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5

刘珏兴冲冲来到相府,看到李相迎出,纵是再不喜欢他,名义上他还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他满脸春风,含笑互礼。被迎进府内正堂坐定寒暄了几句。

李相心中惴惴不安。大女儿与太子已被软禁。不日将送于东郊别苑圈禁休养。顾相地位再升一层成为国丈。二女儿青菲嫁的成侍郎不上不下,唯有三丫头。在新帝与平南王之间似乎扯出不少故事。安清王府那一幕他记忆犹新。

要是能嫁与新皇帝,做不了皇后也能做妃,好歹还是最受宠的妃子。他和顾相就算扯平了。以后没准儿阿萝生个儿子恃宠被立为太子呢?

但是,安清王父子这边又如何交代呢?

李相脑袋转了无数个圈又迅速做出新的判断。安清王父子为新帝登基是出了大力的。新皇帝断不会在这时候夺臣之妻。况且这个臣还不是一般的大臣,是老皇叔的亲儿子,荆州大败陈军接掌了左翼军还保着刘绯成功登基为帝的平南王!所以,阿萝和平南王的亲事铁板钉钉,毋庸多疑。

此时他见刘珏上门,极紧张青萝。李相语气中便多了几分亲热的讨好:“贤婿啊,你大显神威,荆州一战端得是威风凛凛,据说陈军是望风而逃!这次又慧眼选得名主圣君,王爷实是我宁国之福啊!小女能选得如此夫郎,是乃三生有幸!”

刘珏身上一激灵,肉麻得汗毛嗖地竖了起来。他咧嘴扯开一个笑容:“相爷过奖,这完全是皇上英明神武,用兵如神!加上岳父一班大臣忠心耿耿,才力挽狂澜,铲除掉了王氏外戚的!”

李相一抖,讪笑两声,这个平南王一样很能说!

两人不着边际闲扯了半天,李相终于看出刘珏彬彬有礼的模样里带出丝不耐烦,一敲脑袋做恍然状:“老夫糊涂了。来人,领王爷去棠园瞧瞧三小姐。三小姐醒过来了吗?”

“三小姐她还昏迷不醒。”

刘珏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望向李相。

李相心里“哎呀”一声,心想自己怎么忘记去瞧瞧阿萝了呢?他急问:“到底怎么了?太医不是说只是脱力吗?怎么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本王亲自去瞧瞧。”刘珏已懒得再听下去,说话间已先跨出一步。

李相也反应过来,赶紧亲自引路往棠园走去:“哎呀,今天宫中事多,成侍郎送回阿萝时道并无大碍。老夫疏忽了。”

刘珏听着便有些放心,他笑道:“相爷是国之重臣,今天宫里的事情的确太多,一时没顾得上家里的事也很正常。既然成大人说阿萝无碍,她应当无恙。”

进了棠园,刘英对李相刘珏抱拳施礼:“小姐还在昏迷中,脉象却很平和。”他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刘珏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跟着李相走进房中。

阿萝睡在**似在梦中,脸色略显苍白,呼吸绵长。

他急上两步执起她的手腕一搭脉,果然脉象平和,无任何异样。刘珏轻声喊她:“阿萝,你醒醒。是我,阿萝!”

她仿若没有听见。刘珏皱眉问道:“成大人什么时候将三小姐送回相府的?”

小玉抽咽着回答道:“午时末牌。当时太医也瞧过了,说姑娘只是脱了力,并无大碍。”

脱力?现在是酉时,三个多时辰,还没醒?刘珏心里暗叫不好,不知道王燕回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刘珏看了一眼刘英,对李相道:“相爷请厅堂歇息,我运功试试。”

刘英忙招呼李相出了房。小心掩上门站门口守着。

刘珏轻轻扶起阿萝,她整个人就似睡着了一样,靠在他身上全身无力,没有一点知觉似的。他默运玄功将一缕真气逼进阿萝体内,只感觉她身体内经脉正常,真气进入之后探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异样。

“阿萝!你能听到吗?你能感觉到吗?”刘珏低柔的声音再次唤道。

阿萝没有回应。刘珏心里一慌,不由紧紧抱住了她。

那贴身传来的心跳和体温让他稍稍安心,才感觉到她还活着。刘珏呼吸着阿萝身上温暖的气息喃喃道:“不要吓我,阿萝,你睡够了就醒一醒,醒过来。你听听我的心跳,我心跳得厉害,心里慌得厉害,你醒来!”说到后面几开始摇晃着她。然而,一缕发被摇散,阿萝玉雕似的面容一成不变。

刘珏心里一抖,再一次紧紧把她搂进怀里。脑袋立时乱成了一锅粥。

阿萝现在的样子除了有呼吸有心跳有体温,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不死心地又逼进一道真气,一遍又一遍探视阿萝身体内的经脉。还是没有发现异样。

刘珏慢慢放她躺下。看了半晌,她到底是怎么了?刘珏的眉虬结成了一团。他敢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刘珏沉声问道:“小玉,你身体如何?”

“多谢王爷关心,小玉没有大碍,休息两天便好。姑娘她怎么样了?”小玉微笑地看着刘珏。

“阿萝还没醒,很奇怪。她就像睡着了一样。真如太医所说只是脱力,不可能三四个时辰还没醒,而且怎么刺激她也不管用。小玉,你细细给我说当时王燕回带走阿萝时发生的一切!”刘珏严肃地看着小玉。

小玉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当时王燕回唤侍卫带走姑娘时一点异样都没有!”

她开始回想当时的一幕:“快天明的时候,密室里冲进一队侍卫。王燕回道,想请姑娘换个地方,不知姑娘愿意不?姑娘很镇定地回答,既然是来做人质的,太子妃随意。她走出去的时候看都没看我一眼。后来又过了两个时辰,成大人就来把我救了出去。他问了问姑娘的情况,又请太医看过,然后就带着我和姑娘回了府。姑娘怎么会还没醒来呢?”

