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人总是贪心不足
“屠灵花的毒易解，但，大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方才探过后土体内的灵息，相信大帝你也已有所察觉，后土的元神……在渐渐消散。”
“如今最为棘手的是，娘娘还怀着孕。”
“她的状况很不乐观，本就因怀孕灵力被小殿下汲取得太多，又受了人族的气运珠袭击……人族的气运珠威力太强，可弑神，娘娘是怕大帝你出事，才会选择牺牲自己替你挡……娘娘，恐怕撑不到小殿下降世那天了。”
“这可怎么办啊，娘娘好不容易才被大帝给救回来，娘娘还怀着孩子呢，这岂不是、一尸两命，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竹子你先别哭，后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她的元神是开始消散了，约莫，还有九日。”
“九天？！这九天你让我们去什么地方找救娘娘的办法啊！”
“不管怎样，只要还有时间，我们就要再试试！”
“舅舅，你有什么办法救宸宸吗？”
“我……不知道，或许，可以去请教龙祖，龙祖与娘娘是同一时期的神仙，冥王殿下在天上，一来一回怕是得耗不少时辰。
但龙祖就在人间，龙祖见多识广可参悟天机，希望龙祖能看在娘娘昔年同他情同兄妹，又与他有一段父女缘分的份上，能给我们指点迷津。”
“舅舅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
“须慕淮你去干什么，你和龙祖又没有交情。”
“可他老婆是我的旧主啊！你忘记了么，我是魔界护法，他老婆是九娘娘。”
“那我和你一起……”
“龙祖说，此劫唯一的解法，就是应劫。”
“真是问了个寂寞，什么情同兄妹，父女缘分，我看他就是不敢出手相救……亏我家娘娘之前还十分敬重他！”
“难不成，真要碎了六道，换娘娘回来？”
“大帝你可要三思……”
这次昏迷，我竟然能断续听见他们的对话。
“她是我这辈子发誓要护的女人，孩子可以不要，但她，我绝不可能放手！”
“碎了六道，大帝你也会顷刻被六道吞噬，你这是在拿命和整个冥界，赌后土一人安好！就算成功了，你觉得后土回来，会原谅自己吗？！”
“若是你的妻儿受难，你还能说出这些话么！”
“我……”
“我不会让鳞儿魂飞魄散，数十万年前是我将她从六道口抢回来的，她的命，只属于我，谁都别想夺走！”
“龙玦你不要冲动——”
浑浑噩噩的强撑着清醒过来，我抬起沉重眼皮，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焉巴巴的开口：“阿玦……”
他要离去的颀长背影一僵，转身，泪眼氤氲地看向我，“鳞儿……”
我撑住身子艰难坐起来。
他着急来扶我，开口时，语气格外的轻浅温柔：“醒了？身上难受么？”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摇头，抓住他的胳膊顺势倒进他的怀里：“睡一觉感觉好多了……刚才听见你要走，你要去哪？”
他哽咽，搂着我哄道：“没，我是准备去给你端药。”
我虚弱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抚着他的心跳，喃喃阻止：
“别再为我做傻事了……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已经让我很开心了……龙玦，此生重逢已是不易，短短半年，对我来说却已算足够了。”
“鳞儿。”他抱着我，身子却开始颤颤发抖了。
我搂住他的窄腰虚声安慰他：“怕什么，还有九天呢……阿玦，上辈子我也曾盼着能与你这样做恩爱夫妻过，但老天终是没成全，这一生，就当是弥补前世的遗憾了。
阿玦，早知今日，当初你是不是会早点出现？其实，你该在我十六岁那年，就娶了我的……”
“鳞儿，你别说这些，我会想法子留住你的，我不会让你死！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可能再糊涂第二回！”
寥寥几字，却已令他泪如雨下。
冰凉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庞上，我伸手摸了摸，趴在他身上轻笑：“你啊，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是改不了一见我受伤就哭的习惯……阿玦，你现在是酆都大帝，不能哭。”
