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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和大夫人只觉眼前一亮。

散开发髻之后,也散去了发型装扮出来的稚嫩。十六岁的阿萝亭亭玉立。她如同一颗洗去尘灰的宝珠,散发出令人震惊的美丽。

李相喃喃说道:“有美于前,蓬荜生辉!玉棠,你瞒得我好苦!”

大夫人良久才叹息出声:“我就觉得奇怪,你当年才艺艳名冠绝江南,阿萝怎么可能又丑又笨。”

七姨娘松开手,缓缓跪下:“老爷,夫人。是妾身的错,别责怪阿萝!妾身死不足惜,可是阿萝年幼。请老爷看在她也是你的女儿份上,饶了阿萝一命!”

“娘!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不管!”阿萝心里恐惧到了极点,脚一软跟着跪了下去:“我对天发誓,绝不泄露一字半句,若违此誓,叫我和娘生生世世不得相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爷,你放过我们,我一定听你的话。夫人,你饶了我娘。阿萝年幼不懂事才犯下大错,我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夫人了。”

她仰着脸,泪水涔涔落下。

李相和大夫人对视一眼后,他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微笑着说道:“丫头胡思乱想什么!你是爹的乖女儿,怎的不喊爹爹叫老爷?不懂规矩。我们今日特意遣散仆从只身来棠园,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和你娘。欺君之罪不是闹着玩的。我怎么可能要你和你娘的性命?你是爹最美丽最有才华的乖女儿,爹心疼还来不及呢。”

阿萝浑身一颤,抹去脸上的泪强生生地挤出了笑容:“阿萝一直以为爹不认女儿,是女儿错了!”

大夫人此时也换了副慈母脸色,拉过阿萝的手和声说道:“哪有亲生爹不认自家女儿的道理。我是你的嫡母,你也是母亲的乖女儿哪!别叫我夫人,以后记得叫我母亲才对。”

阿萝乖乖的喊了声:“母亲!”

大夫人满意地笑了,她仿佛现在才看到竹屋的环境,皱眉说道:“这里委实简陋,委屈小七和阿萝了。明日我便打发人开了库房取些物件摆设送来。想当年,这棠园是相府中最清雅的地方。内院管事的实在惫懒,好好的院子竟破败成这样!”

七姨娘见李相和大夫人不再起杀心,瞬间便收起了故意炫耀当年风光的模样,面露感激:“多谢夫人关心。妾身当年毁容失了妇德,日日后悔,只恨不得青灯古佛抄念讼卷赎得罪孽。这才不肯让管事妈妈们整理园子。都是妾身的错。只苦了三小姐,害得她误会了老爷和夫人的训诫妾身改过的拳拳心意。”

李相嗯了声道:“内宅之事由夫人做主。玉棠,阿萝正当豆蔻年华,你一心忏悔却也不能不顾及阿萝。你要好生教导阿萝。琴艺就教得不错。你瞧瞧阿萝,野丫头似的。日后你要好生教教她如何梳妆打扮,明白吗?”

“妾身省得了。”

“爹,等大姐和二姐的亲事定了,阿萝再仔细打扮可好?”阿萝急切的补了一句。

李相扬了扬眉:“哦?为何?”

阿萝眼珠一转说道:“大姐和二姐名扬京城。阿萝素来不曾有什么美名。此时正是太子殿下选妃之时,大姐得到太子青睐的事情想必已传遍了京城。二姐也曾在桃花宴上被新科状元郎仰慕。这时候,如果阿萝梳妆打扮,以美貌示人。外人诧异之余必会对相府默默无闻的三小姐感到好奇。这种时候,阿萝不宜露面抢走两位姐姐的关注。”

大夫人点头说道:“老爷,眼下最重要的是青蕾和太子殿下的亲事。”她瞟着七姨娘说道,“阿萝如今以美貌亮相人前,别人知道相府还有位令人惊艳的三小姐,哪有不打听的道理。蕾儿虽记在我名下,她的亲娘出身再低也是商贾人家的女儿。万一因阿萝牵扯出老七的出身,那些盯着太子妃位的人家模糊一提。不知情的,还以为蕾儿的亲娘出身如此不堪呢。蕾儿纵然得到太子殿下青睐,若被流言坏了名声,她入主东宫便会有麻烦。”