小玉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小玉!哭也没用。”刘珏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情况,从暗夜那里也没有得到什么信息。心里急得火烧火燎。

刘英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姐她究竟是怎么了?”

“半步不准离开!不准任何人靠近棠园!”刘珏冷然下令。

他走到厅中对李相急急道:“阿萝的状况很是蹊跷,我已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触她。相爷请勿担忧,我自会寻到答案。”

他说完匆匆离开。

回到王府,刘珏把阿萝的情况和安清王一说。安清王想了半天突然说道:“王燕回的那处地宫里会不会有线索?”

刘珏眼一亮:“宫中突然多出的两千人马会不会就是从地宫外的秘道进入皇宫的?”

“极有可能,我唤暗夜与你一起前往。”安清王当机立断,“千万别让人发现你们。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你二人深夜潜入东宫,会遭人非议。和君王起了隔阂不是件好事。”

事不宜迟,刘珏与暗夜一般黑衣蒙面装束,从皇宫东面的宫墙内悄悄潜入。

刚一跃下宫墙,两人就发现原来子离所住的宫殿内竟然有人。两人悄悄藏了起来。

刘珏对暗夜打手势说:“他两日后登基,此时还未迁入主殿,仍住在皇子宫室中。宫里的人应该是子离。”

此时的东宫再无丝毫往日的繁华热闹,静静地伫立在夜色里。

东宫封了宫门,只留下一队禁军看守。

两人在树木与黑夜的掩蔽下仗着对皇宫的熟悉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宫。

暗夜一缕青烟似的飘了过去,用脚钩住檐角,腰以不可思议地角度翻下,从窗户缝里窥探殿内的情况。

这样的身手正适合鸽组的行动。刘珏暗暗赞叹他的轻身功夫比自己高出一筹。

借着冷月微光,暗夜小心打量着里面。他确信无人,才对着刘珏的方向划出手势。

刘珏足尖轻点,像月光下掠过的一只夜鸟,灵敏地跃过去。一人看守,一人轻轻撬开窗户。一个闪身,就进入了东宫太子妃的寝宫。

暗夜显然懂得消息机关,轻车熟路打开地宫入口,两人沿石阶走进地宫。机关恢复,一切又归于平静。

地宫地面与墙面上都闪动着荧光,以荧光石砌成,光线并不阴暗。

两人似鬼魅一般在荧光中飘浮前进,一路无语,全以手势作答。

暗夜不停地打出复杂的手势告诉刘珏这里机关设置的方式,一旦走错后就会有各种陷阱暗器冒出。看得刘珏心惊不已。

东绕西拐两人不多时便来到了石室入口。刘珏大致有些明白,石室外的地道曲折弯回似是围绕石室修建的迷宫。若是无人带路,这些荧光闪烁的路看不出异同,一直在里面转圈也是可能的。他不禁佩服地看了一眼暗夜。

暗夜好笑地瞧他一眼,这时才轻声开了口:“身为鸽组成员,刺探消息拿到情报,破除机关是基本技能之一。”

刘珏立在石室中,看到几丈外有一大滩血迹,王燕回的尸身已经被收敛入棺。他慢慢走过去,却听到暗夜轻声叫住了他:“有人!”

两人腾身而起像两只蝙蝠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室,将身体紧紧贴在地道的另一边的拐角处。

外面进来五人,也似有功夫之人,进入之后便在石室内四下搜寻。

刘珏和暗夜屏住呼吸,仗着内功精纯,一丝丝地吐纳。

一会儿工夫,只听一人报道:“皇上,没有发现地宫有出口。”

两人一惊,来者竟是刘绯。

子离细细打量着石室。室内空旷,八根石柱撑起了天穹的石柱。摆放着一套石桌椅,另外还有个睡榻。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摆设。他黯然站在血迹处,抬头看室顶垂下的一根断掉的绳子。阿萝当时的模样又浮上他心头。

他看到她时,她已经晕了过去。心痛无以复加,恨不得吊在那里的人是自己。他却又不敢妄动半步,到最后还不得不抱住那个要硬要死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如今竟连想去看看她,脚步又迈不出宫门。

想到这里,子离满怀恨意地瞟了瞟地面的血迹。突又想起王燕回临死前留恋的一眼,不禁长叹一声:“太子妃的尸身可收敛好了?”

“早已送往大慈寺。”

“传旨厚葬!入妃陵!”子离淡淡下旨,“既无出口便封了这里吧,毁了机关把入口填死了。”

“是!”

子离又回望一眼空中悬着的半截绳子,长叹一声离开了地宫。

听到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刘珏和暗夜这才松了口气。

“不对,这里没有出口,皇上要封了地宫。咱兄俩不是被活埋了?”刘珏一省,飞快地就往入口处跑去。

两人刚到地宫入口。前面台阶上便往下倒落一筐筐泥土石块,顷刻间便将入口处堵了个严严实实,显然子离在进地宫之前就备好了封住地宫的泥石。

刘珏耸耸肩笑道:“好了,现在放声大喊都不怕有人听到了。”

暗夜眼中不见丝毫慌乱,轻笑道:“我不信王燕回费了两年时间就修了这么个石坑。随我来。”

暗夜慢慢走在地道里,手里洒落黑色粉末,转了好几处弯回到石室门口。又从另一端走出,洒出红色粉末做记号,如此几次,他走回石室门口时眼里满是疑惑:“地道曲回,却只通往这一处石室,且无其他暗门。你不觉得奇怪?”

刘珏朗声笑道:“我也不信王燕回就弄这么个石坑出来,而且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他走进了石室仔细观察。

支撑石室的八根柱子朴实无华,两张石椅还能搬动。

暗夜一块块地砖敲过,敲到王燕回血迹处时情不自禁用脚又蹬了蹬。两面墙张开的黑漆漆的小洞口发出机关发动的声响。

刘珏吓了一跳,翻身跳起。却不见墙上有东西射出来,不由得瞪了暗夜一眼。

“皇上都敢大摇大摆地进来,想必地宫里的机关已经被全部拆掉了。”暗夜忍住笑道。

刘珏看着墙上密密的孔洞忍不住心悸:“王燕回脑子是什么做的?黄水峡谷我们还没见到王家的那只私兵,又是奔牛又是毒烟,整得爷差点就觉得自个儿要把小命扔那儿了。这女人不死真是个祸害!”

