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事情办完,晏听潮和小山启程去追天以。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在过年前回到京城。
因年关将至,街上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办年货的百姓,张灯结彩的一片过年气氛。
小山掀开车帘,兴奋地瞅着外面繁华街景,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兮兮”。
她扭头瞟了晏听潮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虽然回京这一路,私下没外人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叫她的,可她还是没适应,每次听见这软甜的称呼,都有种耳根发软,心跳加快之感。
“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谁啊。”
晏听潮笑微微地卖了个关子,“你猜?”
“我干娘?”是不是在王府里露出破绽,“施娘子”装不下去了?
“你再猜?”
小山没耐心再猜,“到底是谁啊?”
“你师父。”
小山眼睛一亮,难以置信道:“他怎么来了?”
“我在路上给他去了书信,邀请他来京城。”
小山下意识道:“你想让他见见段叔叔和干娘?”
晏听潮含笑望着她,“过年了一家团聚不好吗?”
小山喜形于色地点头,“当然好啊。”顿了顿,她轻声说:“多谢你。”
晏听潮慢悠悠问:“怎么谢啊?”
小山俏皮一笑:“就,谢谢啊。”
晏听潮扯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慢慢地捏了捏,而后撩起眼皮,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忽冷忽热的。”
小山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呢。”
晏听潮微微挑眉,目光锋锐地打量着她,“那会儿你以为我要被毒蛇咬死了,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和我一起死。可等我不死了,你又避之不及,对我不冷不热的,你是不是心里还抱着什么鬼点子。”
小山脸上发热,心虚地望着外头,“你才一肚子鬼点子。”
晏听潮把她的下颌掰回来,“我请你师父来,还有一个目的。”
小山被迫望着他,四目相对,清晰可见他眼中的炙热和霸道。
“我父母兄长不在,只能请舅舅来提亲,和你师父商议定亲的事。”
小山怔怔看着他,半晌吸不上来气,忽然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提亲?定亲?真的就这么弄假成真了?
晏听潮不满道:“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一点也不高兴,受了惊吓?”
小山脱口而出,“为何怎么急?”
晏听潮目光炙热毫不避讳地告诉她,“我已经等不及想要成亲。”
每日看着她守着她,却要苦苦压抑掌握分寸,否则就会失控,这种滋味她怎么可能明白。
小山听见这么直白的话,心里乱得一团糟,百味杂陈,自然,欢喜是其中最为浓烈的一味。
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美事。可一想到她的身世,她的仇恨,她的秘密。她就忧思重重,纠结矛盾。
谢云深得了消息,已经早早地等在大门外,见到马车上下来的小山,喜得合不拢嘴。
小山迎上去叫了声“师父”。
谢云深一脸亲切地看着晏听潮,那眼光都不对劲了,一副老丈人看女婿的欣赏和喜爱,“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生怕你俩要在路上过年。”
晏听潮笑吟吟地行了一礼,“我这几天都在愁这称呼,也不知道该怎么叫。”
小山窘红了脸,辈分都乱了。
谢云深乐呵呵道:“就改称谢叔吧。师父并未正式收你为徒,江湖人士也不讲这些虚名礼节。”
晏听潮请了段流过来,对谢云深介绍道:“谢叔,这位是阿宁干娘的朋友。”
段流拱了拱手:“在下段流。”
“段叔叔是干娘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在眉山绣坊长大。”小山俏皮地对谢云深挤了下眼睛。
谢云深一下就明白了,立刻又是一副看妹夫的欢喜表情,乐呵呵道:“段兄弟,咱们先进去再说。”
晏家老宅被佣人们装扮了一番,廊下摆放着时令的盆景小树,树上挂着红绸彩花,平添了喜庆之气。
“我一接到信儿就立刻赶来京城,这门亲事我真是太满意了。”谢云深的表情,活脱脱就像是家里嫁不出去的女儿终于有了妥当的婆家一样。
小山弄了个红脸,连忙打住他,“师父你别急,我等会找你私下里再说。”
谢云深以为小姑娘面皮薄,不好意思当着晏听潮的面谈这件事,笑道:“好好,你们长途跋涉,肯定很累,先好好休息去。”
周小山累倒是不累,就是不想有些话被晏听潮听见,回去匆匆洗了把脸,便来客院找谢云深。
谢云深喜滋滋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这些天,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啊呀菩萨保佑,我可算是对你娘,对你干娘都有个交代了。”
师父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心对她好的人,而此刻正兴高采烈地真心替她高兴。她实在不忍心让谢云深失望。
“晏公子对你一片真心,我看出来了,瞧着你的时候,眼睛里都含着情。”
小山狠狠心打断他,“师父,我现在还不能嫁给他。”
谢云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脸的甜笑都吓飞了,呆呆望着她,“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小山微微摇头。
谢云深不解:“那你喜欢他,他也中意你,你为何拒绝?”