李相抚须说道:“夫人说得有理。暂时委屈阿萝了。”

大夫人恶毒地瞪了眼七姨娘道:“虽说如此,棠园毕竟住着咱们家的三小姐,也不该如此破败。该置换的东西我明日会吩咐去办。老七,你既然知道你的出身不堪,就别顶着这张丑脸出去招摇了。你就安静地待在棠园里好生教导阿萝的才艺吧。阿萝,这段时间你无事也不要出棠园。等到你大姐的亲事定下。母亲自然会让你一鸣惊人。”

阿萝和七姨娘赶紧磕头:“谨遵夫人(母亲)之命。多谢夫人(母亲)照拂。”

“奇货可居!哈哈!夫人好计策!”李相和大夫人心意相通,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要解决的事有了满意的结果,又意外知晓了阿萝掩藏的美丽。李相和大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两人一走,七姨娘抱着阿萝便哭了起来:“阿萝,娘刚才好怕!你不要怪娘让他们知道你的真实容貌。”

“我不怪娘!”阿萝抹了把眼泪坚强地说道,“娘是为了保住阿萝的性命才这样做的。如果不能为他们所用,老爷和夫人肯定会为了青蕾的前途杀了咱们灭口。他们的话我一句都不信,假情假意,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娘,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第二天棠园就变了样。

府里的管事妈妈带着丫头送来了全新的家具被褥字画摆设。

账房的大管事亲自送来了拖欠的银两,谄媚地说道:“老爷和夫人发了话,三小姐已经及笄了,月例银子日后便和二小姐一样。都是十两。”

阿萝笑眯眯地说道:“大管事太忙,我以前常去账房,总是见不着您,领月例银子总会迟上些日子。今日大管事亲自来了,小姐我以后再去账房找不到您老人家,该找谁领银子啊?”

大管事尴尬地说道:“这种小事哪需要三小姐亲自来账房办,吩咐个小丫头来就是了。”

阿萝翻了个白眼:“丫头?小姐我的丫头在哪儿啊?”

一旁的管事妈妈赔着笑脸说道:“回三小姐,夫人已吩咐过老婆子了,这就请了牙婆带些丫头来让三小姐亲自挑选。”

“看来真要往棠园塞人了。”阿萝喃喃自语,她眨了眨眼睛笑了,“棠园小,我娘又好清静。你便替我回了母亲。我喜欢吃厨房张妈做的菜,就让她来棠园侍候我娘吧。我只要个小丫头就行了……对了,洗衣房不是新来个小丫头叫小玉的?和我年岁差不多,就她吧!”

阿萝的要求并不高,要了个张妈小玉。大夫人听了回禀,倒也省心,便吩咐让张妈和小玉搬进了棠园。

躺在软软的**,瞅着粉红纱帐上精绣的花卉,阿萝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干脆坐起身抱着枕头下了床。

睡在床榻上的小玉惊醒了:“小姐,你要去哪儿?”

阿萝打了个呵欠说道:“棠园大变样了!我一睁开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今晚我要和我娘睡。你回房睡吧,别管我了。”

她抱着枕头推开了七姨娘的房门,笑嘻嘻的扑上床:“娘,我还是挨着你睡吧。这里好陌生。”

七姨娘温柔地揽着她说道:“傻丫头,你迟早要习惯的。”

阿萝撇撇嘴说道:“我才不想习惯呢。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害怕。娘,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捏在手掌心的感觉。对你好,就笑脸相迎,什么要求都满足。不想对你好了,想你死你就活不成。”

七姨娘叹了口气:“这就是做女人的命!半点不由己!阿萝,你将来千万别像娘一样,身为贱妾,还不如大夫人面前有身份的丫头。”

阿萝靠在她身上轻声说道:“我只想带着娘离开相府。我有手有脚,能干活养活咱们。回头把那五百两银票兑了,我也不用冒着风险翻墙出府去当厨子了。明日我出府替千风楼做素席,做完就辞工。再花些银子办好路引文书,探好逃走的路线。娘,最近我出府的时间会多一些,棠园多了张妈和小玉,娘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瞒过她们?”

