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雷激,星辰摇动时(三)

我明知要糟,但断没有看着手无寸铁的侍女被人凌迫求助还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我想躲,又躲得过吗?

他们带过来的人马大多在门外,随同进来的几名亲卫也只站在近门处,和这边距离颇远……

心念电转,我只作惊慌,叫道:“荣王殿下,不可对公主无礼!”

口中这么说着,腰间承影剑已然出鞘,一剑拨开他刺向侍女的宝剑,再不作丝毫停顿,飞快地旋向他的脖颈。

漫天的白雪并没有把屋内映亮多少,略嫌昏暗的轻帷内,承影流光淡淡,色泽浅浅,几近于无,却有止也止不住的杀气喷薄而出。

据说荣王淳于皓和霍王淳于泰是一母所出,如能一举制住淳于皓,也许我和我带来的部属婢仆,能有成功逃离梁国的机会。

从我六岁持剑,至今已有十七载;何况征战多年,论起临阵对敌的经验,我也不会比淳于皓差,我期待着一击成功。

这时,只闻身后有人叫道:“十一弟快闪!”

竟是那位以诗文闻名的淳于望!

淳于皓得了警告,虽是吃了一惊,反应却是灵敏,飞快地向后一仰,躲过我的致命一击,我虽尽力换招意图追击,已是不及。

竭尽全力,不过将他前胸衣袍挑开一大片,却显然激怒了他。

他回过神,迅速扬剑反击,喝骂道:“小贼好大的胆子!”

见我们动上手,屋内他们的亲卫要上前助阵,我随身的亲兵则尽力阻拦,屋外闻到动静,也**起来。

我暗暗叫苦,连出重招,可淳于皓的确身手不凡,一时根本占不了上风。

眼见他又是一剑刺向要害,我刚要闪开去时,一旁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不紧不慢地在我对敌的空门间钻了进来,捉住我领子,把我前方衣襟用力一扯。

脖颈间一凉,我已觉出半边肩头暴露在空气中,慌忙要反击时,一股大力猛地撞在前胸,把我撞得飞出,重重地跌在床沿边。

是淳于望扯开了我的衣襟,同时也把我扯离了淳于皓的剑锋;可淳于皓立刻趁我分神时飞脚踹倒了我。

喉嗓间一阵腥甜往上直窜,我竭力压住,还要举剑对敌时淳于皓沉重的靴子狠狠踢在我肘间。

锐痛传来之前,我似乎听到了骨骼清脆的折断声,承影剑“丁”地落地,人也支撑不住,呻吟一声,浓而腥的**已从口中溢出。

一败涂地。

闭上眼睛,屏着呼吸等待肘间那最难耐的痛楚稍稍过去时,淳于皓已在一旁笑了起来:“真看不出,这小贼脸上黑了点,身上倒是细皮嫩肉白嫩白嫩的。怪不得司徒凌到哪里都喜欢带着他!”

他转头向身后已经控制局面的亲卫喝道:“来人,把他带走!”

这时淳于望忽然道:“慢着!”

淳于皓回头时,淳于望已走到他跟前,附耳说了两句。

淳于皓立刻瞥着我,暧昧地笑起来:“原来九哥好这一口!罢了,这人就由九哥处理吧。不过,这嫦曦公主……”

淳于望点头道:“这事交给我。这几日我们一直封闭城门,公主能逃出行馆,却不可能逃得出雍都城!”

他挥手带人押了被擒的芮国侍女和亲兵离开,而院子里的厮杀声立刻震耳欲聋,那些曾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惨叫声,如利箭般透心而过。

我惊痛,忍着右手的疼痛,伸出左手便去抓我的承影宝剑。

又是那只白皙的手,弯曲着修长的手指,迅速从我掌下抽去承影剑。

他瞪着我,眸心依旧灼烈,火焰般炙人,和那清寂的神情格格不入,反显出某种被割裂般的奇异的痛楚来。

而他的声音里,也分明带着奇异的痛楚:“为什么离开我?”

离开他?

我无法理解,眯着眼试图挣扎着冲出去时,他骈起双指,飞快截在我一处脉门。

眼前一阵昏黑,我顿时不省人事。

被剧痛逼得悠悠醒转时,瑞兽飘香,红烛滴泪,我正身在一处陈设精致的卧房中。

两名梁国太医正围在我所卧的软榻前,将我的手臂搁在棉垫上,捋起衣袖,小心地为我接骨。我便是在骨节对上的一瞬间,硬生生被痛醒过来。

淳于望正倚在窗棂边远远地望向我,漆黑的眸心已经不见了原来的腾腾烈焰,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忽见我抬眼望他,他也便盯着我,许久,才缓缓地转开目光,盯向那跳跃的烛火。

烛泪正静静而落,一滴,接着一滴,泪珠的形状,红得像血。

御医已为我我敷了药,正用夹板固定我折断的手。

疼痛钻心,我却一滴泪水也没有。

司徒凌一直告诉我,要做芮军合格的将领,要成为芮国合格的守护者,一定要有坚强的意志,宁流血,不流泪。

很久没尝过泪水的味道了。

最后一次落泪,还是两年前。

父亲秦惊涛在和柔然的激战中受了重伤,调养了一年后,终于还是因伤病而死。

临死前,他指着那块御赐的“忠义秦门”匾额说道:“晚晚,秦氏三代为大芮重臣,世世受皇家褒扬。可到你这一代,能将整个家族撑起来的人,只有你了。记得,成大事,谋大业,不要浪费了你一身好武功,满腹好谋略!”

成大事,谋大业,成为秦家第四代大芮重臣。我真切地感觉到那付担子像大山一样压过来。

对着父亲渐凉渐硬的尸体,我落泪了。

那次,也是司徒凌最后一次告诉我,宁流血,勿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