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2-1

龙兴元年十一月,刘珏大军渡过了拢江,占据了整座依龙城。

夏国虽小,却易守难攻。各城池寨楼及王宫均依山势之险建在高山之上。且气候湿热,四季无冬。

刘珏大军入夏国国境后不熟山林作战,夏国又好用毒,宁军损失不少。他便率大军驻扎在边境一线,不进攻也不退兵,守牢了各要道出口。

夏国物资骤然短缺起来。也同样守住了城池,不肯下山一战,与宁国对峙着。

太子苍邪领兵一万从依龙城退进了黑风寨。

至今他仍未想明白东西依龙城的天堑宁军是怎么过来的。

他想着这一问题的时候,刘珏正站在吊桥处。

他默然看着脚下的万丈悬崖。三十丈几的距离,他不过是算了距离上到山顶支了根木桩遣乌衣骑高手借着长索**了过去,在夜色中砍断了吊桥铁索,这边士兵便冲了过去,也就这么简单。

“王爷!夏军已退往各山寨,依龙城尽归我军手中。”一将领报道。

“加固加宽吊桥,砍了铁索,两桥合一,以后这里不分东西两城了。”刘珏淡淡地下令。

他眯缝了眼瞧温暖的太阳。依龙城两边高山色彩更为浓艳。黄绿红白夹杂点缀山美如画,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啊。

刘珏走在阳光下,心情一直不好。

进入夏国的暗夜没有消息,阿萝也没有消息。她消失半年多了,自己竟没有得到她半点讯息。陈国已灭,她不在南方。刘珏亡陈之后马不停蹄一鼓作气又进入夏国边境。

他慢慢在城中走着。

依龙城关门闭户,空****的大街上只有宁军往来巡逻。玄衣和冥音紧跟着他。刘珏不由自主四处打量着、寻找着。暗夜曾说见过阿萝留下的乌衣骑的暗号。

阿萝只要在这里,她就一定会想办法留下暗记的。

每到一处城池,刘珏都习惯了慢慢走在街上四处看。他走遍了陈国每一座城,还是没有丝毫发现。

刘珏收回了目光,默立在阳光下,每一次都是失望。

冥音轻声道:“少爷不必太担心。总会有消息传来的。”

“嗯,依龙城里有没有我们的人?”刘珏声音淡淡的,眉间那股神采飞扬已被连月来的战事洗涮成了凝重内敛,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们分散进入了夏国最险峻的十座山寨里。王爷说越险峻难攻的地方越需要内应。这里却是没有。”

刘珏没有作声,继续走着。不走完整座城,总是不死心啊!

阳光是这么灿烂,可是阿萝,你的灿烂的笑容呢?刘珏抬头看看太阳,觉得眼睛有些酸胀,这阳光真是刺眼之极!他低下眼帘,眼里闪过几道曲线。他眨了眨眼,是眼看花了吧?眼睛被阳光晒的久了看到的东西都变了颜色,景物支离破碎地晃动着。

他的身体蓦然颤抖的厉害,玄衣瞧得一惊:“少爷”

这几个月刘珏几乎没有停下过脚步,大军攻破一座城池迅速进攻下一座城池。不明白他的以为他心狠灭陈,陈国人恨他连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只有乌衣骑知道,刘珏是心急着在找阿萝,急得不肯多歇息一天。

每次破了城刘珏就会走遍全城,查遍全城。然后疲惫,失望,攻破城池的兴奋和希望全部化为乌有。他却不肯放弃,鼓足了劲再去进攻再去寻找。

这几月,希望,失望,高兴,悲伤,起起落落就一直伴随着他。数番大起大落之后,初初征战时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化作无声的怒无声的哀怨。

有太多次,玄衣和冥音觉得自己都快受不了了。刘珏却又冷声下令鼓励着士气前进。

而现在,夏国复杂的山林地形、特有的瘴气毒药延缓了宁军的脚步,终于可以歇息一会了。长时间胜利带来的兴奋让将士们疲倦不堪。刘珏终于下令守住夏国各要道出口,让宁军休整。

是一旦停歇的脚步松弛了神经,让他的身体抗不住了吗?玄衣看到颤抖着的刘珏心疼地想,情不自禁地劝道:“少爷,你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刘珏一把打开他的手,几乎扑倒在一块山石上。

玄衣和冥音吓了一跳,抢上一步呼道:“少爷!”

