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回到房内,推门见到桌上的手炉,周小山顿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和天以晏听潮等人一起赴宴,为何单单只有她肠胃不适去茅房,而且刚刚好就有人在那里等着她,想试探她的功夫?不会这么巧吧。
她想了想,径直拎起手炉走到阿灿的房前叩门。
阿灿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探出来半个身子,睡眼惺忪地问:“周姑娘有何吩咐?”
周小山把手炉递给她,笑微微道:“我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也不怕冷,这个手炉用不上,还是给你用吧。”
阿灿本来还是睡意蒙眬的模样,一看手炉,突然像是清醒过来,连连摆手道:“多谢周姑娘,我也用不上,我打小就在谷中长大,习惯了这样的天气,根本不怕冷。”
“还是你留着吧。”周小山不由分说把手炉往她手里一塞,转身便回了房间。
阿灿迫不得已地接过手炉关上了房门。过了不多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先朝着周小山的房间看了看,又看了看晏听潮的房间,只见两间屋子都关着门黑着灯,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
二楼空无一人,她蹲在楼梯下的角落,打算将手炉的东西倒出来。
手炉的盖子刚刚打开,突然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把她吓得呀了一声,手炉一松手就掉了下去,周小山一弯腰,稳稳接住。
阿灿惊魂未定地一抬头,站在她身后的不仅有周小山,还有晏听潮。
晏听潮负着手冷冷道:“你在手炉里放了什么东西?”
阿灿惊慌失措地看着两人,矢口否认,“我什么都没放啊。”
周小山好奇道:“没放东西,怎么就不敢把手炉放在你房间里呢?”
“我反正也用不上,想把炭倒出来,以免浪费。”
“为何屋内不能做,要偷偷摸摸跑到二楼的犄角旮旯里倒?”
阿灿支吾着答不上来,晏听潮猜她不会说实话,也懒得和她啰唆,对周小山道:“我去叫天玄长老来做个证,你看着她。”
“你是担心手炉放在你房间里,你也会中毒吧?”周小山笑眯眯地摇了摇手炉。
阿灿气哼哼道:“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怕你受寒,好心替你准备让你暖身子,你却反咬一口。”
周小山笑:“你不该叫阿灿,该叫阿硬。嘴硬的硬。”
阿灿气得把脸扭过去,恨声道:“晏公子真是瞎了眼,居然找你当婆娘。”
周小山一听越发想要气她,笑眯眯道:“我看你才是眼不好。居然瞧不出来是他非要和我成亲呢。是他缠着我的,可不是我非要嫁给他。”
阿灿气得两眼发黑,捂住了耳朵。
周小山很开心地做了个鬼脸,一看天玄长老上来了,马上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把手炉递给天玄,“长老,请您老人家看看阿灿在这手炉里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下了毒。”
天玄打开手炉的盖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里面加了苦筋藤,会导致腹泻体虚,全身无力。”
晏听潮哦了一声,“这就是苗神谷的待客之道吗?”
天玄身为苗神谷的长老,顿觉面上无光,斥问阿灿道:“周姑娘是苗神谷的客人,你身为师务不仅不好好招待,反而要毒害她,是谁指使你的?”
阿灿刚才和周小山斗嘴,正憋着一肚子气,冲口就说,“没人指使。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想要让她吃点苦头,让她跑一晚上茅房。”
周小山一听就笑了,抱着双臂,故意气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不顺眼了,我长得这么好看。”
她刚刚说完,晏听潮便冷冷接了一句,“阿宁貌美如仙,你看不顺眼只怕是你眼睛有毛病。”
貌美如仙?周小山又好笑又好气,又有些羞臊,接下来想说的话,全被这四个字弄得踪影全无。
晏听潮心知阿灿不会供出幕后指使,追问不出名堂,天色已晚,不便再惊动天以和段九尊,于是便暂且放过了阿灿,请天玄回去休息。
翌日吃过早饭,晏听潮将昨夜发生的事,系数告诉了天以。
天以一听便恼了,“手炉必定是老不死的主意。如果阿灿只是想出口气,阿宁去茅房不会碰见那个人。显然那人就是专门等着她的!”