“我要先找到我娘再谈婚事。”
谢云深急道:“你过了年就已年满十八,晏公子也岁数不小了。万一这几年内都没有你娘的消息。”
下面的话他不好意思明说,晏听潮这条件,放眼京城,还能缺一位夫人吗,若是等不及……
小山道:“不会拖很久。”
谢云深又惊又喜,“你找到你娘了?”
小山微微摇头,“我先找到了干娘。她这次终于讲清了所有一切,我也终于明白她为何一直逼着我演戏怕疼,一直把我藏着不能见光。”
谢云深问:“为何?”
“我娘的失踪,是因为她和我一样不怕疼,有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想要寻找我们这样的人,让女人成为生育工具,让男人成为杀人机器。我若被人发现,就可能会和我娘一样的下场。干娘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不想你被牵扯其中。”
外号谢菩萨的谢云深,脸上出现了极难见到的怒意,“到底是谁抓了你娘,你告诉我。”
小山把李美娘告诉她的一切,从头到尾慢慢讲完。
谢云深脸色苍白,眼中全是震惊和恨怒,“你娘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猜她应该会被关在扁舟岛。”
“扁舟岛在哪儿?”
小山摇了摇头,“具体在哪儿并不清楚,但是我这次去苗神谷,已经拿到了单家勾结苗神谷私养死士的证据。等我回到扬州,我会以此作为要挟,让单家人放出我娘。”
谢云深立刻道:“阿宁,你只管和晏听潮成亲,这事交给我来做。”
小山摇头,“不,我做女儿的,这事理应由我来做。你和干娘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此生都难以回报。尤其是干娘,她为我牺牲了十八年的好时光,牺牲了她的感情,我心里愧疚得很。”
“你这是什么话。你娘是我妹妹,我是你的舅舅!”谢云深的眼眶红了,“当年我应该求师父带着她们一起离开同州的,我不该把她们留在同州。都是我的错!”
“师父你别这么说,这和你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丧尽天良之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把他人当人。”
“我们兄妹当年结拜的时候,就发过誓,要同甘共苦,我愧为大哥,这些年来,未能保护她们,现在既然知道她的下落,我不会再袖手旁观。”
小山道:“师父,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替我出头, 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先找到我娘才考虑婚事。”
谢云深急了,“那找你娘也不耽误定亲啊!”
反正这门亲事他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简直比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他还要稀罕,打死也不肯放手。
小山心里犯愁,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要做的事,不仅仅是找到她娘,还要亲手除掉单家姐弟,不能让单家继续作恶。不能让像她这样的人,活得暗无天日,终日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她要替她娘,替段叔叔,替养父一家人报仇。
她不想让干娘和段叔叔插手,因为段叔叔时日不多,最多还有两年时间。她希望干娘和段叔叔能远走高飞,好好度过这弥足珍贵的余生。
而晏听潮,她更不想让他插手。
晏长安如果不是因为寻找她娘,也不会和贤王府走得那么近,被李琨利用胁迫而英年早逝。他远远送走晏听潮,一直让他游离于京城和扬州之外,逼着他在武学上成就,就是想要让他远离这些肮脏龌龊。他表面上是个无情无义的兄长,其实他对他这唯一的幼弟,用心良苦,用尽了一切心血在保护他。
晏长安对她和她娘都有过救命之恩,她怎么能再害他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何况,晏听潮还两次救过她的命。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自己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但是贤王府戒备森严,陆海商行钱多势众,她得寻找时机,等待机会,才能一击而中,全身而退,在不能保证成功之前,不能和晏听潮成亲。
谢云深根本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坚持先定亲。
“你想要找到你娘再成亲,这个我也赞成。先定了亲,不然你和晏公子这么同进同出的,传出去,对你们的名声也不大好。”
正说着,外头的回廊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小山忙把手指头按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片刻之后,晏听潮缓步走了进来。
小山为了掩饰心虚,先冲他嫣然一笑。
晏听潮笑问:“你和谢叔说什么呢?”