刘珏没有回答,一遍遍抚摸着山石上几不可见的浅浅刻痕喃喃说道:“你们瞧,阿萝在这里留下了咱们的记号。”

也许时间过得久了,这些记号已经残破了大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玄衣和冥音仔细一看,都兴奋起来:“是我们的记号。三小姐留下的!”

他想起了逃进黑山森林后的那些快活时光。阿萝教他打马吊。他教会了她乌衣骑的暗号。

刘珏怎么也忍不住蔓延在鼻腔里的酸涩,径直让心痛与回忆冲进了眼眶。半年了,半年了!他终于找着她了。她,还活着,她在这里,她来过这里!刘珏激动地站起:“传令搜遍全城,搜遍每一座房屋!只要有可疑的字画线条都不放过!”

“是!”军士迅速执行命令。

“玄衣,带走!”

玄衣愣了愣,不知道要带谁走。冥音瞧了瞧小心地问道:“少爷?”

刘珏“啊”了一声,笑着指着那块山石,“带回帅营!”

两人对望一眼。这几个月主上一看到什么线条,乱七八糟的花纹就来劲,这块山石是不是太大了?玄衣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心里想着要多少民夫才移动走它。

刘珏兴高采烈的猛的敲了下他的脑袋,阴郁仿佛从来没有他身上滞留过,只一味地傻笑:“这是阿萝在对我说话。我找了半年才找到,当然要拿回去当纪念。”

玄衣和冥音脸上苦笑着想,自家少爷疯魔了。

远远地跑来一个士兵,喘着气道:“客栈,客栈里有好多符号。”

刘珏一甩袍子,迅速走向客栈。那间房间已被围了个密密实实,刘珏推门进去,就看到墙上,地面用墨汁淋出好些个乌衣骑的记号。也许是走得匆忙,也许让人以为只是打翻了砚台,并没被有清除掉。

刘珏看着这些明显的记号,心情激动万分:“这次不要再让我错过她,这次我绝对不会再错过她!”

玄衣和冥音很自觉地前去盘问客栈老板,回来时满脸兴奋:“主上,她来自黑风寨!苍邪不是退回了黑风寨?会不会是他带走了公主?”

“那个方向?”刘珏迫切需要证实。

“依龙城的西方!”

“围住黑风寨,一只鸟都不要想从寨子里飞出来!”

“是!”

刘珏静立在屋子里。得到阿萝的确切消息,他瞬间感觉手脚发软。他无力地挥挥手:“我就在这里歇息会儿,你们关上门出去吧。”

门轻轻地掩上。刘珏闭上眼想象阿萝的行为。

她在屋子里徘徊,她走到桌旁坐着发呆。她来过窗边往远处凝望。她一个人睡在这张**。她临走前画下记号告诉自己要自己去救她。

刘珏突然倒在了**,嘿嘿地笑了,他的阿萝,他的阿萝也无时不刻在想着他呢。

黑风寨易守难攻,山路狭窄处对方只能并立站着两个人。只身闯进寨子又恐对方以阿萝要挟。刘珏烦躁不安,她就在山上,自己却上不去!

终于,他唤来玄衣和冥音:“今晚我要夜探黑风寨。人多反而不好,冥音随我前去。玄衣你留在城中接应!”

“是!”

入夜之后,刘珏与冥音换上黑色紧身衣悄悄地上了山。

山道上随时会藏着人。刘珏不欲惊动对方,一路上警觉地察探。他俩绕开寨子布下的处处暗哨,潜行到半山,终于还是被发觉。

只听一声锣响。刘珏道声不好,一拍冥音,两人飞速退了回去。望着山顶。他恨得一拳狠狠揍在身边的山石上,黯然道:“回去吧。强行硬闯,我怕他们伤着了她。”

黑风寨被围得水泄不通。

刘珏大军驻扎在依龙城里,却也攻不上去。竟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夏国皇宫的地牢内,暗夜虚弱地望着前方。尺寸见方的窗口透进来淡淡的月光。他软软的抬起手臂,又无力地放下,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暗夜费劲地扭头望去,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陛下,其实投降也没什么不好。刘珏十万大军和你们十来座山寨石城对峙。围得久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不是吗?”

夏国皇帝眼里充满了阴霾:“宁国灭了陈国。还想灭我夏国。远道而来,粮草供应不上,我们靠山吃山,休想让我投降。”

暗夜叹了口气道:“本来粮草是不济的。可是陈国却是鱼米乡。皇上一声令下,便可以围死了你们。陛下还是降了好,宁军现在破不了夏,总有一天会攻破城寨的!”

