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鸿门宴(一)

裴府门前,裴洛城走下车舆,不经意瞥见江陵往南面走,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那是谁?”

柏叶顺着大人的视线看去,“是阿布和宁氏的大女儿,”

裴洛城抬脚进门,淡淡道:“找两个人去乌衣巷附近守着,”

半个时辰后,江陵一行来到乌衣巷口。

江蓉玥突然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只顾着带阿布去见你,竟把一件大事给忘了,”

江陵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什么事啊,”

“你姐夫的舅老爷病了,我们原说好了,今日一起去探望他老人家,谁知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瞧瞧我这记性,”

“那你快快回去吧!别让姐夫久等,”江陵道。

“那行,大姐姐这次就不跟你一道回了,”说完这话,江蓉琪匆匆走了。

澜悦扭头看了她一眼,走到江陵身边,小声道:“都到家门口了,说走就走,什么鬼!”

江陵只是默默看了一眼。

与他们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们的心思脾性,江陵比谁都清楚。

她这位大姐姐那性子是实打实地随了叔父,最是懂得趋利避害,临门一脚时却急刹了车。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起风了,天低云暗,乌衣巷口的那棵榆树树叶“哗哗”作响,空**的路口寒意料峭。

进了门,绕过影壁刚好迎面碰上叔母身边的钱婆子,她乍一看到江陵,似乎并不意外,冷意森森道:“哟,三姑娘还知道回来!”

钱婆子是宁氏奶娘,一手带大了宁氏,心里那杆秤自然会偏向那边。

江陵也不打算同她多有言语牵扯。

她听到厅堂内有人在说话,便径直朝那边走去。

一进门,看到叔母宁氏则坐在客座交椅上,一袭墨绿色裙子,头戴一个黑色丝帛绣着花枝鸟雀的抹额,脸色惨白,唇无血色。

她扭头看到江陵,怔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帕子拈在唇边,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三姑娘,你终于肯回来了!”

这里也没外人呀,叔母今儿又是唱得哪出!

宁氏眼中泪光闪烁,准备起身相迎,可双手撑在扶手上,刚一用力便又坐了回去。

“叔母这是怎么了?”江陵问道。

钱婆子端着药刚好走进门来,狠狠瞪了一眼江陵,仿佛她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恶事。

“三姑娘还有脸问,你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扔下江家彻底不管,自打你离开后,你叔母成天日思夜想为你担心,我们差人去府上报信请你回娘家看看,根本找不到人!三丫头你的心可真是狠啊!”

“喂,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什么时候差人去裴府报信了,再说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澜悦看着钱婆子喊道。

“上次我们夫人和小姐去你们府上,是不是你,把她们晾在外头不管不问,冰天雪地啊!三丫头,你怎么狠得下心哪!”

“你!”

“我什么我!我老婆子哪句话说得不对,活了这么一把岁数,还没见过像三丫头这么忘恩负义的孩子!你五岁没了娘,是谁把你从那个黑黢黢的巴掌大的院子里领出来,又是谁把你养成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如今出息了翅膀也硬了,跟我们断绝关系了是吧!”

“你不要歪曲事实,断章取义好吧!姑娘离开江家时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但凡还有一点被狗吃剩下的良心都说不出现在这样的话来!”

钱婆子顶了上去,指着澜悦怒声喝道:“你骂谁!你说谁的良心被狗吃了!”

澜悦毫不惧色,也上前一步,“我骂谁谁心里清楚啊,我是指名道姓了吗?没有吧,我甚至连您贵姓都不知道,只是随意说了一嘴,屋子里有四个人,怎么就你急眼了呢!若不是心虚,哪有人会自己捡骂呢!真是好笑!”

钱婆子一直跟着宁氏,平日里骄横惯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你个,你个小贱蹄子!你敢骂我!”

“我骂你怎么了!你该骂!你为老不尊!这么大岁数没活明白,在夫人身边不知道多劝着点,竟一味助纣为虐,谁做了你的主子谁倒霉!”

钱婆子被怼到语塞,竟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天抹泪起来。

“老天爷呀,我不可不想活了,活了这么大岁数竟被一个小蹄子数落着骂呀——天爷呀,我活不下去了,再没脸活下去了!”

澜悦气到冷笑,“活不下去那你去死啊!在这儿哭又有什么用!老天爷又听不见,”

钱婆子听完,哭得更凶了。

澜悦的口齿伶俐嘴皮子功夫一流,江陵第一天到裴府便已经见识到了。

如今回到江家还没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把钱婆子气到寻死觅活的。

这老刁奴平日欺上瞒下的事的确没少做,不仅如此,她私下里还经常克扣下人工钱,谁要是敢告到宁氏那里,她有的是狠毒法子对她们。

江陵见她被澜悦骂的狗血淋头,心中的确感到十分畅快,却也得见好就收。

再说了,今日江蓉玥特意将她叫回家来,宁氏方才一见到她的反应,的确有些反常。

她不得不防着点。

于是赶紧给澜悦递了个眼色,上前想要扶起钱婆子,给她个台阶下,谁知那钱婆子竟一膀子把她的手甩开,“谁要你狗拿耗子,假惺惺的!”

这边刚被安抚好的澜悦登时火又上来了,“你别蹬鼻子上脸!给个台阶你最好自己下来,万一到时候没人在下面接着,一个不小心再把自己个儿摔出个好歹来!”

“哟,这是谁家恶奴,竟然如此不分尊卑胆大妄为!”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个低沉且十分有威严的声音。

宁氏赶忙上前迎接,“没事,都是孩子!拌几句嘴而已,无妨的!三位叔父快请上座!”

宁氏赶紧上前扶起钱婆子,“奶娘,不要跟个孩子这么计较!如今三姑娘出息了,我们做长辈的看了自然也为她们高兴,”

说着,假惺惺得掉了两滴眼泪,又从袖口里抽出一个帕子,搵了搵眼角的泪。

钱婆子见好就收,在三位老者面前仿佛变了个人,她一脸心疼地看着宁氏,“夫人啊,你不能这么一味地溺爱孩子,有的时候孩子是要管教的!”

“行了,别说了,奶娘!你看三丫头好不容易肯回家来,这是好事,你就别惹孩子生气了。”

江陵心里泛起阵阵冷笑。

“哦,对了三丫头,你看我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把正事给忘了,”说完,宁氏虚弱地走到江陵身边,拉住她的手,“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咱们江家的族老,”

说完,她又转身看向三位老者,笑盈盈道:“三位叔伯莫要见怪,这姑娘就是他大伯的女儿名叫江陵。陵儿啊,陵儿啊,这是你祖父的三位堂兄,你应该称他们叔公,如今算是江家族老一辈了,还不见过他们,”

江氏祖辈在此,江陵裣衽以礼,一一见过他们。

可那位却如同三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坐在那里虎视眈眈盯着眼前向他们行礼的人。

江陵恍然。

她又被宁氏设计了。

方才厅堂里钱婆子故意设计激怒澜悦,引得她们之间发生激烈口角,然后在三位族老面前扮弱装可怜。

自己怎么就那么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