七姨娘曾为花魁,心思自是灵动。她寻思了会儿便笑道:“明日你托词说在竹林深处习笛读书,不准人打扰。让小玉过来陪着我。我自有办法守着她们拖到你回来。”

阿萝嗯了声,嘀咕道:“我就是担心夫人安插自己的眼线,所以才先下手要了张妈和小玉。张妈一直同情咱们,人很善良。小玉才进府,心思单纯。得想办法将她们变成咱们自己人才好。”

春意盎然。

庭园内曲水回廊,树梢团团绿意如梦如幻。

回廊上王燕回一袭春衫薄,云髻低挽,嘴角含笑。

她盯着身前的棋盘,手执棋子,久久不能放下。

横空伸出一只手,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放下:“落在这里,燕回小姐以为如何?”

“妙哉!”王燕回赞叹了句,抬头盈盈笑道,“四殿下,我以为你不会赴约。”

子离掀袍安然坐下,望着她淡淡说道:“为什么不?”

王燕回纤指松开,棋子脆生生的落于棋盒:“你当然会来。你在皇后娘娘和太子面前装模作样,怕我揭穿了你。”

几上有壶,壶旁有茶,子离静静的分茶,提壶冲泡,唇角笑容浅浅:“我是先皇后之子。父皇子息少,兄弟中太子排行第二,我排第四。父皇有六个皇子,能成年的只能我和皇兄两人。母后病逝之后,王贵妃被立为了皇后。子以母贵,皇兄也是嫡皇子,年又居长。立嫡立长都非他莫属。我并无意与他相争,何苦要事事强过了他去?”

说着,手中一杯茶已推至王燕回面前。

王燕回沉默地看着他,第一次瞧子离这般仔细,那双深邃的眼睛和他如清竹般的面容让她心头一跳,脸渐渐红了:“交浅言深……四殿下为何要告诉燕回这些?”

子离静静的饮茶,目光望向庭院深处:“你喜欢一辈子住在皇宫里吗?”

“不!”王燕回蓦然想起皇后的话,失声说道。

“我也不喜欢。”子离温柔地笑了,“我运气还不错,成亲之后就能出宫开府建衙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站起了身:“一棋之缘,一茶之缘,子离珍之惜之。”

他说完朝王燕回拱了拱手,潇洒离去。

“四殿下!”

子离回头,王燕回咬了咬唇大声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子离含笑对她行了一礼,大步离开。

明心悄悄走近:“小姐回回神吧。四殿下已经走远啦!”

王燕回如梦初醒。她拿起子离放在桌上的纸张,打开一瞧,满面笑容:“明心,这是御花园的阵图啊,比我绘的细致多了。他在宫里住了十几年,比我绘得细也正常。”

明心担忧地看了看四皇子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小姐不打算告诉皇后娘娘四皇子的真面目吗?万一他心怀祸心,想要谋取太子之位……”

王燕回抚摸着地图,扬眉笑道:“陈皇后母族已然凋落,四殿下手无兵权,外无助力,拿什么和太子表哥争?你当太子是说废就能废的吗?哪怕没了我王氏一族和皇后娘娘,他就算下棋作诗通通都能赢过太子表哥。为国祚计,太子无谋反大罪,朝臣们也绝不会轻言更立太子的。”

她悠悠叹了口气道:“四殿下是聪明人。他显露才华只能惹皇后娘娘猜忌,让太子表哥讨厌他。他要效仿安清王当个闲散王爷,还送了这张阵图赔给我当闭口费,我为何要揭穿他?他和我又没有仇。”

明心听着,抿着嘴笑了:“小姐一心替四殿下着想,莫不是……看上了他?”