“哼,你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我忍你许久了,明日朕便杀你祭旗!”夏国皇帝恶狠狠地说完拂袖而去。

明日吗?暗夜躺在**望向四方窗户外的天。身上的毒让他全身无力,骨头里如虫蚁在噬咬,酸麻痒痛。

“老头儿,你叫我来劝降是想害死我呀!”暗夜的声音里有种绝望。他嘀咕着,“我还没见着我的儿子呢。我真想见见他们。现在,算不算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暗夜突然想起安清王信里的话。抖着手撕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胸前那只黑鹰。他低头看着,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悠悠醒转的时候,突然发现牢房中多了一个人。

她背着他站着,一袭白衣仪态万千。单看背影就觉得她是个美人。

“你醒了?”

她缓缓走向暗夜,站在床前怔怔地看着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暗夜胸前的黑鹰上。她眼里浮上了一层水光。

“你是谁?”暗夜警惕地问道。

“你的毒已经解了。我是夏国的皇后,也是夏国的圣女。”

“你是明月夫人?”暗夜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连续几个月被软禁,下着慢性毒。他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痛的龇牙咧嘴。

“身体可还有不适?”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山风,语气里带着焦灼,似乎极为担心他。

暗夜心想,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要发生了。他冷静地瞅着明月夫人微笑地摇头:“多谢夫人替我解毒!”

明月夫人身体一颤,带动那身罗裙飘起,像山中崖间的花儿,不胜风吹。她端详了我许久,才开口问我:“你来夏国是为了劝降?”

“是!”暗夜平静地回答。

“如果,这是你的国家,你是,夏国皇帝,你会降吗?”

她问得很奇怪。暗夜想了想笑着答道:“我会。打仗会死很多人。而且,如果得到一个残破的国家又有什么意义?至于夏国皇帝,我对这个宝座没有欲望。”

明月夫人看着他,有些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想做皇帝?”

暗夜眉头紧了紧,笑道:“夫人要我怎么回答你呢?我懂事时起和父亲过得很安乐,后来父亲过世,我本来成了孤儿,可是我遇到了我的养父,我也过得很安乐。还认识了一大批兄弟。哦,我现在还有个很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儿子。我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安安乐乐的生活,比当皇帝成天处理别人家的事情来得快活一点。”

明月夫人听了眼睛一亮:“你有儿子了?”

“是的,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他出生就来到了夏国。”

明月夫人背过了身子,窗外的月色笼罩在她身上让她像一尊神祇。不知为何,暗夜突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他的母亲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又想起安清王信中所说,能帮自己的只有明月夫人。

暗夜痴痴地瞧着明月夫人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你的父亲葬在安南吗?”她突然问起了我的父亲。

暗夜平静地回答:“是的。家父在我五岁时便病故了。葬在安南。”

这个答案让明月夫人的身躯猛地一震,沉默在室内漫延开来,她一直背对着暗夜。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心里涌出了各种滋味。

这时,明月夫人一声长叹:“我居然有孙子了。”

暗夜闭上了眼睛。她,夏国圣女,一国皇后明月夫人竟会是自己的母亲!

“你是我的儿子。我年少时去边城,遇到了你父亲,便有了你。那只鹰是我文上去的。你叫思悦,思月……他一直想思念着我是吗?到死也是的。”明月夫人回转身轻声说道。她的脸上蒙上了层淡淡的红晕。

暗夜睁开眼睛,望着明月夫人眼中的光彩,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模样,眼睛里都充满了一模一样的光彩。

那时候父亲也在思念明月夫人。

他长叹一声:“夏国的太子苍邪是我的兄弟吗?”

“不,只是因他酷似于我,是我抱回来的。皇上没有子嗣,所以热衷权力,一心要扩张领土。我有愧于他,也没多加阻止。可是,你来了,思悦!你可以成为他的儿子,将来的夏国皇帝!”明月夫人有几分急切。

当皇帝的宝座向暗夜招手。暗夜终于明白,为何安清王曾经对他说,有些事情是需要由他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去选择。

“怪不得我走之前老头儿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原来是害怕我成了夏国皇帝,和宁国对着干。从此不是他的养子了。”暗夜忍不住想笑。他抬起头说道:“如果夫人能满足我的愿望,我希望夏国降,早日结束这场战争。而不是做夏国皇帝。”

明月夫人温柔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好。”

她飘然离开,留下暗夜疑惑的自语:“就这么简单?”