他的目光上移,瞧着石室顶端垂下来半截绳子,被洞口机关启动鼓起的风吹得微微晃动。“这绳子像是被刀剑割断的。”刘珏边观察边自言自语着。他蓦然反应过来:“她把阿萝吊起来想射死她?!这个毒妇!”

暗夜垂下眼帘:“人反正救回来了。王爷怕你担心,吩咐不用让我跟你说当时的情景了。绳子是我割断的。”

刘珏抬头看着绳子,又气又痛。不知道阿萝被吊了多久才脱力,不知道她还经历了什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他提气便跃了上去,手拉住了那根绳子。

他想知道吊在这儿的阿萝会是什么样子。身体一放松挂上绳子上面悠悠****,前面密密的洞口似一张张毒蛇在吐信,看得刘珏心里发凉。

阿萝会有多害怕,多无助呢?要是暗夜不及时赶到,那墙上密密的箭……刘珏不由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往下想。

暗夜叹息一声。刘珏这是关心则乱。以王爷的安排原来不会有什么失误。他一直盯着,找寻机会出手救人。但是谁都不知道王燕回竟在阿萝身上做了手脚。暗夜想着满心不是滋味。低下头又努力的开始敲地砖寻找别的机关。

刘珏突然“咦”了一声。

暗夜抬头。看到刘珏拉着绳子眼睛看向前方。

“好像有东西藏在那里。”刘珏跃下直奔石室门楣处,伸手往上一探,竟摸出一管箫来。

刘珏拿着细看:“很普通的一管箫啊,没有什么特别的。”

暗夜忍不住提醒他:“王燕回心思多得很,你千万小心。”

他想了想,凑在嘴边一吹。箫里一枝无镞小箭射出,上面裹着一张细绸。

暗夜小心拿起小箭把细绸展开,上面几行蝇头小字清丽隽秀:“能处她之位,思她之苦,必珍她爱她甚之。李青萝中了妾身的失魂玉引香,需用玉象山顶皇陵之冰泉浸泡方能清醒。只有你能救她。想必经此之后,刘珏亦不能与子离相争也。”

暗夜看了默默递给刘珏。

刘珏看了气得手指紧紧把绢帕揉成了一团:“王燕回!亏她想得出来!”

暗夜奇道:“有何古怪?”

刘珏解释道:“皇陵由世代传承的守陵人看守。皇帝一生之中有两次机会进皇陵。一次是继承皇位时,可以进皇陵祭祀历代先祖。第二次就是驾崩后躺在玉棺内被送进去。照王燕回的说法,要解阿萝体内的失魂玉引香毒,就要让她浸在皇陵内的冰泉中。皇帝带阿萝去,除非她是他极宠爱的妃子。且也只有一次机会。”

历代宁国皇帝葬于皇陵之中,面容能保千载不变。皇陵中有一眼冰泉,涌自万年不化之冰川。

刘珏气结:“这个王燕回死了也不让人省心。要皇上抱阿萝去泡冰泉。岂不是要我把阿萝送给他为妃?这不是故意挑起自己和皇上的矛盾吗?”

暗夜瞧他头顶都要气得冒烟,不由得叹了口气:“少爷,绢上还有图不是吗?”

刘珏气得了半晌,没好气地说道:“照图先出去再说吧!”

两人照着图上所示方位启动机关,只见一根柱子移开,露出一处台阶。

暗夜闪身先行跃下探路,刘珏紧随其后。

两人走了两个时辰,到了尽头又是一道厚重的石门。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月朗如水,山石嵯峨,有溪水潺潺,人走出后石门关闭,再推已纹丝不动,竟是从里才能打开。紧闭之后望之与山石连成了一体,端的设计巧妙。

刘珏回头望去,隐约能看到东城门,人已在城外东郊。

他望着溪水突然想起从前带阿萝来骑马在溪边遇袭的时候。那时他充满了自信,还对阿萝说要她相信他,除非他死,他会护她一生一世。阿萝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似迷离似感动,那一刻……刘珏想起绢帕上的话,心如刀绞。他的阿萝啊!那双眼睛不再睁开了吗?要把她送给子离了吗?

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进溪水里沉到了水中,春日寒冷的水激起一身鸡皮小粒子。他想起桃花林的溪边相遇,风吹开她的刘海那双莹莹的眼睛,想起她的蛮不讲理,想起她逃婚时自己伤心难过也是这样躺进溪水里。但现在这初春的水再凉也冷不过他的心,再刺着骨疼,也比不上心里的那阵痛。

子离对阿萝念念不忘,他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救阿萝。可是,那样阿萝就会成为他的妃子!这个答案太残忍!叫阿萝怎么办?叫自己怎么办?

刘珏躺在溪水里手紧握成拳。他头顶的月光似阿萝的心一落进水中就被碎了。他第一次觉得万般为难,第一次觉得自己无力之极。

刘珏忍不住从水底跳起,不顾一切地把水面的月光打得支离破碎。

拳风激起,击倒了春夜月色的温柔,刘珏疯了一般拍打着水面,曾经的神采飞扬全化作难以控制的悲伤,慢慢没了力气,整个人无助地坐在水里。

暗夜侧过头不忍再看,精光四射的双眸已蒙上同情之色。他默默地背立在溪边。等待刘珏静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刘珏平静的声音:“回去吧,暗夜,不要让父王担心。”

“城门还未开,先把衣服烤干吧!”暗夜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轻声答道。他心里也暗暗佩服刘珏冷静得如此之快。

“好!”