晏听潮点头:“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刺探阿宁武功是其一,阿宁若是没有警觉手炉有问题,贴身放了一夜,恐怕这几日都会腹泻不止虚脱无力,三日后的比赛,可想而知。”
天以扭脸问周小山:“昨晚偷袭你的人武功如何?”
周小山略一迟疑,怎么说呢,当时如果情况危急,那人实力强大到危及生命,她也不可能还有机会去示弱藏拙,必定会拔剑保命。
她能赤手空拳地避开对方袭击,按说对方不是她的对手,可万一对方也和她一样,没有使出全力,只是为了试探呢?
这么一考量,她还是选择了比较保守的说法,“我故意示弱,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实力,他想必也没有使出全力,但是从他的那些招式来看,绝对不是新手,出招十分老辣,一看便是实战经验极多的人。”
天以摸着胡子,面露忧色,“原本我并不担忧你来争这个长老位,因为苗神谷的弟子强项是下毒和下蛊,武功远远不及江湖中人。你身为神剑庄的弟子,剑法武功远在他们之上,无空剑法对付他们是稳操胜券,但没想到冒出来一个仓然。”
他顿了顿,接着说,“地字派的那几位长老不像天玄,不会把候选人的位置拱手相让,仓然会和其他三位长老的弟子先比试。胜出者如果不是仓然,那我们就可安全无忧,如果仓然胜出,说明他武功高过其他弟子,你要当心。”
周小山为了缓解天以的担忧,莞尔一笑:“国师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啊?要不,我现在先和晏听潮过过招,请师父眼见为实。”
天以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功夫不错,不过,你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一是应敌经验太少,二是你不够狠辣。”
周小山听到一还觉得不是什么问题,听到二,便沉默不语了。
天以道:“你可知道江湖中人以命相搏的时候,每一招都是致命杀招,心软是大忌,若面对一个垂髫小儿,或是耄耋老者,手下留情便有可能让自己丧命。”
晏听潮插了句话,“阿宁初来乍到就被坑了一把,国师还是尽快把生绝蛊要过来给阿宁种上,以免段九尊和地字派的再搞什么幺蛾子。”
天以点点头,起身下楼,叫上天玄,直接去神谷见段九尊。
段九尊见到天以气势汹汹的样子,连忙堆着一脸笑迎上来,不胜关切地问道:“国师这是什么了?”
天以也懒得和他绕圈子,径直把手炉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砰的一声,砸了一个坑。
段九尊一脸的笑都给砸飞了,“国师息怒,这是?”
天以冷笑:“你派去的师务阿灿,竟对阿宁下毒。”
段九尊一脸惊色,“竟有这等事?”
天以道:“天玄可以作证,手炉里被阿灿下了药。人证物证皆在,免得你说我诬陷你派去的师务。”
段九尊窘笑:“国师言重了,我怎敢怀疑国师诬陷。我这就叫人去叫阿灿来问个清楚。”
不多时,阿灿低眉顺眼地走进来。
段九尊指着手炉,质问道:“你在里面下了毒?”
阿灿也不否认,垂着头畏畏缩缩地解释,“我就是替小姐不平,想替小姐出口气。那个手炉里我放了一点苦筋藤,并不是什么毒药。我若是真的想害死她,也不会放苦筋藤,苗神谷的毒药有多厉害,谷主和长老们都知道。”
周小山笑微微道:“听你这么说,倒是一片好心,菩萨心肠了?我是不是还有谢你的不杀之恩呀?”