两天之后,牢门打开,明月夫人走了进来:“皇上决定降了,你可以将消息告诉你们的皇帝,请他派使臣来。”

暗夜呆呆地点了点头。

“思悦,你可满意?你,愿意留下来吗?”明月夫人小心地问出这句话来。

暗夜望着她,缓缓跪了下来,他的头深深埋下,谢的是明月夫人免除了战争之苦:“多谢。我要回宁国,菲儿和我的儿子还在那里。”

“好。”明月夫人的回答仍然很简短,片刻后她突然说道,“你以后再不会中任何毒,如果太子苍邪不降,你就杀了他吧。”

瞧着她美丽的身影缓步往室外行去,暗夜咬紧牙又放松,终于鼓足勇气轻声唤道:“多谢你,母亲!”

明月夫人呆住,回过头来满脸是泪,她嘴哆嗦着却什么话也没说,深深地看了暗夜一眼转身离开。

夏国居然降了。

宁国京城有使团奉了皇命前来。使团带着两个使命。一是前去夏国皇宫签降表,二是询问有无青萝公主下落。

刘珏安排人手护送特使前去夏国皇宫,对阿萝的下落不发一语。

回到依龙城,玄衣笑嘻嘻地前来迎接:“少爷,成大人回来了。”

刘珏一喜,进去一瞧,成思悦玉立在房中,身上的玉色长袍下有些空**,他瘦了许多,眼睛一如往常,明亮如星。

刘珏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行礼,张开了双臂:“让我抱抱!我爹当你是自己的亲儿子,你就是我哥。我要抱。”

成思悦吓了一跳,身体僵硬,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王爷告诉你的?”

刘珏笑着走前两步,一把抓成思悦,双手一搂,头就靠他肩上了:“他不在,我就抱你,阿萝就在黑风寨,我,又去不了。”

他撒娇的模样吓得成思悦浑身发麻,又哭笑不得:“你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京城曾遍传你好男风,我儿子都出世了,你别让人家怀疑咱们俩行不?我知道了,她在黑风寨,就快见到她了,嗯?”

暗夜突然觉得以往安清王抱他时,自己得了父爱的温暖。刘珏和他同岁却让他有保护他一生一世的冲动。

成思悦的眼睛潮湿了,觉得遇着了这父子俩自己何其幸运。现在还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儿子。

半晌成思悦推开刘珏,正色道:“夏国降了。”

刘珏眉一扬:“我知道,已经送了使团去了皇宫。这是怎么回事?”

成思悦笑了笑道:“老王爷一直觉得攻打夏国会损失惨重,夏国降了最好不过。所以我从宁国出发时王爷就交代过我,如果去了夏国一定要去见见夏国皇后。我已和夏国的皇后明月夫人取得了联系。她是夏国圣女,在夏国与皇帝平起平坐。夏国使用的毒都是经由她手制成,如能消战祸护住子民,她会同意。夏王称侯,不除国号,奉吾皇为主。”

“你和明月夫人谈好了?”

“是,而且我已经传了国书回京城,所以皇上才会派遣使者前去缔**约。”成思悦笑道。

“夏国皇帝愿意?”刘珏很怀疑,就冲夏国皇帝与王燕回取得联系,又帮助顺王谋反一事来看,他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成思悦一笑:“反正就同意了。但是太子苍邪却是个难题。”

“他是何等人物?我到现在只听传说未见其人。”

“见过他真面目的极少,他总是以面具遮掩。”

刘珏想起了运城城下那个骑白马的身影,沉思一会儿道:“看来只能暂时接受夏国表面的降,以后这里却是个隐患,还不如一举灭了。”

“灭国,就算灭了夏国,夏国人的却和中原人不同。”

是啊,夏国崇敬自己的神明,且这里全是山林,易守难攻。要灭夏国,宁国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刘珏想了想笑道:“我想皇上也是在想,将来如何慢慢潜移默化吧。我只要阿萝,天下是皇上的,他愿意就这么办吧。”

龙兴元年十二月初十,夏王降,自称夏侯。并献上各城寨贵女供宁国挑选。

夏国各城寨打开了关闭三个月的大门。刘珏第一时间领兵上了黑风寨,寨门后的空地上跪着几百夏人。一万夏国士兵缴了械跪立一旁。刘珏一看没有苍邪,沉声问道:“夏国太子呢?”