暗夜弹手放出一枚烟花:“会有人去给王爷报平安的。”

天色微明。城门打开,刘珏与暗夜回到了安清王府。

安清王已等候多时,听了情况后也呆住了。

“父王,没有别的法子吗?”

“有,只是……”安清王欲言又止。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子离带阿萝上山解毒,却不娶她为妃。怕的是子离不肯啊。安清王看着儿子叹气。

刘珏眼神坚定:“父王但说无妨,再难儿子也能办到!”

安清王背过身体:“皇上如果带了她冰泉解毒,事后又不用纳她为妃,也不是没有先例。”

刘珏大喜:“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

“慢着。你听我说完。”安清王道,“相传先祖皇帝也是初登帝位时,曾为了救一个人,带他去了山顶皇陵的冰泉。人是救了。但是,带了外人去便是亵渎皇陵之罪。照祖制他要受龙鞭之刑。什么是龙鞭之刑,你是知道的。”

龙鞭之刑,刘珏哆嗦了下。

刘氏皇族犯下罪孽,宗人祠最阴狠的刑法就是龙鞭之刑。

龙鞭抽蛟筋制成,常年埋在万年玄冰下,吸尽天地阴寒之气。三鞭下去,没有内功的人的五脏在受鞭之初严重者血脉冻结,加上使鞭者用上内力击碎内腑当场死亡也是有的。有内功的人虽不死,但寒气浸入经脉,遇天寒雨雪,疼痛难忍,金石无效!

皇陵守陵人的龙鞭长年泡在冰泉之中,常人连鞭都握不住,抗不住那股寒气。子离挨上武功高深莫测的守陵人三鞭,任他再好的内功,怕也会落下病根。

皇族有治鞭伤的灵药,不至于让帝王一遇寒雨雪天便经受折磨。但每年大寒,子离必须用蒸煮之法抗寒。据说先祖皇帝在这一日的惨呼声响彻皇宫内外,听者皆面露不忍之色。这种冰火相克,寒热相逼的滋味想想都不寒而栗。

安清王声音里带着悔意:“为父百虑总有一疏。是为父叮嘱暗夜看准时机才救人。如果不是情势紧急便不用着急。是我的错。”

刘珏沉默了良久,安静地说道:“儿子去看看阿萝。”

刘珏走后,安清王唤来赤凤:“失魂玉引香是西南夏国皇族的秘药。王燕回如何能够得到?你速去查明此事。”

李相并众夫人齐齐聚在棠园。

阿萝现在是全家的希望,却一直昏迷不醒,害得李相也长吁短叹起来。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心疼她似的。

小玉抹着眼睛禀道:“姑娘喂不进任何汤药。奴婢只能沾湿她的嘴唇。”

刘珏在一旁听得心里烦躁:“相爷和众夫人请回房歇息吧,本王已经有了办法。”

“王爷有办法了?太好了!”李相大喜。见刘珏沉着一张脸没有半分高兴的表情,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李相勉强带出笑容:“小女就托付给王爷了。”

刘珏硬邦邦地说道:“允之自当尽力。”

送走李相和众夫人后,刘珏进了内室。

阿萝还在睡梦中。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刘珏心想,她要是再这样睡下去,不吃不喝,她会在梦中不知不觉地死于干渴饥饿。

刘英递过一碗清水。刘珏接过含了一口水捏开阿萝的嘴渡进去,一只手暗暗运功助她把水滑下咽喉。

一小碗清水竟费了半个时辰。他小心拭去阿萝嘴边滑下的水渍。这样喂水也撑不了几日的。

刘英默然收走空碗,掩上门出去。看到刘珏这个样子,他心里的难受不言而喻。

刘珏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阿萝的脸。他握住了她的手。这张脸曾对他绽放娇嗔,这双手曾弹道原是思君醉了。她用这双手紧紧地抱过他,她才主动抱过他一次呢。想到这里,刘珏只觉一根尖刺在心上扎来扎去。他吃子离的醋,可是阿萝说她喜欢他,他还只听过一次呢,可是,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看着她死?

刘珏喃喃道:“阿萝,要是你一觉睡醒,看到的人是子离,你会不会失望?要是一觉醒来,你就已经是他的妃,你会不会恨我?可是我不能不救你,不能让你这样睡下去,渐渐瘦弱,然后枯萎。阿萝,你原谅我,你要是醒来一定要原谅我!”

他把头埋在阿萝的手里,嘴触到她温热的掌心,多么温暖的手啊!放不开也放不下:“阿萝,只要活着,活着我什么都不在意,不管经历什么,只要你不愿意,我定不让你委屈!大不了我们逃,我带你逃走,父王会谅解我的,乌衣骑会理解我的,我带你走!”

一语说完,他的声音已带着哽咽。

多么无奈,又多么难舍!然而天下间总是有这么多的无奈在难为着有情人。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因为有情人太难成眷属。

刘珏慢慢站起身,小心地给阿萝掖了掖被子。

他痴痴地看着她,觉得怎么也看不够。这张美丽的脸总是有种魔力在吸引他,把他的目光粘住:“阿萝,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吧?可是,我却要舍下你,我不会永远弃你而去,我说到必做到。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实在过不下去,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被抓到会被砍头,我也要把你带走!”

再看一眼,不,不能再看!刘珏毅然站起身,头也不回推开房门跨了出去。

“守好她!”

“少爷!”刘英很担心。

刘珏不答,沉着一张脸大步离开了棠园。

松烟轻声禀道:“皇上,平南王求见!”

子离放下奏折:“哦?”

松烟看了眼子离的脸色,嘀咕道:“该不会是请皇上下旨赐婚吧?”

