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周小山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国师所言何意?”

“你没有痛感,不怕疼。”

周小山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便是否认,“我怎么会不怕疼呢。”

这是除了干娘和师父,这是第一次被外人知晓她的秘密。

小山虽然脸上强自镇定,心里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因为干娘反复警告她,这个秘密被人发现会引来生不如死的灾祸。

天以好整以暇地笑了笑,“丫头,方才我若是当众说出来,晏听潮倒也罢了,李含章是个嘴上没门的,不出半日,恐怕半个金陵城都知晓这事。你若是不肯说实话,咱们这就出去当着他们的面聊聊。”

周小山已经和天以打过一次交道,知道这位国师压根不会恪守名门正道的做派,眼下除了说实话,已别无他法。

“国师是怎么发现的?”

“苗神谷的师徒契并非毒蛊,只用于师徒之间,用处有两个,一是标识门派,入了天字派,就不能改投地字派。二是徒弟若不听话,师父便可催动师徒契惩罚一番,如同悟空头上的紧箍咒,除了浑身刺疼,倒也没什么伤害。”

周小山忍不住打断他,“浑身刺疼还不算伤害?疼死了才算吗?国师您这伤害的标准也忒高了吧?”

“放心,疼不死!”

天以又好笑又好气,心想这丫头和晏听潮一个德行,只不过这丫头的胆大包天还知道藏掖,晏听潮的反骨都飙到明面上,恨不得在脸上刻字:老子不服管。

“昨夜你们逃走之后,我一时气不过,催动了师徒契,晏听潮居然没有回来找我,我就觉得这不对劲。方才他说种了师徒契的人是你,我再次催动师徒契,你毫无反应,我才相信,世上当真是有你这样的人。”

周小山心念一动,“听国师的口气,曾有人在你面前提过像我这样的人?”

天以点头,“我与晏听潮的大哥私交甚好,他多年前曾对我说,这世上有一类人天生没有痛感,先祖并非我们中土人士,身带异域的变异血统。我当时以为他是胡说八道。没想到时隔数年竟亲眼所见。”

周小山万万没想到这事居然会绕到晏长安这里,忙问:“他是不是见过这样的人?”

“他倒是没提是否亲眼见过,只说有人让他私下查寻有这种特质的人。”

周小山心里一沉,干娘让她瞒着这个秘密,是不是因为她知道有人在私下找寻她这样的人?到底是谁让晏长安寻找?晏听潮会不会知道?

“是谁让他查寻?找到这样的人有何用处?”

“他没提过。”

天以好奇道:“你没有痛感,这个师徒契对你来说,压根没用。晏听潮却迫不及待带着你来解师徒契,还特意领了李含章来,显然他不知道你不怕疼。你和晏听潮关系亲密,为何连他也瞒着?”

“并不是单单瞒着他,我干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

“为何?”

“她没说原因,我也想知道。”

天以若有所思地摸着胡子。

周小山暗暗庆幸,这个老头是个聪明人,不然当着晏听潮和李含章的面直接说出来,那自己这秘密也就白守了十几年。

“我虽然不知道干娘为何怎么做,但干娘的交代,我还得遵从。请国师替我保密,我愿替国师争一个长老之位。”

天以哼道:“你这丫头口气不小。”

小山毫不自谦道:“我自小习武,在神剑庄学剑六年,不敢和师祖师叔们比,和同辈弟子相比,我是第一名。”

天以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苗神谷的规矩。天地两派的比试不仅比武功,共有三项,毒,蛊,武功,三局两胜。用毒一时半会你学不会,下蛊你更是一窍不通,单单只凭武功,即便你赢了地字派的弟子,也是必输无疑。”

周小山疑惑,“国师怎么确定晏听潮一定能赢?他还会下毒下蛊?”

“他不会下蛊,只会辨毒,下毒是个半瓢水,解毒功夫也稀松平常。但他百毒不侵,无论地字派用什么毒,都对他无效,加之他武功盖世,三项赢了两项,夺得长老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周小山又酸了,他内力高到匪夷所思也就算了,还居然百毒不侵?

“怎么才能做到百毒不侵?”

“怎么,你也想学?”