“阿姐……”他突然捉住我的手，用力攥在失温的掌心。
昂头，下颌倚在我的头顶，无声流泪，凉意濡湿了我的长发。
这边还没哄好，那边的白竹却也放声嚎了出来：“都怪那个该死的轩辕明奕，上辈子害得娘娘和大帝生离死别，这辈子又害得娘娘变成现在这样……
我本以为我终于等到娘娘了，却没想到，刚见到娘娘，娘娘就又……古神重生已是逆天而行万分不易，再死一次，娘娘就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须慕淮冷声后悔道：“早知轩辕明奕是个祸害，当初我就该放任大帝将他一刀砍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九天，本官再去别的地方求一求保住娘娘的办法……”
“鳞宸已经昏迷两天了，九天还剩下七天，这可怎么办呢。”桃泠焦急拧着袖子。
我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轻轻往他怀里偎了偎，气若游丝地嘱咐：“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能再来人世间走一遭，我很开心。”
手抵着他的胸膛，稍稍撑起身子，我仰头和面无血色，一脸憔悴的龙玦坚定道：“不许动六道，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他张了张嘴，却良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清澈眸眼覆满泪光，他与我四目相对了很久，读懂我眼底的坚持后，才咬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只是点头，点头，却不代表答应。
我清楚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但，还有七天，我总会想到办法，阻止他……
“剩下这七天，我想和你在一起，将以前我们没来得及做的事，都做一遍……冥界那边你先放一放，请个假，反正你我也就只剩下这几天了。”
他听我这么说，冰凉的眼泪砸的更猛了。
“好……这几天，我陪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别把这事告诉我爸，他会难受，等我死了，再和他说清楚……阿玦，我的家人以后就交给你了。”
“先不说这些。”他将我的脑袋按进怀里，心疼至极地拧眉哽咽道：“会有办法的，不到最后一刻，本帝绝不认这个结果！鳞儿，当年我有办法留住你，如今亦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不自觉两眼泛酸，眼角湿润，搂住他无奈感慨道：“只怪我们，前世今生，错过太多年……早知是这个结局，倒不如，不曾重活过，至少你不用像现在这样痛苦，一辈子恨我，也挺好。”
“胡说八道。”
他低头埋在我肩上，不消片刻凉意便浸透了我的衣衫，晕染在我的肌肤上：“你我的婚期，已经定了，只是有点久，在明年的三月初三。
占星官说，明年的三月初三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时辰最好，宜婚嫁，此日成婚，夫妻必定和睦长久。
喜帖选的是你当初挑的那款，那时不是嫌弃夫人眼光，而是想将夫人喜欢的，留在你我正式大婚时用……
两次成婚，都太过简单，嫁衣我已经命人给你做了，还给你打了把并蒂花同心锁，留着你出嫁时佩戴，我还给你准备了很多嫁妆，你，总得去亲眼看看。”
我闭上眼，泪水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流，哑着嗓子道：“傻瓜，嫁妆是女方准备的，又不是夫家给，夫家给的是聘礼，娘家给的才是陪嫁。”
“聘礼嫁妆，我都早早给你准备好了。”他用力揉了揉我的肩膀，眼泪濡湿了我的心口，微微哽咽：“我都是你的，还在意这个做什么。我想娶你，几十万年前，便想……”
我闭紧双眼，努力想憋住眼泪，可泪水还是顺着下颌，滑过脖颈，没入了他的耳鬓。
阿玦，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人总是贪心不足……
我也，舍不得放手了。
——
入夜，我看着站在窗边，悄然背着我读冥界消息的龙玦，留意到他将信纸攥到变形的那只手，无奈吐了口浊息。
他还是，放不下想要打碎六道救我的念头。
我实在无计可施，只能用了当初后土留给我的那个密语……
我已经没有路了，只希望龙玦见到他的后土阿姐，能够改变心意。