一旁的将士答道:“问过了,说早已秘密下山了。”

刘珏慢慢走近跪着的人群里。眼前突然一亮,两个少女跪在最前面,一个娇小玲珑,一个身材苗条高出一头。从侧脸看,都是美丽的女孩子,从服饰看应当是寨中贵女。“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两人慢慢抬头。个矮的那个眼中泪光闪动,灵气秀丽,个高的那个娇怯动人,美若天仙。她有着不输给阿萝的美丽。

“少爷,没有公主的下落。”搜过全寨,玄衣不忍心把这个消息说出,声音压得极力。却似惊雷震得刘珏身体一颤。苦苦盼了多久?终于等到这一天寨门大开,却还是没有找到她。

戾气从他身上喷然暴发,刘珏瞪着浅红的双眼冷声问道:“公主人呢?”

小泡沫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女子,低下头不吭声。

刘珏的剑瞬间出梢压上她的脖子:“你说!”

旁边女子霍地站起,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听闻平南王被誉为宁国京城五公子之一,素来待女子温柔有礼,这算什么?”

刘珏眼中闪过刀锋般的锐利,转眼间剑已指向这名女子:“本王再问一次,公主人呢?”剑尖已触到女子衣襟。

小泡沫大惊失色扑了过来:“王爷,公主已经被楚南带走!”

楚南,楚南!刘珏似再也压不住心里的那股子戾气。怒声下令:“女子带走,男子就地扑杀!”

小泡沫吓得花容失色,上万人呢,这里有上万条人命呢,她尖声叫道:“姐姐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她会讨厌你,会的!”

旁边女子看似特别着急,伸手就去拉她:“小泡沫!住口!”

刘珏一把拽住小泡沫的衣襟:“谁是你姐姐?!”

小泡沫脖子被衣襟勒住,脸憋得通红,手指指脖子上的翡翠链子。

刘珏一松手扯下了链子,链子眼熟得很,是他送给阿萝的,那天与楚南比试之后送给阿萝的。看到这物事,眼睛酸痛起来。物是人非,原来这四个字是这样的感觉!

刘珏捏着那块翡翠,硌着手心都在疼。重新打量起她来。阿萝喜欢她是吗?才让这丫头唤她姐姐。她住在这里是这丫头照顾了她吗?他良久深吸一口气道:“夏王献上各寨贵女,就是你们俩吗?”

小泡沫旁边的女子轻柔道:“小女子牙耳。她叫玛花。王爷,玛花还小,牙耳恳求王爷留下她在父亲面前尽孝,牙耳随王爷去便是。”

小泡沫“啊!”了一声。

牙耳瞪了她一眼,小泡沫低下了头,眼泪珍珠般的往下落。

“雅尔?恩,漂亮的名字,带她走!”刘珏目光扫过地上跪着发抖的夏人朗声道:“如今宁国夏国已成一家,你们以后就是宁国的子民。士兵归队由我军接管,其他人等都散去吧。”

广场上有一人起身离开时看了眼玄衣。玄衣会意跟了过去。不多时低声回报道:“楚南带了公主向南而去。”

刘珏点点头。冥音带着一队乌衣骑前往追踪。

是夜,依龙城里最大的青楼集花楼被清空住进了各城贵女。

刘珏大摆庆功宴,令各贵女侍酒。宁国将士苦了大半年终于得以放松不由得喜出望外。刘珏事前严令不得太过粗俗,调笑可以,胡来不行。

有将士不满道:“元帅岂不是让我等看得着吃不着?这是何意?”

成思悦轻笑道:“那些都是夏国贵女,你等粗野不堪岂不吓坏了娇滴滴的女儿家?王爷是要你们落个好印象,娶了回家去,真想放肆,这集花楼有的是姑娘。”

众将恍然大悟,直呼元帅想得周到。没有家眷的将军们梳洗整齐竟坐得比军营里还规矩。刘珏与成思悦对看一眼,转开头忍不住笑了。

花灯初上,众贵女小心翼翼步入花厅,胆小的已流出泪来,又不敢哭了出来。挨着席面坐了,斟酒手也在抖。却不料这些将军们个个收了戾气,看着一个赛一个娇柔的夏国贵女声音放轻了数十倍。

异国风情另有滋味,在宁国以自己的级别哪能娶得这样身份的贵女。刘珏申明只要贵女们自愿,便可纳入府中,将军们当然更加小心。席间成了竟比怜香惜玉的场面。

乐声四起,集花楼的歌妓舞姿翩然。

刘珏微微笑了。

牙耳坐在他身边见他一笑便道:“天下女子都难挡元帅一笑。你是我眼中的英雄,原与元帅共饮此杯!”