小山道:“技多不压身,我要是能做到,那三局两胜,我也是稳赢。”

天以忍不住笑,“你这丫头倒是很对我的脾气,胆大敢为,只可惜,这事太难。”

周小山还是不死心,“请国师说说有多难。”

“他体内有一种蛊,名叫生绝,以毒为食,不论什么毒都能被其吞噬,所以寄主能做到百毒不侵。只是寄主体内无毒之时,这蛊没有吃食就会失控发作,寄主如万蚁蚀骨,万箭穿心,生不如死。江湖上有一种极难练就的内功心法,名叫枯元心经,可压制生绝,让它平素处于休眠状态,寄主中毒它才被唤醒。”

周小山终于明白,为何晏听潮有时跟死人一样没有呼吸,内息也完全感应不到,原来他练的就是枯元心法。

“晏听潮年纪轻轻就练成枯元心法,一是因为他在武学上有少见的过人天赋,二是他大哥把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他,有了这番加成,他内功已经登峰造极,无人能敌。”

周小山灵机一动,“那我不怕疼,岂不是也可以种生绝蛊?”

“没有吃食,生绝在体内七日便死。”

“那我若服毒来养蛊呢?”

天以摇头:“以毒养蛊如同饮鸩止渴,寄主也活不长。”

“那苗神谷的比试七日内能结束吗?”

“如无意外,四日内便可结束。”

周小山想了想,“如今苗神谷的七位长老都健在,要竞争长老之位也不是当下,若国师能找到更好的弟子,便招呼我过来解开师徒契。若他日国师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就种下生绝蛊,替国师争一个长老席位。”

天以笑道:“这样也成。师徒契未解之前,你还算是我的徒弟。我送你一份拜师礼。”

周小山心里一喜,赶紧嘴甜地喊了声“多谢师父”。

天以拿出一个小锦盒和一本书。

“这里有三颗解药,只要是苗神谷所制的毒,基本上都能解。这是一本机关秘钥的书,你天生好学,若能学会机关术,日后行走江湖也多了一份保障。”

哇,这下可真是捡到宝了。

周小山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两人回到正厅,李含章迫不及待地问:“国师,方才你扎手指放血是不是解蛊?”

天以施施然道:“解蛊岂能让你们外人看见,我在内室替她解了蛊。”

李含章一脸失望,这岂不是白跑一趟,没看见热闹!

晏听潮一番道谢之后,带着周小山告辞。

李含章也不算白跑一趟,晏听潮让晏七去请他的时候,就预定了四海酒楼最大的雅间,满满摆了一桌好菜。

席间,李含章谈笑风生,说起金陵八卦,口沫横飞,眉飞色舞,晏听潮端着一脸笑洗耳恭听,有些心不在焉。

送走了李含章,周小山笑嘻嘻道:“阁主,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想四处逛逛,阁主你先回去吧。”

本以为晏听潮不会答应,她准备了一堆借口打算一个一个抛出来,没想到晏听潮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去吧。”

周小山生怕他反悔,一溜烟跑得飞快。

茶楼的对面就是京安客栈,许春音坐在靠窗的位置,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腰里配着长剑。

周小山疾步走到她桌前,“许公子久等了。”

“姑娘请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周小山,原本是李美娘的伙计。”

许春音愣了。

小山笑了笑,“许公子没见过我。平时和李美娘一起去杏林药铺进货的都是长生。”

许春音点点头。

周小山指着茶楼对面的街口,“许公子,你来时经过街口,想必也瞧见了那个悬赏告示。”

许春音点点头,不解其意。

“死的那人名叫李云照,原是神剑庄掌门卓青峰的四弟子,因陷害同门,被卓青峰逐出师门,来到京城后,住在京安客栈的天字七号房。”

“他陷害同门的药,就是从李木手里拿的。事情败露后,李木担心李云照咬出他,想要杀人灭口。两人在胡同里打斗起来,有个乞丐躲在胡同口一个废菜篓里,不巧亲眼看见这一切。”

“现在你只需要去找一个乞丐,给他一笔钱,让他去官府提供线索。他不仅可以领十两银子的悬赏,还可以从你这里得到一笔好处费,我想这个乞丐应该不难找。”