小山一脸的镇定自若,“我和师父在说我娘。”
谢云深接话:“对,阿宁方才对我说,要等找到她娘才肯成亲。”
“婚事的确不急,只是先定亲而已。”晏听潮盯了一眼小山,解释道:“我们两人同去苗神谷,一路朝夕相处,为避人闲话,我对国师说我和阿宁已经定了亲。同行的众人都知道我们是未婚夫妻,若回京一打听是假的,恐怕会有损阿宁的名声,所以还是请谢大侠和我舅父见一面,先把亲事定下来,等阿宁的娘亲有了消息再成亲。”
谢云深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定亲,成亲的事日后再说。”
事已至此,小山也没法再继续强硬拒绝,否则晏听潮这个聪明过头的人,会瞧出来她心里的小算盘。
“那就一切从简好了,也不用办什么定亲宴。”
退一步想,悄无声息地定个亲也无妨,反正他已经退过一次亲,将来,再退一次也没什么吧……
谢云深不乐意了,“定亲宴都不办?那怎么成?”
小山解释,“因为我们已经对国师说定过亲了,再办定亲宴,岂不是说明以前在扯谎。”
谢云深勉勉强强答应了,“好吧,不办就不办。那婚礼可不能一切从简。我给你攒了不少银子,婚礼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晏听潮牵起她的手,柔声道:“这会儿国师也该从宫里回来了,我们去趟国师府吧。”
从苗神谷回来的路上,小山已经对天以说过,想要养生丹药的方子,给一位亲人治病。天以一口答应,等回了金陵便抄一份给她。不过,到了金陵他急着进宫复命。
两人出府上了马车,晏听潮忽然问了句,“你和谢叔说了那么久,就只说了你娘的事?”
小山立刻警觉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说了很久?”
他这人内功深不可测,神出鬼没没一点声息,最擅长偷听,千万别听见了吧!
晏听潮拉过她的手,捏捏她的手指,柔声道:“我去你房里找你,丫鬟说你早就去找谢叔了。”
小山松口气,嫣然一笑:“我对师父还说了我干娘和段叔叔的事。干娘以前老说,要不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她早就离开泉城找个男人过好日子去了。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逗我,原来都是真的。她当真有个心上人,都是我不好……”
话没说完,被晏听潮捏住了下巴。
他眸光幽幽地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你没有不好,除了爱骗人,哪哪都好。”
周小山没好气地瞪着他,“……”
这到底是夸啊还是贬啊。
晏听潮定定望着她,“不过,就算你是个小骗子我也认了。谁让我……”
她以为下一句会是:“谁让我喜欢呢。”结果听到的却是,“谁让我聪明呢。”
一口闷血差点没喷出来。
晏听潮眸光幽沉,暗含锐气,“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千万别骗我,被我看穿了,我可对你不客气。”
小山挑衅,“怎么不客气?拔了舌头喂猪吗?我以前说好害怕都是装的,我才不怕你呢。”
晏听潮微微一笑:“拔舌头太残忍了,咬几下就好了。”
小山瞬即涨红了脸,抬臂拍开他的手,装模作样地撩开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
晏听潮右臂绕过她的肩头,把她扣在自己胸前,柔声问:“你看什么?”
男人沉稳的呼吸仿佛尽落在她后颈上,温柔而又温热的烘着她的肌肤。
她不敢乱动,佯作镇定地说:“看外面啊!好热闹。”
他嗯了一声,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上,压低的声音和温热的呼吸,勾得她耳廓发痒。
“元宵节更是热闹非凡,要不我们看过灯会再回扬州?”
小山绷着身体,讷讷问:“你不是不喜欢热闹吗?”
“你不是没看过京城的元宵节吗,我陪你看。”
“下次吧,我想尽快找到我娘。”
晏听潮嗯了一声,声音贴着她的耳边滑过去,“来日方长。不急。”
小山没吭,心里默默说,若她运气好,解决了后顾之忧,那或许还能和晏听潮在一起,有来日方长,若运气不好……那就来世再见,欠他的只能来生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