子离瞪了他一眼:“国丧期间,禁止婚嫁,平南王不懂,皇叔也会拦着他的。”

松烟抿嘴一笑:“就是。哪那么容易就让他如愿娶李三小姐。想当初在安清王府,他还对皇上不敬呢。”

子离抬手敲了他一记:“这些日子忙着登基大典,倒少管教你了。当时在演戏而已。皇叔父子对朕忠心耿耿,你这小子乱嚼舌头,当心宫规处置。”

松烟吐了吐舌头劝道:“皇上就歇会,见见平南王吧。”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报上来的各种规矩还真是多,也难为礼部那班官员了。以前一心准备的是太子登基的东西,换了自己,所有的龙袍还有皇后的服饰都是连夜赶制修改,好在自己身形与太子差不多,不然两日功夫要做好龙袍怕是杀了他们也赶不及。

他伸伸腰,做皇帝也不是这般容易呢。从卯时到午时,他就窝在御书房没动弹过。

子离嗯了声道:“传膳吧,让平南王和朕一起用膳!”

松烟大声回道:“是!”

刘珏走进偏殿,掀袍行礼:“臣叩见皇上!”

子离在他还没跪下前已扶住他,俊逸的脸如沐春风:“允之不必多礼!这里只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多礼。”

“臣惶恐!”刘珏低下头道。

子离笑容满面:“收起你的惶恐吧!我还记得当初在我面前那飞扬跋扈的劲儿!”

刘珏一掀袍便跪下了:“请皇上恕臣年轻不懂事,冒犯了皇上!”

子离一把拽了他起来:“得了得了,取笑你一句,你就这样寒碜我啊?”

刘珏想起子离从前装成书呆子,城府极深。站起身后故意露出苦兮兮的模样:“我哪敢寒碜皇上。如今君臣已分,守礼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皇上不怪罪,就是臣的福气了。”

子离的眼睛眯了眯,似乎不太相信刘珏真的变乖了。他哈哈大笑:“就算你要论君臣之礼。明日才是登基大典,今日只论你我兄弟情谊。允之再多礼,倒叫子离难堪了!”

明日才轮君臣,明日阿萝就和我天各一方。刘珏浮起笑容,心里那股子痛又涌了出来。他使劲压下去不理,面上不显:“皇上坚持,允之遵命便是。”

子离一把拉住他的手坐下,桌上已摆好膳食,简单而精致。松烟亲执酒壶斟酒,子离拦住了:“我和平南王叙旧,你们都下去吧。”

“是!”松烟行过礼后离开了。

“一进宫规矩就多了。难得没有人在耳边念规矩,咱俩好好喝一杯。这是安南郡带来的烈酒,今日你我饮个痛快!”子离举起杯中酒一饮而下。

刘珏心里有事,那痛快得起来。他脸上不动声色,饮尽了杯中酒。

这酒真是烈啊!从入喉开始便火辣辣烧到心。他想起第一次为了阿萝郁闷,带着人跑出城去找她。他脸上便勾起一丝温柔的表情来。

子离扬起眉,似笑非笑地问道:“允之是想起了阿萝吗?我记得第一次和你喝安南郡的烈酒,便是在草原上。”

刘珏心道,你故意请我喝这个酒吧,为的就是让我想起你带着阿萝去草原。他笑道:“是啊。一喝这酒,就想起草原之夜了。那时我不仅和皇上打了一架,还一起痛饮。”

子离笑道:“打架我可不如你。”

刘珏接口道:“我从小好武,皇上好文。比打架对皇上不公平。不过,喝酒我却不如皇上,素心斋饮酒那次,我醉得人事不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珏的话说得公道,他肯在子离面前坦**认输,子离无论如何都是开心的。想到阿萝,他转念又高兴不起来了:“阿萝还好吗?我记得允之一句话,若是真疼爱她,怎舍得让她为妾。不过,我也说过,阿萝若是不喜欢你,我不希望有勉强她意愿的事情发生。”

刘珏心里更加难受,装着若无其事的叹气:“皇上,你也知道。我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都要争个赢,阿萝也不是故意来荆州寻我,是想渡江离开,正好被我撞上。”

子离一下子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你是说,她是因为两国交战被你撞上,后又被送回相府。”

刘珏光棍地说道:“我喜欢她,反正我娶她做正妻,比我好的人也不多,您说对吧?皇上。”

子离眼一瞪:“你要娶别人,我当然管不着。可是阿萝不行,她若是不喜欢你,你休想强行娶她。”

刘珏喃喃说道:“皇上,你对阿萝真好。”

子离掩饰道:“你放心。你和皇叔有拥立之功,我怎么也不会抢臣子之妻。”

刘珏闻言离座,掀袍一跪:“臣有一事,求皇上。”

子离捏着酒杯,淡淡说道:“你该不会是等不及国丧结束,便想娶她吧?”

“不!臣不敢!”刘珏声音低沉了下去,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天知道他看着满桌美食想起阿萝不进水米,又怎忍心下咽品尝。刘珏看着子离,眼中满是伤痛:“皇上,阿萝从宫中返回相府后到现在就没有醒过。再这样下去,她怕是撑不住了。臣求皇上救她一命!”

子离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你起来说话。她怎么还没苏醒过来。难道是王燕回动了手脚?”

刘珏站起身来:“臣百思不得其解。太医断定她是脱力昏迷,也不致于到现在仍昏睡不醒。问遍名医术士,终于有人道她中了失魂玉引香之毒。这种毒只有两种解法。一是送至西南夏国用皇族的秘法救治。二是带她进皇陵取冰泉解毒。前往夏国路途遥远,且相传该皇族秘法只有夏王和皇后掌握着,他们肯不肯为她解毒都难说。而且阿萝撑不到夏国便会香消玉殒。所以,唯今之计,只能靠皇陵冰泉。”

刘珏平静地讲述情况,隐瞒了他和暗夜偷偷进入地宫发现王燕回留言的事情。

“阿萝竟然中了失魂玉引香?王燕回几时弄到了夏国皇族的秘药?这种秘药的制法已经失传,夏国皇族视若珍宝。据说宫里只收藏着四份。而且要解这毒,需得夏国圣女的血为药引。”惊诧和疑问瞬间在子离脑中窜了出来。