刘珏侧过脸,她今晚精心打扮过,肩单薄腰纤细,夏国特有的锦花团绣敞口罗襦露出一抹雪白的胸,长发简单挽于脑后,耳旁掉下几绺发丝衬得玉颈细条柔美。脸部肤如凝玉,狭长的凤眼眼波斜飞似要滴出水来,越发显得风情万种。嘴薄而小巧,抹了淡淡的胭脂,一笑之下,那线红唇绽开时露出珍贝似的牙,诱人前去品尝。

传闻夏国圣女明月夫人有倾城之姿,看来,夏国出美女也不是假话。就眼前这位雅尔小姐,除了阿萝,他倒还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

刘珏含笑端过酒,在牙耳羞怯的目光中送到了嘴边,突又放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雅尔姑娘手很嫩呢。”

牙耳脸羞得通红微微一用力挣了出来,嗔道:“元帅!罚你喝酒!”

“哈哈!”刘珏朗声大笑,听手抬起她娇羞的脸,眼中全是戏谑之色:“最难消受美人恩,本帅喝就是了。”

端起酒杯正要喝,眼角看着她,目中流露出一种急色:“来,本帅先抱一下。”手一伸揽过雅尔的肩头,觉得她浑身一僵,不觉轻皱了下眉:“怎么?不愿吗?”脸竟沉了下去。

“怎么会?”牙耳扯出一丝笑,“人家,不习惯么。”身体已偎了过去。

刘珏“扑哧”笑了出来,似带着醉意眼睛往她露出的雪白的胸颈一扫,揽过她竟要亲了下去。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往她胸部探去。

牙耳出手一挡一推:“元帅,这里,人,人太多了。”声音已轻如蚊蚋,红晕布满面颊,欲拒还迎时流露万千风情。

刘珏似愣了一愣,呵呵笑了,霍地站起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对众将士道:“本帅先行一步了!”说到一个了字突然把手中的牙耳扔了出去。

“啊!”牙耳一声尖叫。没等落地突然从门口冲进一个人来接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牙耳一看大怒:“小泡沫你!”

小泡沫满脸是泪低声道:“不要,不要。我求求你。”

“你!”牙耳眼中腾起怒火。

席间众人都被个变故惊得呆住。

刘珏慢条斯理道:“玛花小姐是不欲你的王子与本帅风流快活吗?”

牙耳缓缓站起,双眸冷似寒冰:“平南王原来早已识破!”

“牙耳,不就是邪字吗?苍邪王子,很不幸你肖似明月夫人。不巧在下才见过她而已。”成思悦轻笑着。

“苍邪!”小泡沫发出一声悲呼,眼里含着期盼与求恳。

苍邪蹲下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小泡沫,人各有志!”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回身已抖出把软剑直指刘珏:“我父皇降了,苍邪还在,刘珏受死!”

堂上众女惊得花容失色,众将看得目瞪口呆。

小泡沫眼中暴出神采,喃喃道:“好美!”

苍邪软剑曲弯如蛇闪着鳞光伴着长袍飘动,他的黑发在空中飞舞,完美的一张脸带着森森杀气,邪媚到了极致。

刘珏叹了口气,他实在是美丽。

“当”的一声轻响。两剑相交,软剑顺利往下游离,刘珏翻身跃起松了手,反手却是一掌。

苍邪顺着掌力飞出化解双脚轻点跃了过来。

刘珏一面拆招一面呼道:“殿下何必固执?你父王母后都降了。”

“我绝不容许!”苍邪脸上晕起震怒的红晕,出手狠毒,一条淡青色的烟雾从指尖直扑刘珏而去。

成思悦脸色一变,人如急箭飞来,袖袍一展已将烟雾收进袖中,挡在了刘珏面前。

苍邪一愣,这毒沾衣即死,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以毒杀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用毒取胜。坐在席间几次想用毒都忍了。眼看被刘珏识破了他的身份,出言道他父皇母后降了,他心里一气才使出这毒。而这个成思悦却笼毒于袖中一点事都没有!

狭长的凤眼涌起愤怒,苍邪轻抖软剑向成思悦刺去。

“允之让开!”成思悦低喝一声空手迎上,双掌结出手印。

他身形飘忽,突起一掌拍在苍邪胸部。

苍邪一张嘴喷出血来,人似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地。咳了两下,便知心脉被成思悦一掌拍断了。

苍邪一落地,成思悦似怔了怔,手微微伸出又收回,眼里神色复杂,似怜悯,似感叹,似难过,说不清道不明。

小泡沫连哭带爬地奔过去:“苍邪,苍邪!你怎样了,你别吓我啊!”