闭上眼睛，我无声念动咒语。
但与我意料中的情形有点不同，以往后土的意识出来时，属于白鳞宸的意识会陷入短暂沉睡。
可这回我念了密语，却让后土的意识与白鳞宸的意识全部融为了一体……
也许是因为白鳞宸本就是后土，白鳞宸的意识只是基于重生后的记忆所化而成，而后土的意识，简单来说便是白鳞宸从前的记忆，只是后土神力太强，记忆也能转化为独立的意识，因此从前，白鳞宸和后土的意识才没有相融。
但这回，我念的密语，其实根本不是召出后土意识的密语，而是，让我成为真正的后土的密语……
前世今生的记忆，终于在那一刹那融合汇聚，自成一体。
金色仙泽在我身上落定，我再睁眼，一袭淡蓝色的凡人碎花裙顷刻化成了当年的紫衣鎏金仙袍。
前世的种种在我脑海中翻涌徜徉，如走马观花，重现眼前——
“阿姐，你总替我出头得罪那些阴官，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
“阿姐，我总觉得你身份不一般，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阿姐……不想，忘了你。”
“这位是承天效法后土娘娘，从今往后，你就是后土娘娘的亲传弟子，混沌宫的少主。”
“往后，不必唤师父，你可以唤本座，阿姐。”
“此剑名为长守剑，是蛇族大祖所锻，与本座的长思剑是……师徒剑。”
“提剑要有力，出剑要快，玦儿你做得很好，不要有后顾之忧！本座在此，你放开手去练便可！”
“阿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欺你，你就该还手。当本座是泥塑的吗！今日你退一步，明日便要退一丈！你如今有人护着，何必唯唯诺诺！男子汉大丈夫，若连自己所珍视的东西都护不住，那岂不是太悲哀了！你尽管去打，本座为你撑腰，若有不服，来见本座！”
“阿姐，你护内的时候，很霸气。”
“玦儿跟着阿姐，阿姐不会让你吃亏，阿姐就是你的底气，是你的亲人。”
“你要嫁给人皇了……你喜欢他吗？”
“你若是有气大可找我撒气！没必要这么为难颜儿！”
“都说没骨渊有去无回，你怎么没和人皇一起，死在那里呢！”
“我要带颜儿，离开冥界。”
“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你就这么怕本王？”
“小东西，你以后再这么突然打断本王的兴致，本王就不算话给你看！”
“本帝的老婆，本帝当然疼……”
“阿姐，我想你。”
这些年，他该受的苦，也都受尽了……
上苍可真会将我们这些生灵玩弄于鼓掌，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
我慢步走到他身后，抬手搭在他肩上。
他一怔，心虚地把信纸捏化在掌心，回身看我：“鳞儿……阿姐？”
我淡淡一笑，从容稳重道：“我元神中的那缕意识，已经与如今的这缕意识融合了，阿玦，我回来了。”
他霎时红了眼，泪水夺眶。
一把将我抱进怀中，用力搂住，喉音沙哑哽咽：“你终于是完整的自己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抚：“好了，阿玦，别再难受了。花开花落自有时，你我如今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所注定……
上清说得对，最好的化劫之法，就是应劫。阿玦，我从没有怨过你，能与你有这短暂的一辈子，我已余生无憾了。”
“我不许你说这些话，阿姐，你现在是我的夫人，不管有没有化劫之法，不管这世上还有没有办法救你，身为你的丈夫，我都要去找！
或许，还是有法子的……我不会让你死，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死！”
他越说越激动，大手用力按在我的后背上，冰凉泪珠滚进我的脖颈里。
我心疼地搂住他脖子，轻轻用额头，蹭着他的下颌，“阿玦，明天我们出去走走吧，剩下这几天，我想和你一起过，就让我在死前，再任性一回吧。”
他强压着嗓中悲恸，咬紧牙关半晌才艰难点头：“想去什么地方，我都陪你。”
我靠在他怀里安静片刻，道：“曾经我以身化六道，解救世间生灵千万，如今，我想好好看一眼，我守护的芸芸众生究竟是什么样……”
他沉默良久，方颔首应下：“好，我带你去看不一样的芸芸众生。”
我闭上双目虚弱地倚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悲凉气息，默默将手搭在自己隆起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