刘珏接嘴道:“夏国圣女明月夫人是夏国皇后,要她的血谈何容易。就算夏国肯救,此去夏国千里迢迢,阿萝等不了那么久。王燕回算准了只能用冰泉替她解毒。要取冰泉,便要进皇陵。皇上,只有你能救她。”

“带阿萝进皇陵……可是她不是我的嫔妃。好个王燕回,死了还定计想让你我君臣为一女子反目!”子离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王燕回真是个人才。”

刘珏急切地说道:“皇上,照祖制。明日是登基大典,皇上可以带名嫔妃进皇陵。”

子离心头一跳,生出一股惊喜。“不,这正中了王燕回的计。天下都知你和阿萝定了亲,可她非我嫔妃,不能进皇陵。”子离深吸口气,板着脸道:“我怎可做出君夺臣妻之事。允之也忒小看我了!”

“我会去相府退亲。只要能救得阿萝性命,想必皇上也会待她极好的。”刘珏毫不犹豫地答道。

如果刘珏心甘情愿的退掉婚事。这样,就再没有人说他君夺臣妻。这样,阿萝就能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嫔妃了。这个念头在子离心里盘旋,给了他无限的喜悦。他背过身不让刘珏看到自己的脸色,摇了摇头道:“你我心知是情势所逼。可天下人不这样看。他们只会以为我坐上皇位便逼得臣子退亲,君夺臣妻。”

“皇上难道不喜欢阿萝吗?难道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不日后死在你面前?是我错看皇上对阿萝的心了。再说,我父子有拥立之功,臣不求别的赏赐,只求皇上救她一命!”刘珏负气的再次跪下。

他悲伤地想,究竟还要自己怎么做,才能叫子离放心去救阿萝?

子离转身将他拉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怎会忍心眼睁睁瞧着她死?只是,允之,阿萝心中有你,我实在不忍心拆散你们。”

刘珏想,这就是帝王吧,所有的顾虑都要打消得干干净净。

他朗声大笑,笑声中无限凄凉:“我自问对阿萝苦苦追求,而她却不屑一顾。她的心里究竟放的是你还是我,允之真的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刘珏胸口闷闷的疼。

他暗想,阿萝,你要是心中没我,你会不会在子离的呵护下更开心?阿萝,你原谅我!原谅我要把你的心意都全部抹杀掉!就当你……你真的喜欢的不是我吧!

一念至此,刘珏收住了笑声:“今天我瞧了阿萝许久。我一直在想,她与你相视在前,是我太过骄傲,一直不肯认输。她逃婚时,我就想,她不愿意嫁给我,我就一定要把她娶到手。在荆州,也是她无意中撞上我,被我抓到而已。回京城,她也是被我下了药令人看着她回来。她根本不想回京城,也不想回相府,更不想,嫁给我!”

子离半天不语,与阿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

阿萝说:“你的眼睛好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子离眼睛柔和起来。仿佛看到阿萝对着他甜甜地笑,看到她睁大了眼睛恳求他。他想起和她在一起的快活日子,带着她一起草原骑马、看星星。

他宁可相信阿萝是不想嫁给刘珏的。

刘珏骄傲他知道,这种骄傲断难容忍有女人拒绝他。然而,刘珏爱上了阿萝,爱得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可是,阿萝真的爱他吗?子离心里百味陈杂。有佩服刘珏情深的,也有半信半疑阿萝心中有他的。他闭上眼,阿萝再也不会睁开那又剔透莹亮的眼睛来了吗?

他猛地转身:“允之,你真的不会怨我?”

“怎么会怪皇上呢?阿萝如果不能成为你的妃子,你就没办法带她进皇陵。我希望她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刘珏诚恳地说道。脸上突然绽开笑容。

子离看得一呆,刘珏实在是英俊。

刘珏轻声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阿萝的命却只有一条!臣恳请皇上救她。”

“你先下去吧,朕再想想。”子离说道。

“臣告退。”刘珏离开。

出了宫,刘英赶紧问道:“少爷,如何?”

刘珏抬头望向远方,一字字地说道:“皇上最后一句话说,朕再想想。”

刘珏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意思啊,少爷?”

刘珏笑了笑:“君臣之分。为臣之道,当为君分忧。君有为难事,臣赴汤蹈火,再所不惜。他答应了,不过是提醒我别有损他的颜面。”

皇宫中,子离一杯杯喝着酒。

松烟静静地在他身侧服侍,子离有些醉,有些开心:“松烟。我早就说过,身在高位,手握能定他人生死之权时,才谈得上自由。刘珏不放手,我永远不可能从他手里抢走阿萝。现在是他双手把阿萝送到我身边,求我纳她为妃,救她一命。上天垂怜,我终于可以和阿萝在一起了!”

松烟露出笑容:“皇上待李三小姐的心从来没有淡过。这是天意。”

“对,是天意。我对她情深一片,就算给不了她皇后位份,我必不会负她。”子离哈哈大笑起来。

相府棠园。

刘珏定定望着仍在睡梦中的阿萝喃喃说道:“今天晚上,我就要送你进宫了。以后,以后如果你不愿意,我……”

刘珏说不下去了。他苦笑着呢喃:“你不愿意,我就能带你逃吗?我逃走,可是父王会背上纵子拐带宫中嫔妃的罪名,受尽世人辱骂白眼,他的一世英名会全部毁在自己手中。我不能这样做啊。带你逃走,子离又会多么愤怒?我背信弃义叫他空欢喜一场。他会恨的,换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恨的!他还会借机削弱王府的力量巩固他的江山!我们能逃得了吗?又往哪里逃呢?子离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可是把你扔在你讨厌的皇宫里,让你在那方小天地里圈一辈子,和众多女人去争权夺利,你叫我又怎么忍心?”