“死丫头!”王燕回跳了起来,追着明心打。

嬉笑声融入了春风,清脆悦耳。

松烟听着墙内的笑声,脱口说道:“王家小姐果然答应不说出去。看来她倒是个好人。”

子离笑了笑道:“她人再好,可惜是王太尉的女儿。如果皇后和王太尉要对我不利,她还能帮咱们?”

子离带着松烟沿着河岸缓缓走着,远远的一角高墙内传来悠扬笛音。

“殿下,里面有人吹笛。”松烟指着相府后院说道。

子离自身边取出一管箫来,微微一笑,抵唇应和。

竹林里空气清新,有鸟儿喳喳。

阿萝装模作样的吹着笛子。

这时围墙外面传来一曲箫声,正与笛声应和。

“居然有人以箫作和,是谁呀?”她吹完一曲,放下笛子,箫声渐渐低咽,消失了。

“管他是谁呢,今天还有正事要办。”阿萝嘀咕着走向围墙边上,从石头下取出一个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套短打男衫,一袭斗篷来。

她麻利地换上,把头发梳成男髻。又拿出七姨娘给她调配好的药水。顷刻间,就扮成了个皮肤黝黑的小子。

相府围墙高八尺,青砖合围,无一丝缝隙。墙边生有几株竹子藤蔓丛生,阿萝拨开一丛藤蔓钻进去,围墙便出现在她眼前。藤蔓与竹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谁也不知道在这处地方竟用废弃的假山石垒起了一座台阶。

阿萝灵巧的攀上墙头探出了头,见左右无人,就从腰间解下副钩锁,勾着墙头麻溜地落在了围墙外。

她小心地收起钩锁,移开墙根下一块石板,将它藏好,拍拍双手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快活地笑了:“千风楼的神秘大厨来喽!”

京城修建方整。皇宫坐北朝南。

南城门建有一条广阔的大道直通皇宫,中间横分一条大道通向东城门和西城门。将京城分成成四块。皇宫东面是各部衙门,西方则是王公大臣宅弟。南面则分为各大坊,居住着富贵人家,普通官员。

自东北大山上流行的河流绕京城往南而去。河道宽阔无比,称得上京城的天然护城河。又自上游分出一道清流进城,在皇宫和京城内的宅第间流淌,便于百姓取水。

相府围墙外,是条夹巷,出去没多远就是这条引流入京的河流。河中有画舫无数,至夜间,灯火璀璨,丝竹声随风吹来软语香浓,河边茶摊酒肆饭馆星罗密布,端的是繁华热闹。

阿萝去帮厨的酒楼叫千风楼,建在南城,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她走出窄巷,河边杨柳依依,枝头青绿如雾。一名白衫男子负手立于树下,腰间隐隐露出管玉箫来。阿萝好奇的睃了眼自语道:“难道以箫作和的人是他?”她眼下急着赶去下厨,看了几眼后便匆匆顺着河边走到一处车马行,雇了轿子直奔千风楼。

东大街足有十来丈宽,马车轿子往来并不用相让。街面铺以大块青石,磨砖对缝平整如镜。街道两旁非常热闹,卖小吃的、零碎玩意儿的、耍把戏的、算命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房屋均为两至三层楼宇,沿大街鳞次栉比的排开。楼下商铺,楼上酒肆,红男绿女三三两两穿梭其间,甚是热闹。

从东大街又有各条小街四散分开。轿子抬着阿萝拐进往南的一条小街,将大街上的喧闹声抛在了身后。

落了桥,阿萝打赏了轿夫一把铜钱,拢着斗篷走进了旁边一扇小门。进去拐个弯,便到了千风楼的后院厨房。

大厨房外又单独有间小厨房,收拾得干净整洁。进了素斋小厨房,阿萝才脱了斗篷。她一边系着围裙,一边检查着今日墩子手切好送来的瓜果蔬菜。

自从她以三道素菜得到千风楼老板的重金聘请后,她提出了独立小厨房,独自掌勺的条件。每月三桌席面,菜式都是事先定好的。需要的菜都已提前备好,所以,当她关上小厨房的门,这里就成了独立的空间。

老板知道大厨们都有各自的绝艺,不喜欢被人偷师也在情理之中。三桌席面太少,物以稀为贵,标的价码昂贵一点,也有人排着队预订。

“罗师傅,您看还需要什么?”门外传来帮厨的小徒弟恭敬的声音。

阿萝压着嗓子回道:“煲好的高汤好了没有?”