苍邪平静了下来:“小泡沫,我,只是太骄傲。”

“你是该骄傲,你是我夏国最骄傲的王子!”她哭道,花厅里的贵女们几乎全哭了出来。这是她们心中最尊贵最美丽的王子。

苍邪嘴边勉强勾起一抹笑来:“元帅,苍邪死在这集花楼里一点不冤。”

“殿下,”刘珏深深叹了口气,“你若是想死在这里,让明月夫人及夏侯替你报仇,你就不用打这个主意了。我本来不想杀你的。”

他手一松,一张黄绫飘落在苍邪面前,上面赫然写道:“苍邪气傲必不肯降,若苦苦相逼不以苍生为念,杀之!”正是他母后明月夫人亲笔。

“哈哈!哈哈!”苍邪笑得喘不过气来。面上滑下的不知是泪是汗。

他的母后,夏国的圣女,高高在上凡事都以百姓为重的明月夫人!她连儿子都可以不要!苍邪黯然,恶毒地看着刘珏:“青萝公主跟着楚南进了山,这山中毒物瘴气遍布,你,”他喘了喘气道,“你找到的可能已是白骨!”

刘珏心胆惧寒,楚南已是心狠手辣恨自己入骨,他都不敢想阿萝落在他手中楚南还会不会手下留情,更不用想夏国茂密的丛林间那些可怕的东西,若不是要处理这个苍邪,他早就追了去,刘珏看着地上的苍邪直后悔成思悦一掌给得太痛快!

“哈!”苍邪笑着又咳出一口血来。眼中恨意更深。楚南竟迷上了那个青萝公主,拼死不让他胁以为人质,牺牲了身边所有的死士独自带了公主下山。他们一定逃不出山中的毒物!

心口又是一痛,他的目光望向成思悦:“你好,你竟然让我母后放弃了儿子。你你竟然不怕我的毒!你到底是何人!”

一口血喷出,片片沾红了衣襟。

成思悦微微一笑:“我不愿夏人死于战祸!苍邪,我不会让你伤害元帅!夏可亡国,国人无罪!何苦一定要战争?宁国一时灭不了夏,十年二十年,难道还灭不了?”

苍邪目光空洞起来,他转头看着泪流不止的玛花,她的山歌又在耳边响起,那些日子是多么美好啊!苍邪轻轻一笑:“小泡沫,你,永远都是拢江里的那朵小泡沫!我,是夏国的苍邪,不是宁国的苍邪。”一语至此,气绝而亡。

“来人,好生送回夏侯宫!”刘珏沉声下令。

“元帅,请准我,送苍邪回去!”小泡沫哭道。

“好!这条链子是阿萝送你的,你拿着,日后若不想待在这里了,便来京城寻我们。”刘珏把那条翡翠链子塞到了小泡沫手里。看了看花厅里垂泪的贵女们,长叹一声:“本帅先行一步,你们继续吧!”

“恭送元帅!”将军们齐刷刷站了起来。刘珏走后,贵女们也被将军们遣走。集花楼乐声再起,笑语欢言,众将身边全换上了集花楼里的姑娘。

突有人笑骂道:“这才叫痛快!方才老子手脚都不知道往那里放才好!”

花厅里众将哄堂大笑。

“在想阿萝?”成思悦的声音从刘珏身边传来。

刘珏没有回头:“你回京城去吧,京城传讯你儿子都三个月大了,还没见着爹呢。”

“我自己的儿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是奉旨找回公主,公主不回我怎么回去交差?”成思悦轻轻笑道。

刘珏回转身:“喝酒?”

成思悦慢吞吞举手双手,手里竟一手拎了只酒坛:“夏国名产,老王爷肯定喜欢!”

夏国再是长年无冬,十二月的夜风也带着寒意。

刘珏与成思悦坐在山崖上灌下酒,热气从腹中升腾。

“好酒!”刘珏赞道。眼睛斜瞟了眼成思悦,“老头子说你比我还孝顺!”

成思悦眼睛晶亮:“你压根儿就不孝顺!我看啊,是老王爷把你当老子供起来才对,他孝顺你!”

刘珏忍不住呵呵笑了:“今日才发现你也是个风趣之至的人物。你说以前咱们并称京城五公子之时,我咋就没和你多往来呢?”