刘珏长长地叹了口气,抱起了阿萝往门外走去,吩咐小玉道:“去禀报相爷,本王带阿萝去救治,请他放心。”

出了相府,刘英远远地跟着他身后。

刘珏策马拥着阿萝直奔东郊,走到溪边停了下来。

微微的春风吹来,阳光暖暖照在身上。他小心地拥住她:“阿萝,上次带你出来玩,结果遇袭。这次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们就这样看看风景可好?”

春草离离,似绿色的绒毯铺就了大地。枝头新绿郁郁葱葱,芽苞像花骨朵,望去似一树的碧绿的花灿烂绽开。溪水清澈,偶见游鱼。映着天光,说不出的清幽。

“阿萝,这里真是美呢,恬静自然。小时候师父让我去捉鱼。可不是用渔网和渔叉去捉,是要我潜在水里,跟着鱼一起游,慢慢地融进水里,伸出手来,鱼都感觉不到异样。然后迅速地出手。跟着鱼一起游,身边的世界安宁美好,抬头能看到白云缓缓飘**。我小时候很喜欢,所以把功夫练得很好。”刘珏轻声告诉阿萝从前的趣事。

阿萝很乖地靠在他怀里,像是听得入了迷。她的脸在阳光下蒙上层淡淡的光华。她闭着眼睛,仿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这只懒猪,居然听着就睡着了。我的话有这么催眠?”刘珏撇撇嘴埋怨道。

阿萝嘴角隐隐有抹笑容,似在笑话他。

刘珏叹了口气:“睡吧,你听得高兴就好。”

他的手指理过她散落的发,低头吻了下她唇边的笑容,轻声说道:“其实以前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美的,你除了一双眼睛大点,脸小小的,下颌尖尖的,丑死了。我现在知道了。你当初一定是故意的吧?故意藏着自己的容貌。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哪来的心思,还知道把自己藏起来。阿萝,你是害怕你的美貌会引人觊觎吗?你没有安全的感觉,是吗?唉,我答应过你两回,要护你一生一世。可是,我现在却要把你送进宫去。送你去子离的身边。宫里可不比相府,你怎么翻得过那么高的宫墙呢?”

刘珏慢慢止住了话语,心里酸楚不已。

宫中的嫔妃是不能随意见外臣的。以后,以后叫他怎么办呢?

他望向远方,太阳已滑下半个山头。他眼中一热,头已埋进了阿萝乌黑的发间,哽咽道:“我不知道怎么办,阿萝,我想等你醒了带你逃走。可是,怎么逃,你告诉我怎么逃?”

刘英站在二十丈开外,溪边碎碎的话语顺着风飘进耳朵里。他手里的剑握得太紧,手背上青筋突现起来,眼睛似乎发痒,叫他不得不用手使劲地揉了揉。

“刘英,我想为你和小玉主婚。”刘珏轻轻地说道。

刘英一怔,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又坚定地回绝:“这个时候,刘英怎能答应。小玉也不会同意。”

“能看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阿萝肯定也很高兴。我不愿,也不想再看到分离。不是我成全你们,是你们来成全我。也许,有场喜事,我也会开心一点。”刘珏缓缓说道。

“谢谢少爷成全。等小姐醒了再说吧。”刘英一低头,热泪已滚滚而下。

刘珏低下头,阿萝睡得正香。他轻轻吻在她的发边:“阿萝,你以后会不会突然想起今天呢?会不会只当成是个梦境。以后我再见着你,必是隔着人群,远远的才能瞧你一面了。阿萝,你答我一句可好?好不好?”

阿萝睫毛微动,刘珏一惊,大呼:“阿萝!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可任他怎么摇晃呼喊,怀里的人儿一动不动。傍晚的风吹来,她的发丝轻飘,长长的睫毛似在颤动。

刘珏失魂落魄,口中喃喃说道:“原来,是风在骗我!”

说着一张俊脸哭也似的难看。

太阳不忍心瞧他,把脸埋进了大山后面,天边只剩一抹橙色夹杂着青紫瑰丽绚烂。

刘珏慢慢站起身,抱着阿萝跃上马,轻咤一声朝城中飞驰而去。

一乘轻便小轿已候在宫门外,几个宫中内侍已等候多时。

刘珏小心把阿萝放入轿里,看了又看心如刀绞,一咬牙转头放下了轿帘。

“奴才这就接小姐进宫了。”内侍毕恭毕敬地说道。

刘珏嗯了一声。

“起轿!”两个粗使太监抬着阿萝快步走进宫门。

刘珏骑上马恋恋不舍看了一会儿,掉转马头:“你去相府告诉李相,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向他讨了小玉到王府去。顺便告诉他,阿萝已经送进宫去了。有皇上照顾着,请他不必挂念。”

刘英应下,回了相府。

子离等得心急,却又心喜。横看竖看宫殿之内,总觉得不管哪处地方都顺眼得很。

顾天琳已被接进宫来,他觉得今天的顾天琳格外温顺柔美,便微笑着夸道:“皇后这身装扮养眼得很哪。”

顾天琳双颊晕红,眼波流转,一身肌肤在天青蓝的衣裳衬托下越发显得的白晰。

子离没有告诉任何人阿萝今晚会送进宫来。顾天琳只当他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开心,便柔声道:“明日大典,还请皇上早些歇息。”

一低头,露出了修长美丽的颈项。

“嗯,明日大典会很累。皇后也早些歇着,朕还有事情要处理。”他看了一眼顾天琳,她眼中的失望是这般明显,心里一软道:“明日大典之后,朕再去看你。”

内侍抬着软桥刚到一会儿,子离便赶了过来。

他心急地掀起轿帘,一眼便瞧见了熟睡中的阿萝。她嘴唇干燥,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子离默默一算,竟有两日未沾水米了。

他伸过手去摸摸她的脸,阿萝一动不动,子离心痛得不行,沉声道:“换轿上山,去皇陵!”

“是!”

