心,关禁闭半年。”

说罢,一群人四散开来,他们心知肚明,关在黑烟之中的人已经没有看管的必要了。

黑烟之中,两人为了不被其中时不时卷起的流动推开分散而紧紧的搂在一起,这些黑烟像是浓稠的流体,可是身在其中却并不会不能呼吸,反而能够借流动而动。

于听心念一动,摸了摸章琳送给她的图样。

别人的图样并不是那么好掌控的,就算是自己的图样都要通过练习和熟悉才能够用的好,更何况是别人的?

但是章琳的图样就像是继承了章琳的意志,温柔的贴近着朋友。其中流动的能量极其平和,似乎是随时都在等待于听的取用。

下一瞬间,一个圆形的屏障出现在流动的黑雾之中,原本还感觉被裹挟住的身体有了重力感,落在了圆形屏障的底部。

一种熟悉且温柔的感觉让于听眼睛一红,她仿佛感觉到章琳正围绕在她身边静静的注视着她。

她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开始思考从这里出去的对策。

这种黑烟她再熟悉不过了。

作为末日后最有用的垃圾回收站,这种看上去极其危险的武器被人大范围的使用,只不过,所谓被处理的垃圾,其实是人类。

末日之后能力的觉醒带来了科技机器快速的发展,看似是人类的文明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其实是大部分人类的第二次世界末日。

无数的人作为极其零件的一部分,消耗速度飞快,尸体该往哪丢呢?

这种垃圾处理站就被发明了出来。

换而言之,这是平民的墓地。

果然,半晌之后,不知是不是搭载着两人的屏障随着里面黑烟的流动送往了更深处,她在屏障之外的黑烟里果然看见了几截断骨。

这里面的空间很大,死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院长做的实在够绝。

在她的眼里,一但进入了孤儿院之中,那就是她的东西了,既然是她的东西,那就别想要逃出她的手心。

就算只是一具尸体。

于听摸索了一番,忍痛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她看向正趴在屏障上好奇向外望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师丰羽。”于听此时才发现这个男孩的眼睛很亮,完全没有任何一点被人生的苦难磨灭,似乎看着这双眼睛就能够看到前方的希望。

“名字挺好听的,我叫于听。诶,师丰羽,你跟着我跳进来做什么?”

于听凑上前,伸手抹了把师丰羽脸上的灰,没有抹干净,但也能够看的出来,他隐藏在黑灰下的皮肤白皙,长得还不错。

师丰羽摇摇头“不知道。”

他倒是诚实,于听四仰八叉的倒在屏障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真不想死啊。”

“我还以为我只要活下去,一定能找到我父母呢。”

师丰羽歪着头,于听没看到,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蓝光,正是一个能力图样。

这会儿手臂倒是不疼了,于听仔细地观察那个从她五岁时便突兀地出现在她手上的图样,原以为它的用处不大,这会儿用来当照明设备也挺好。

浓稠的黑暗依旧裹挟着两人,两人就如同夜晚巨浪上的一艘小舟,点点蓝色荧光闪着亮,不知归处不知去向。

疼痛如同浪潮,一波波的袭来又褪去,但这代表疼痛的光亮却成了二人唯一的慰藉。

当于听疼的再次蜷缩起身子时,师丰羽攥紧了拳头慢慢爬到于听身边,两人背靠着背漂泊在象征着死亡中,于听疼的浑身发冷,感受到身后的热量时忍不住将自己与其贴的更紧。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师丰羽身体本就不好,眼皮强撑着睁了几下,终于是睡着了。

睡梦中,师丰羽越睡越觉的冷,如坠冰窟的温度让他将沉重的眼皮打开,这时才发现自己的睫毛上都结了冰霜,他一动,身上的雪白的冰霜便开始往下掉,悉悉索索的落在屏障底部。

太冷了,师丰羽抖着身子去推蜷在他身后的于听,然这一推直叫他呆住,先是仿佛被烫到了似的将手从她身上弹开,半晌后,又不可思议般的将手放在了于听单薄的脊背上。

她的身体冷的就像是一块冰,一按下去根本没有任何皮肤的弹性了,整个人蜷着,就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曾有。

于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