许春音问:“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小山笑了,“除了李木不是凶手,其他都是真的。官府接到线索,定会先核实李云照的身份,只要查明乞丐所说的,死者死于苗神谷的嗜血梅,且手指有十个斗,就会对乞丐的话信了八九分,接下来便会派人寻找李木。你就守在衙门这里,若官府有本事找到李木,那你也就有机会找到李木背后的主人。”

许春音恍然大悟,“姑娘真是聪明过人。”

“你见乞丐时最好乔装易容,不要暴露真实身份和面目。”说着,周小山从腰包里拿出两样东西,递给许春音,“这个是牙箍,戴在上门牙上,这个是眼胶贴住眼尾,这两样东西可让你容貌大改,乞丐不会知道你的真面目,以免日后被人指认。”

许春音感激道:“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周小山微微笑了笑,“你不用谢我,我有件事也想要问你。”

“什么事?”

“我想知道,李美娘为何肯帮你诈死脱身?”

许春音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原来是这样一件小事,便毫不迟疑地回答:“她是我父亲的朋友。”

“朋友?!”周小山愣了。印象中,李美娘提起许员外就没一句好话,说他是个抠门货,做生意一板一眼,从来不给她打折。可看许春音的表情,也绝对不像是有假。

“那你服用的假死药,是从哪儿来的?”

“是李美娘给的。”

周小山再次一愣。

如果许义深不是对李美娘绝对信任,绝对不敢让女儿服用李美娘给的假死药。那可是拿着女儿性命当儿戏。所以李美娘吐槽许员外,是为了掩饰两人真正的关系,不想让外人知晓两人私下是朋友。这又是为何?

周小山离开茶楼,脑子里一团乱麻,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思索,突然眼前挡了条胳膊。

她抬眼一看是晏听潮,吓了一跳,“阁主,你怎么在这儿?”

晏听潮横她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来见许春音。”

周小山抿着唇,不吭气。

晏听潮道:“上车。”

周小山乖乖上了车,解释道:“阁主,她和我一样都是一心想替父母报仇的人,我只是想帮她一把。”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原来出的这个馊主意。”晏听潮沉着脸道:“寻林的事,师父说过不许外传。”

周小山反驳道:“师祖的做法我不认同。当众剔除毒瘤才更显得神剑庄门规严明,坦**清朗。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藏着盖着终归有一天会传出去,那时只会让人议论神剑庄藏污纳垢,包庇同门。”

晏听潮开始头疼……

他第一次见到这丫头时,她还是个小子模样,低眉顺眼的,可是他一眼就瞧出来她有反骨之相,当时还以为是招风耳的祸,现在想想,明明就是骨子里带着的,不知不觉就从气质里透出来。

晏听潮板着脸道:“你明明知道许春音的父母只想让她拿着钱,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平平安安过日子。你这么做,虽是想帮她,却可能害了她。许夫人和许员外晚上不来找你算账才怪!”

周小山一脸不服,“阁主你也见过她,你以为她会老老实实听许夫人的话,拿着爹娘给她私藏的银子苟且偷生吗?她一直留在林府,没有找个地方躲起来,就是抱着复仇的念头。我不帮她,她也会自己想办法。”

“这些道理是没错,可是关我屁事啊,我干吗要操这份闲心!”晏听潮气得头疼,“她和你非亲非故,也没给你一分好处,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周小山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何不去神剑庄见我师父吗?因为师父也给了我同样的一个安排,让我在师兄中选一个合适的嫁人,不要再想报仇的事。”

晏听潮一怔,满头火气莫名其妙地灭了。

周小山眼中亮起一抹傲气,“胆小怕事,苟且偷生,是世人给女人定的标识,就像国师在我掌心里烙下的天字印记。”

她一字一顿道:“可我不是。许春音也不是。”

晏听潮一时间无言以对,哑火了。

周小山一脸正气地看着他,“女人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会肝胆相照惺惺相惜。”

晏听潮心里一震,突然间觉得这小丫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小。

她目光坚定,“和钱没关系。你这种财迷不懂。”

财迷!不懂!

晏听潮瞪大了眼睛,心火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