阿灿当着段九尊的面,也不敢和她再斗嘴,低着头闷闷道:“不敢。是我错了,请谷主责罚。”
段九尊冷冷道:“你自己去水楼里静思三个时辰。”
水楼是苗神谷的一座水牢,这样的天气,在里面待上三个时辰,不死也废了。
阿灿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谷主饶我一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好大的胆子,国师带来的客人你也敢谋害。这位姑娘若是有个好歹,晏公子不把苗神谷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晏听潮半真半假地笑:“还是谷主了解我。我这人脾气不大好,可能一气之下炸了神谷。”
段九尊忙喝令阿灿出去受罚,又对周小山道:“请姑娘消消气,我另外派一名师务过去侍候。”
天以抬手谢绝,“不必了,反正我在谷中也待不了几天,选出长老后我们便即刻离开。我和天玄已经商议过了,天字派的候选人,便是我的徒弟阿宁。”
段九尊一惊,立刻看向周小山,“阿宁姑娘?”
周小山心里惊叹,这老头可真会演戏啊,这表情,这眼神,明明早就知道的事,居然演得如此逼真,仿若这一秒才知晓,唉,这演技,真真是自叹弗如啊。
“对,就是她。”天以毫不客气道:“阿宁下毒解毒的功夫,比不得谷中弟子,万一和地字派的比试,来不及解毒,我可不想再像天玄的徒弟水城一样,事到临头却找不到生绝蛊。请谷主先将生绝蛊先拿过来,我预备着以防万一。”
段九尊抽了下嘴角,面露难色,“这……”
“怎么了?”
段九尊先是看了一眼天玄,然后叹了口气,“我知道天玄一直为了水城的事怨恨我,以为是我故意藏起了生绝,害死了水城。”
天玄不咸不淡道:“我可不敢怨恨谷主,只是想不通为何那天我在蛊楼里遍寻不到生绝蛊的蛊盒。”
段九尊摸着胡子,几番欲言又止,白白胖胖的脸上,硬生生苦恼出来几道褶皱,仿佛是极难启齿。
天以冷着脸问:“谷主究竟有何难处?”
“国师,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实际上,并非是我藏起了生绝,而是仓朱偷走了所有的生绝蛊,还带走了蛊王。我让他交出生绝,他不仅不承认偷了生绝,还说我冤枉他,为此和我翻脸决裂,带着弟子离开了谷中。”
晏听潮面色一沉。
周小山心里咣当一下,没有生绝蛊,即便她武功盖世,三项也只能赢得一项,必输无疑啊。
天以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
段九尊苦笑,“国师我何必骗你,我和仓朱吵架决裂的事,地字派几位长老都知道,你一问便知。我可以肯定是仓朱偷了生绝蛊,可又没有人证,他咬死不承认,反说我诬陷冤枉,容不下他。”
天以依旧难以相信,和天玄对了个眼神。
天玄问道:“那四年前我追问你生绝蛊的下落,你为何不说?”
段九尊无奈道:“咱们苗神谷里的人,经常制毒试毒,万一失手,种下生绝蛊虽然痛不欲生,可至少还能暂时先保住性命。一旦失去这道保障,大家心有余悸,恐怕轻易也不敢再研制新的毒药,所以我一直瞒着这事,不想让人知道。”
天以此刻和周小山的心情一样,仿若当头一棒,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生绝蛊会突然在苗神谷里绝迹。
“国师若是不信,可去蛊楼中一样一样地查看。”段九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天以冷着脸,跟着他上了神谷的顶楼。
段九尊拿出钥匙打开了蛊楼的大门。
一股奇诡的香气扑面而来,说不出来的甜腻之感,从鼻腔里钻进去,心口处有一种沉甸甸的憋闷,像是暴雨欲来的那种压抑。
天以顺着蛊阁,一格一格地看过去。
放置生绝蛊的那一阁里,原本放了几十个蛊盒,如今空空****,连盛放蛊王的乌木盒子也不见踪影。
段九尊赔着笑道:“生绝蛊不在了,不过我相信谷中人一定还会培养出更好的食毒蛊。”
天以心凉如水,没有生绝蛊,这稳操胜券的长老位,看来是没戏了。
周小山和晏听潮看见天以面色沉重地从顶楼下来,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
再也没有比这种万事俱备,却功亏一篑的感觉更糟糕的。
天玄并不明白天以的计划,只是以为他担心周小山的安危,便劝道:“不如放弃算了。”
天以沉默片刻,看着周小山,“阿宁,我不能让你冒险。这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