“丑时便开始熬制,您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送来。”

“一个时辰后。”

“好嘞!”

时间在阿萝专注中不知不觉地流淌着。午时,小厨房外准时排起了一溜队。午时一刻,阿萝抹了把汗,扯开嗓门粗声粗气地吼道:“上菜喽!”

门打开,人轮流进去,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灶前忙碌。凉菜已被依次放好,盘碟下细心地压着菜名。需现做的热菜则是做好一盘则放入一个食盒。在盒子上贴上菜名,提走。

午时三刻,一桌素宴已全部做好上齐。

阿萝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拿起斗篷穿好,将一封信递给厨房的小徒弟:“把信交给掌柜的。我在这里等他。”

不多时掌柜便满头大汗地跑了来,急声问道:“小罗师傅,你怎生要辞工呢?我可做不得主,需回禀东家一声。”

“掌柜的,实在是家中有急事。请你在东家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吧。”阿萝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打劫刘珏的那张五百两银票。她怎么也不会辞掉这份工的。

“您稍等。东家正好今日在楼中,我这就回禀东家一声。”掌柜揖了揖手,快速地离开。

不多时掌柜就来回了话:“小罗师傅,东家在前院雅间等候。您向他面辞吧。”

“那麻烦掌柜的告诉后门的轿夫,请他们多等些时辰。”阿萝客气地说了声,拢了拢斗篷,将面容藏得更深。

跟在掌柜的身后进了前院,走进一处隔间,她方才松懈了些。阿萝没有脱掉斗篷,对着等候的东家揖手说道:“东家,罗山家中有事,实在不能再做下去了,还请东家谅解。”

千风楼的东家叹了口气道:“小罗师傅,千风楼的素斋已预订到了三个月以后。能否把这三个月做完再辞?”

阿萝早有准备,拿出一叠事先写下的菜谱递了过去:“每一道菜的做法都写在上面了。千风楼的师傅们也能做出来的。”

大厨都把自己的手艺看得极重,收徒也会留一手。将菜谱写下相赠,是极厚的礼了。东家喜出望外:“小罗师傅,这份礼太贵重了!”

阿萝诚恳地说道:“东家对罗三一直很照顾。我也知道千风楼的素席已经预订到了三个月以后。我人走了,却不能砸了东家的牌子。”

东家对阿萝深深一揖:“小罗师傅重情重义,当受我一礼。”

阿萝避开不受,微笑道:“罗三就此告辞!”

“小罗师傅请留步。”东家苦笑着挽留道。

阿萝诧异地说道:“东家还有别的事?”

东家收的她的菜谱,又是惭愧又是为难地说道:“咱们事先商议的是隔十天做一桌素席。可是有位客人却定了三日后一桌素席。今日我来千风楼就是想和罗师傅商议此事。没想到你今天提出辞工。虽然有你的菜谱,但三天工夫,我怕灶上的师傅拿提捏不好分寸。这位客人是千风楼万万不敢得罪的。所以,老朽恳请罗师傅三日后再来做一桌席面。”

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锭官银放在桌上:“这是那桌素席额外的工钱!千风楼收了客人三倍的银子,工钱也相应丰厚一些。”

二十两银子!阿萝被雪花银的光亮刺得两眼放光。

理智终于压过了她对银子的需求,阿萝小心地说道:“东家,三日后我可以来做席面。但是我还是老规矩,不见客人的。”

见她答应,东家松了口气,迭声说道:“这个没问题。客人也只是订了桌席面,不曾说要见掌勺的师傅。”

事情说定,阿萝收了定银便告辞东家离开了千风楼。

她没有急着回府,直奔牙行。托牙行在南城离城门口不远处替她买个小院落。办妥之后,她才顺着河边走到了相府的围墙根下,拿出钩锁翻墙入府。

等她换好装漫出走出竹林时,已是夕阳西下。

见着她回来,小玉高兴的迎了上来:“小姐,你这么用功啊?午饭也不回家来吃。张妈做的丸子味道好极了!”