“谁也不服谁呗!想我成思悦文武双全,十八岁就高中状元,你不过是个浪**小王爷罢了!”成思悦嘴角故意一扯飘起一丝不屑。

“我记得皇上大婚,我还和他总结过五公子,赞他才是五公子之首。这马屁拍得好啊,他是宁国的皇帝,天下人的皇帝,还好我没大放厥词说自己才是!”

“你其实是想说,还好没说是我成思悦吧?”成思悦笑得很贼。

刘珏喉咙里滑出低低的笑声:“现在我真想这样说。都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你知道了?”

刘珏眼神从他胸口一掠而过,“天翔说佩服我,我自己都佩服自己,有些东西总是能被我不知不觉就看出来了。现在我也佩服两个人,一个我家老头子,另一个就是你。”

成思悦目中有抹可疑的水光闪动:“想知道为什么?”

刘珏摇摇头:“你是我的兄弟,你有自己的理由,不是每一种理由都有必要告诉别人。”

成思悦笑了笑,笑得莫测高深。

刘珏眉头一皱,“今日可是大寒?”

成思悦看他一眼:“想起皇上了?”

成思悦黯然:“我去边城和草原送信,两次他都没发现我,都因为想着阿萝。”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喝酒。

京城皇宫内,子离四肢百骸涌上一股寒气,从脚指头到手指尖,痛得发颤,忍不住地抖动。偏殿之内烧起了火笼。床下炭火烧着。大颗大颗的汗流遍全身,滴在**“嗤”的一声腾起淡淡的烟,瞬间化成水汽。

殿内只有皇陵的守陵人陪着他。一遍又一遍用金针压入内力插进他的穴道:“皇上,痛得厉害就叫出来,没有关系的。”守陵人轻声劝道。

子离硬撑着,身体不住发抖,“波”的一声,一根金针离体跳出,直射入屋顶房梁。子离闭着眼,大半年了,阿萝还没有找回来。她在夏国,却见不着人。她这些日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心里的痛泛起来,玉华殿还是空空无人。连她的气息都在慢慢变淡。她,再也见不着她了吗?子离突然间开始恨自己来。

那冰凉的是什么?一寸寸刮着他的骨头!是痛的感觉吗?让他去痛!他的阿萝,他一手推她进了危险!活该,该这样痛!子离放弃运功抵抗体内咆哮的寒气。痛楚排山倒海压了过来。他大吼一声竟要从**跳起来,身上的金针根根从体内激起。

守陵人见势不妙,一掌印在他的丹田处,真气输进去,感觉到他体内那股阴寒之意越来越重,在体内乱窜,勉强顺了一会儿。

子离有片刻清醒,艰难道:“塞住我的嘴,不要让我叫出声!”

守陵人塞了块软木在他嘴里:“王上,想想美好的事物,想想让你开心的事情。”

子离四肢被锁在**,束缚帮助他忍着全身如刀凌迟着血肉的痛感,想美好的事情开心的事情吗?与阿萝的片段零零碎碎在眼前晃动。河边俊俏的小公子。扑闪着晶莹的眼睛。

“我让待从牵马在此等候,三弟,你会骑马吗?”

“让人牵着马骑着走算不算会骑?”

她第一次骑马吧?窝在他怀里吓得发抖。

自己当时想什么呢?若不是好男风,定带了她回府。

她亮着眼睛恳求地看着他。自己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三弟,你可知道你这般神色看人时,总也不想拒绝你的。”

那个时候起,他就对她起了心思吧。子离目光慢慢涣散,陷入回忆之中。

守陵人舒了口气,只要这样分心,皇上这一夜就容易过了。他悄然立在一旁不敢惊扰他。

“我要一千两银子,你能给我吗?当报答我啊!救你一命,累得半死!你的命总值一千两吧。咱们银货两仡,以后各不相欠。无钱寸步难行,有钱走遍天下!银子是好东西,爱银子等于爱生活。”

她让他感觉飞翔,她对他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没有答应他,因为她知道他将要娶顾天琳。子离似乎又忍不住痛了。身体像是被抛下落在针板上面扎出密密麻麻的洞又被拉起再抛下,他张嘴欲喊,所有的声音被软木堵了回去。

阿萝躺在他腿上睡了,满是星光草原,盛开着朵朵北星兰的草原,夜风微带凉意,她温暖的身体,淡淡的味道。

子离又放松下来。多么美好的夜晚,那夜之后,太子夜宴,他不敢去冒险,眼睁睁瞧着她被刘珏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