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来人显然并没有置人死地的意思,只是用剑气逼开对方。
周小山飞身避开长剑的同时,持剑之人已从书柜后杀出。
竟是晏听潮!
晏听潮手持长剑,也十分意外,没想到这密室后的人会是她。
两人面面相觑,晏听潮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周小山指着院外,如实说:“房里的翘头案有个机关,我顺着密道走到了这里。”
晏听潮收起长剑,打量四周,目光落到摇篮上,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一个诡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来,就像是水面上浮起的葫芦,怎么使劲却再也按不下去。
周小山根本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站在书柜前探出头往外一看,这出口外居然也是一间厢房,而且看上去也久无人居的样子。
她扭脸问晏听潮,“外面是哪儿?”
晏听潮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她,“是我大哥的书房。我正在书柜里找东西,听见墙内有动静,才发现书柜后竟然藏着密室。”
周小山惊讶,“你大哥没对你说过这里有密室?”
晏听潮:“你娘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你。这有什么稀罕的。”
周小山:“……”
晏听潮探手在摇篮的被褥上摸了一遍,没摸到什么东西,却在枕下找到一个香包。
时日长久,布料已旧,只是那上面绣的两只春燕,却依旧逼真精致,栩栩如生。
周小山八卦兮兮地凑过来,“这里曾经住过女人孩子,会不会是你大哥金屋藏娇的地方?”
晏听潮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了她片刻,“会不会是你住过这里?”
周小山下意识就道:“怎么可能?”
嘴巴否定完,心里却咯噔一下。天以说晏长安曾受人所托查寻没有痛感的人,她和她娘刚好就是这种人,难道曾被藏在这里?
不不不,这太离谱了。
晏听潮收起香包,左右看了看,“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因为我在房里闻见了桂花香。”周小山指了指院中的桂花树,“李美娘特别喜欢桂花,香雪膏里也添加桂花,我对这香味异常敏感。”
晏听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突然问道:“你右臂上有个伤疤,是怎么来的?”
周小山正想问他怎么知道,想起来他在冰窖里给自己解毒的时候,曾经仔仔细细地看过自己整条胳膊。
“我娘说,被她的发簪不小心扎到了。”周小山不解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晏听潮走到桂花树下,仰头看了看,“我从小四处飘零,很少住在家里,这金陵旧居也就偶尔回京城时才住上几日,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一个隐居避世的院子。”
周小山微微一怔,他不是父母跟前娇生惯养的幼子吗?为何四处飘零?
晏听潮抬手折下几枝桂花,然后弯腰进了密道。
周小山跟着他后面走上去,按下翘头案的机关,把洞口盖住。
晏听潮提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今日没人送茶?”
小山道:“小果送了一壶茶,我喝完一杯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
“只有小果送了茶?”晏听潮又问。
“对啊,我怀疑那壶茶有问题,我只喝了一杯,可是醒来一看,茶壶里一滴水也没了。我睡觉没那么沉,不可能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晏听潮不动声色地问:“你和小果有过节吗?”
“当然没有!我怀疑是方夫人让她做的。我第一天见方夫人,她看我的表情就不对,而且,”周小山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说出了洗澡的事。
“我洗澡的时候,她在窗外偷看被我发现了。”
显然上次没看见,所以这次给她下药,想要一看究竟。和他猜测的不谋而合。
晏听潮默然片刻,平平静静道:“我去问问她。”
周小山惊讶,“你问了她肯说吗?”
晏听潮十分笃定,“当然会。”说罢,又表情凝重地望着她,“等问完她了,我还有些事要问你。”
周小山表面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到底会是什么事?
因为今天的晏听潮有点怪,整个人都不对劲,正经严肃得有点过了分,像是被人换了个芯儿。
为了避嫌,方素心的居处,晏听潮几乎从不踏足。所以正在院里修剪海棠的方素心,骤然见到晏听潮出现在门口,不禁吓了一跳。
“二弟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晏听潮笑了笑,“我看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很好,折了几枝给大嫂送来。”
方素心看着他手里的桂花枝愣住了,“咱家何处种 有桂花树?”
晏听潮看她表情不像有假,便确定她不知道那个秘密院子的存在。
晏长安和她成亲后一直貌合神离,瞒着她也是情理之中。
“有两棵桂花树,只是大嫂不知道罢了。”
方素心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又问:“在哪儿?”
晏听潮淡淡道:“进屋再说吧。”
方素心吩咐丫鬟去备茶,边走边问:“周姑娘可醒了?”
晏听潮也没回答,进了屋内方才开口,“喝了蒙汗药,醒不了那么快。”
方素心脸色一变,“什么?”
晏听潮也不绕圈子,冷冷道:“不知大嫂为何要给她下蒙汗药?”
方素心慌张起来,“我,我什么时候给她下药了?”
“那壶茶我还留着,大嫂是想要惊动官府来人勘验吗?”