奔波了一整天,阿萝累极。肚子也饿了,听小玉说着直吞口水:“好啊,我喜欢吃肉!你一说口水都涌出来了。你去帮着张妈张罗下饭食吧,我去见娘。”

见着七夫人,阿萝灿烂地笑着扑进她怀里,低声说道:“三天后再做一次席面就离开千风楼。这是二十两酬银,娘你收好了。”

七姨娘心疼地捏着她的肩膀说道:“累坏了吧?”

“不累!”阿萝扭了扭脖子,往外瞅了瞅说道:“我没有回来吃午饭,娘怎么说的?”

七姨娘笑道:“我说啊,大小姐擅抚琴,二小姐写得一手好字。三小姐自知不如大小姐二小姐聪明。三小姐打算苦读诗书,好歹背个几百首诗词,不会写诗也会吟。她性子倔强,不完成当天的课业就不会出竹林。你们别管她,打扰了她背诗书,她准发火。然后就拘着她们在我面前做针线。”

阿萝笑嘻嘻的夸道:“娘真厉害。嗯,那我是不是要摇头晃脑背点给她们听听?”说着便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摇头晃脑的摆起了书呆子的架势。

“好啦,别耍宝了。吃饭去。吃完好生歇着。一个人做一桌席面,很累的。”七姨娘忍俊不禁,宠溺地戳了下她的额头,拉着她去了前厅。

菜是棠园小厨房做的。

四菜一汤,简单却丰盛。

“张妈,小玉,你们也去吃吧。我和三小姐吃饭不用侍候的。”七姨娘温和的吩咐道。

阿萝挟起一个丸子送进嘴里,跟着点头:“去吧去吧。我和娘以前都不用人侍候的。自己吃饭自在,侍候着反而不舒服。”

张妈和小玉应下,退了出去。

“娘,你也吃!这丸子好香,肯定用了不少油!”阿萝给七姨娘挟了一个。又用给她盛了碗汤,“娘,你得好好补补。趁着老爷夫人现在对咱们好,厨房送来的东西不错,咱们要多吃点!”

“这汤是娘亲自熬的,你也多喝点。”

两人正吃得高兴,不料小玉疾步走了进来:“六夫人……”

小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六姨娘身边的婢女拉到了一边。

“哟,这里可真是大变样了。”六姨娘打量着四周夸张地说着,“瞧瞧这里的摆设。几天不来棠园,真是出人意料啊!七妹妹的气色也不错啊,脸上的伤疤瞧着都没那么丑了呢。”

七姨娘和阿萝无奈地放下筷子。

阿萝想起上回七姨娘泡在水渠里,六姨娘不伸援手的事情,不由得心生警惕。眼见六姨娘带着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丫头,心里暗暗觉得不好。她突然想到了府里唯一的同盟:青蕾。便向站在门口的小玉使了个眼色,背着六姨娘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大小姐!”

小玉机灵地点点头,趁那群婆子丫头没注意到自己,悄悄地退出了房门。

“六姨娘来棠园又想做什么?”七姨娘淡淡地问道。

“哼!我叫你们吃好喝好!”六姨娘突然变脸,扬手将桌上的饭菜扫到了地上,恶狠狠地指着七姨娘的鼻子说道:“狐狸精!说,你又使了什么手段让老爷可怜起你来了?”

肉丸子在地上滚着,阿萝瞧着直心疼。

六姨娘眼睛微眯了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丸子,大声说道:“三小姐原来喜欢吃肉丸子哪。不如把这些吃了吧!”

阿萝气极:“六姨娘,你别太过分了!”

“啪!”六姨娘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了七姨娘脸上,啐了一口道,“贱人!丑成这样居然还敢勾引老爷!”

“娘!”阿萝跳起来,却被几个丫头拉扯住了。

六姨娘转过头看着阿萝说道:“三小姐不喜欢吃丸子,那就喂给七姨娘吃好了!”