“二弟,别!”方素心惊慌失措,赶紧关上了房门。
晏听潮面无表情地把桂花枝放在桌上,“我早些年还替大嫂抱屈,指责大哥冷落大嫂。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嫂心上人是怀善堂的大堂主,只因方伯父反对,才迫不得已才嫁进晏家。”
方素心脸红如血。
晏听潮淡淡道:“我方才问过小果。她说蒙汗药是大嫂去怀善堂拿的。若是我将此事报官,只怕怀善堂的大堂主也要被牵扯进来。大嫂和白堂主之间即便清清白白,也挡不住众人之口,若是闲话进了方伯父的耳朵,不知道大嫂将如何自处。”
方素心又羞又愧,急忙解释道:“二弟,我自幼体弱多病,常去怀善堂看病,对白大哥心存仰慕崇拜不假,却从未有过越矩之举。蒙汗药是我去要的,可我对周姑娘没有坏心,也没想要害她,我只是想要看看她胳膊上是不是有个伤疤。”
果然是自己猜的那样,和周小山的身世有关。
晏听潮自认为定力过人,成年之后,已极少遇见让他束手无策的挑战,可此刻,心口处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紧张之感。
他定了定神,问道:“你知道她右臂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方素心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她是你大哥的女儿对不对?”
晏听潮面无表情地问:“你怎么猜到的?”
这等于承认她是。
方素心脸上呈出绝望之色,“你一向不好女色,无缘无故的肯定不会带一个姑娘进门。”
晏听潮:“你早就知道我大哥有个女儿?”
方素心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成亲之后,你大哥以守孝为名,一直住在前院的书房。白大哥发现他刻意避开怀善堂,在别的药铺买安胎药和补品,怀疑他背着我,养了外室。我想你大哥还在孝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况且他平素除了应酬,晚上很少出门。我一直不信,直到那天,我母亲急病,天太晚我不敢一个人回去,跑去前院想让他送我回一趟娘家。”
方素心擦了擦眼泪,缓了口气,“我见到你大哥护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持剑和一个男人厮杀。我从未见过打打杀杀,吓得两腿发软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那人一剑刺中婴儿的胳膊,那婴孩居然没哭,还咯咯咯笑了起来。就在那人一愣神的工夫,你大哥一剑砍掉了他的头。”
方素心捂着胸口,战战兢兢道:“那颗人头咕咕噜噜滚到我眼前,我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后,你大哥和那个女人孩子都不见了踪影。后来我问他那女人孩子的来历,他承认养了外室,对不起我,愿与我和离。给了我田契和铺子,让我替他保守秘密,以免被人指责孝期**。”
她一心想要和离,可方父迂腐,明知她和晏长安没有一点感情,宁肯让她在晏家守活寡也不肯答应。
晏听潮沉默半晌,“周姑娘和她娘长得很像?”
方素心道:“她娘长得极其美貌,肤白胜雪,明眸善睐,我身为女人,被她瞧了一眼,也觉得勾魂摄魄。周姑娘和她相貌不是很像,眼睛却是活脱脱一模一样,而且她鼻尖有个小小的黑痣,我不会记错。”
不是她记性有多好,只因当年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她做梦还经常梦到。尤其是那小娃娃被刺了一剑还能咯咯咯发笑,实在奇怪。
晏听潮面沉如水,起身打开房门。
方素心追上去,“是不是你大哥交代,让你把她接回晏家认祖归宗?”
晏听潮没回答。
方素心绝望地哭泣,“我父亲答应我在晏家守孝三年就让我回娘家。如今你大哥有了女儿,我身为嫡母,名下有了孩儿,岂不是要死守一辈子。”
晏听潮站在廊下,背对她道:“我给方伯父修书一封,说我要卖掉晏府老宅,请他接你回娘家去。”
方素心吃了一惊,“你要卖掉这里?”
“托词罢了,卖掉老宅你无处可去,难道跟我回扬州不成?方伯父最重名声,叔嫂同住他肯定不会同意,届时自然会想法接你回去。”
“多谢二弟。”
晏听潮回头看了她一眼,“大嫂,我替你做这件事,过去的事你烂在心里,今日之事也全部忘掉。对任何人都不要提及。”
方素心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大哥让我保密,这些年来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秋天日短,短短一刻工夫,天色已经黑透。
留在晏府旧宅的仆人极少,显得这座古老宅院格外寂静悠然。
晏听潮慢慢走到幽篁院。
窗纸上映着一个坐姿窈窕的身影,正在看书。倒是用功得很。
在马车上,她说师叔和亲叔也没分别。
这是一语成谶吗?
他不信。
他抬手扯下一片竹叶,屈指一弹,叶箭射向窗户。
满墙竹影,惊飞寒意。
小山听见窗棂上叮的一声,放下书走出屋子。
晏听潮负手站在流霜之中,像是水墨画中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