两个婆子应声按住了七姨娘。她被婆子捏开了嘴,一个婆子地上捡起了六姨娘踢脏的丸子来便要塞进七姨娘嘴里。

七姨娘拼命地摇着头,却动弹不得,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

“你装什么可怜!那是如果不是你装病,老爷会天天守在你房中?可怜我腹中的孩儿已经四个月了。贱人,都是你害的!你只配吃我脚下的泥!给我喂!”六姨娘发疯似的吼道。

“我喜欢吃丸子,我吃!你别为难我娘!”一股热血直冲进阿萝头顶,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甩开了拦住她的丫头,推开捡起地上的丸子就往嘴里塞。

看到阿萝趴在地上捡肉丸子吃,六姨娘心头大恸,又扇了七姨娘一巴掌,哭叫道:“贱人,凭什么你还有这么孝顺的女儿!我打死你打死你!”

“住手!”

阿萝抬头一看,青蕾带着丫头急步走了进来。她穿着件杏黄大袖衫,梳着堕马髻。走得急了,头上的金凤步摇簌簌作响。被门外的夕阳一照,光芒四射。阿萝低下头瞧自己,满手油污,腮帮子里还塞满了丸子。心里又酸又疼又憋屈,眼泪簌簌落下。

她站起身吐出嘴里的丸子,奔向七姨娘。

“大小姐!”六姨娘像被泼了盆凉水,气焰全无。

青蕾静立不动,冷冷说道:“爹爹和娘早已吩咐过全府上下。七姨娘需要静心修佛,三妹妹也要苦读诗书,任何人不得随意来棠园打扰。六姨娘日后少来这里吧。”

“是!”青蕾得了太子青睐,违了她的意,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整治自己。六姨娘不敢招惹青蕾,想想她也闹腾够了,哼了声带着自己房里的人离开了棠园。

青蕾漫步走向阿萝和七姨娘,柔声说道:“我说过,会护得你们周全。”

阿萝低着头小声说道:“谢谢大姐!”

“谢什么。爹说了,咱们是亲姐妹,你和你娘都晓得轻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用不着姐姐我再提醒你。咱们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姐姐好了,你就会好。姐姐不好了,你自然也不会好过。不过,在我的亲事没定下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棠园吧。有什么需要的,遣丫头来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青蕾见阿萝脸上泪痕油污狼狈不堪,衣饰更是简单之极。她纵然生得一双巧手,习得绝佳琴艺,也万万比不过自己。她享受着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纤纤玉指捏着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这五十两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替七姨娘找个好大夫瞧瞧吧。”

说完她便带着丫头离开了棠园。

阿萝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捧着七姨娘的脸心疼的吹气:“娘,你忍着,忍不了多久了。将来我会让六姨娘跪着向你赔罪讨饶。”

“她也是可怜人。可怜爱上了你爹。我不恨她。”七姨娘拿开她的手,拿出手帕擦拭着阿萝的脸,柔声说道:“娘不疼。瞧你都成小花猫了。”

这时门口传来抽泣声。两人抬头望过去,只见张妈和小玉哭得泪人儿似的。

阿萝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六姨娘的人也欺负你们了?”

小玉哇地哭出声来:“没有。小玉好心疼小姐!”

张妈也擦拭着泪说道:“老身的儿子快来接我回家养老了。想到日后没有机会照顾三小姐和夫人,心里真是难过。”

阿萝感动,试探着感叹了句:“要是我和娘不在这府里就好了。”

小玉哽咽着说道:“小姐和七夫人不在这府里恐怕日子还过得好一点。”

阿萝迅速和七姨娘交换了个眼神,笑道:“没事啦。张妈你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再做点菜吧。小玉你把这里收拾下,我扶娘进去擦点药酒。”

她扶着七姨娘进了里间,低声说道:“娘,张妈和小玉都同情咱们。张妈又快离府了。如果她们发现我出府的事,我想,她们也不会说出去的。”

七姨娘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安清王府松风堂内。

世子刘珏望着裱好的画像发呆。

像中的顾天琳,罗裙生风,翩然俏立。那双眼睛却是灵气逼人。刘珏双手成叉,戳在那双眼睛上气咻咻地说道:“瞪着我干什么?爷会找不到你!臭丫头!”

他说完没好气地喊道:“刘英!”

“小的在!”

“查得怎样了?”

刘英一听忍不住伸手擦汗:“公主别苑附近的人家都查过了。没有相似的姑娘。世子爷也亲自瞧过赴宴的姑娘了,不是也没有吗?”

“那丫头看服饰就不是大家小姐,我关心的是那些婢女!”

“小的查过了,也没有这样的小丫头。”

刘珏噌地站了起来:“爷本来没放在心上的。谁知她竟有遁地的本事。爷就不信了!动用鸽组去查!”

“啊?”刘英张大了嘴巴,心虚的左右看了眼,急道,“世子爷,为这点芝麻小事动用乌衣骑,当心老王爷知道会揭了你的皮!”

刘珏瞪了他一眼:“护国长公主召开的桃花宴。太子殿下亲临,京城名门闺秀云集。突然凭空冒出个神秘的姑娘,她还有本事偷袭本世子。她是不是陈国的奸细?她是否意图刺杀太子?她对付本世子是不是另有图谋?你都清楚吗?”

刘英被他戳着胸膛步步后退,被训得一愣一愣的。

刘珏轻蔑地说道:“难怪你查了半天没结果,你就是猪脑子!赴宴的人家非富即贵,要不就是清流书香门第家的子弟闺秀。不动用乌衣骑的暗卫,难不成让你挨家挨户地去敲门盘查吗?再说了,乌衣骑的鸽组平时干什么的?就是查探消息的。让他们查这件事,是爷在考察他们的能力!”

刘英被他说蒙了,只知道点头。等他走到门口,他又疑惑了:“世子爷,鸽组行踪隐秘,首领是谁只有老王爷清楚。我找谁去传令呀?!”

“刘英,你能再蠢点不?谁叫你去找鸽组首领暗夜的?爷都没见过他,你找得着吗?这事交给乌衣骑,他们自会找鸽组去办。”刘珏没好气地吩咐道。

刘英领命前去。刘珏兴奋的搓手:“臭丫头,鸽组连你都查不到,就别自称乌衣骑了。”

此时丫头思棋和思画端着茶水进来,见刘珏望着画像眉飞色舞,两婢抿唇偷笑,咬着耳朵嘀咕:“世子爷看上顾相家的小姐了。”

“可不是,桃花宴后就疯魔到现在。”

“你说怎么不请王爷去顾相爷府上提亲呢?”

“听说太子要选妃。万一挑中了天琳小姐,世子爷怎么办?只能等定下太子妃才好提亲呢。”

“天琳小姐和世子爷太般配了。”

“听说天琳小姐的哥哥天翔少爷也一表人才,是个少年将军!如果世子爷娶了她,我就有机会见到天翔少爷了!”

“不知道天翔少爷和咱们世子爷比,哪个更英俊!”

“当然是世子爷了!”

“你们俩在门口嘀咕什么呢?”刘珏猛然回头,二婢惊得红了脸,欺欺艾艾地说不话来。

刘珏不耐烦地说道:“快说!爷最讨厌吞吞吐吐磨叽的人了!”

思棋胆子大,嚷道:“我们在说,世子爷肯定是喜欢上顾家小姐了!天天看人家的画像,可不是吗?”

刘珏一愣:“天天看她的画像就是喜欢上她了?胡说八道!再说,我可没看她。”

思画撇撇嘴说道:“对,世子爷没看顾家小姐,是在看心上人!”

说完二婢便咯咯直笑。

刘珏沉下脸说道:“爷会喜欢上那个臭丫头?收起来,不看了!”

他拂袖而去,思棋冲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不满地说道:“还不承认!”

思画忍不住笑:“好了啦,主子的事轮不到咱们去说。等到世子爷娶天琳小姐时,咱们就告诉少夫人,世子爷说她是臭丫头!”

二婢想着那情景吃吃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