一个时辰后,轿子在山顶皇陵外停下。

子离掀起轿帘打量了一番冰雪的天地。月斜斜挂在空中,清辉洒在雪山之上,好清静的世界!

他细心地给阿萝披上毛皮暖衣。瞧着雪白的长毛领几乎掩没了她的脸,子离轻笑一声:“还是这么小的一张脸。”

子离没有下轿。他捧起阿萝的脸轻声说道:“这一进去,你就是我的妃子了,你愿意吗?阿萝!”

阿萝没有回答。

他轻声再问:“我要救你的性命。我再是得不到想毁了你,却不能让别人来动你一根头发。可是我带了你进皇陵,你就只能做我的妃子。你听到了吗?”

阿萝还是沉睡。

子离看了她许久,心里犹豫万分:“阿萝,如果我带你进去,你醒来就必须做我的妃子,你要是不乐意怎么办呢?我盼着你答应,成为我的嫔妃。我心里却有一句疑问,你爱我吗?你爱的是刘珏还是我呢?我有自己的骄傲。因为进了皇陵,你就成了我的妃子。可是,我也会天天想着怀疑着,是不是因为情势所逼你才不得已嫁给我。你心里其实没有我了。阿萝,我该怎么选择?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她,又给她拢了拢衣服,终于长叹一声走下了软轿。

他走到皇陵入口处朗声道:“宁国第十三世皇帝刘绯求入皇陵!”

玉砌大门处慢慢走出八人,一色白衣,跪伏于地:“吾皇万岁!”

礼毕后八人站起了身,当中一人道:“皇陵第六代守陵人恭请皇上入皇陵!”

子离回头看了一眼。内侍护着软轿静静地等待着。他缓步进了皇陵。

守陵人陪着他,将他引进一间又一间的殿堂跪拜。

他终于看到了父皇。皇帝躺在冰**面目栩栩如生。子离难忍激动,低声说道:“朕能单独陪父皇一会儿吗?”

“皇上请便!”守陵人退了出去。

子离暗暗心惊。守陵人的功夫深不可测,在皇陵外他便瞧出他们踏雪无痕,且山顶酷寒,他们却只着单衣。长年生活在冰雪山巅,没有深厚的内功是撑不住的。

他收了心思,跪在皇帝面前:“父皇,子离很想念你。我终于是宁国的皇帝了。成了皇帝,便可以来这里看你。我真的好想你。子离很孤单。一个人,以后就要撑起一个国家。我会很累呢。”

“带我去皇陵冰泉。”子离吩咐道。

“是!”

守陵人前面带路,转过历代帝王安息的冰宫,守陵人推开一道月洞门。里面有个小小的庭院。

子离迈步进去,见到院子里竟盛开着艳丽的花朵。他上前仔细一瞧,却是由各色宝石精心雕琢而成。绿叶则是上品的祖母绿。院内的财宝让他呆了呆。

“我大宁朝数代积攒的财富藏尽于皇陵,这些不过是一些普通饰品罢了。”守陵人语气中带着自豪。

“宝藏若不能物尽其用放着也是死物呆物。”子离淡淡说道。

“先祖传下遗旨,凡后世子孙统一天下,若国库空虚可以动用积攒的宝藏。如果大宁朝面临灭国,后世子孙也可动用这笔财宝作为复国之资。”守陵人恭敬地回道。

“也就是说,这里的宝藏朕如果征战天下,国库空虚时是能够动用的?”

“是。不过守陵人会下山监督!”

“那么。如果我想取冰泉的水去救人呢?”子离话锋一转。

守陵人神色严肃:“皇上可知龙鞭之刑?擅取皇陵冰泉,须受守陵人三记龙鞭以惩治对先祖皇帝们寝陵的冒犯!守陵人代代相传,绝不会留半点情面。皇上知道守陵人内功高深,三鞭下去是什么后果,皇上必须清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什么要把区区一眼泉水看得这般重要?”子离轻描淡写道。

八个守陵人往他面前一跪:“皇上可知,先祖皇帝们的遗骸是送至皇陵门口由守陵人迎进来。进入皇陵之后,都要用冰泉洗涤龙体,再送进殿内。这冰泉水洗涤过大宁朝历代皇帝的龙体。岂能随意取出相救外人?所以,皇上如果执意取冰皇水,就必须受龙鞭之刑,以此向先祖皇帝们告罪!”

子离终于明白为何取冰泉水困难了,他长叹一声:“我去看看那眼冰泉。”

守陵人走到院中打开机关。子离走了进去。

只见寒冰砌成的殿堂中,雾气蒸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冰雾中,一汪绿水像块翡翠镶嵌在地面。平滑如镜。

“皇上初登基时可以来皇陵祭拜历代先祖。也可以取此冰泉水沐浴。皇上也可以带名嫔妃前来。这将是赐给她的无上荣耀。”守陵人提醒道:“如果皇上甘受龙鞭之刑,再泡冰泉就是寻死。”

皇陵外,子离静静站在山巅,风吹得他的衣襟飘飞。他能以决断。

松烟看着空中明月,着急的提醒道:“皇上,已经是丑时了。卯时您便要率百官祭祀天地。”

“松烟。你从小就跟着我,你说,朕要不要带她进皇陵?”子离喃喃问道。

“将来如何?”子离问道。

松烟心一横道:“将来人救了,人家反悔了。皇上就被坑了。”

“被坑了?反悔了?”子离呵呵笑了起来,“松烟哪,看来你和朕一样。其实刘珏说的,阿萝不喜欢他的话咱俩都不相信。”

他喃喃自语:“阿萝,刘珏为了救你,什么话都敢说。你呢?朕盼着他说的是真话。可是我明明不信。”

松烟望着他,无奈的嘀咕道:“皇上对李三小姐何尝不是用情至深。否则想也不想,就带她进去了。”

子离静静地说道:“我不会带她进去的。”

松烟大惊:“可是……”

子离衣袂飘飘,转身进入皇陵,对守陵人说道:“朕要取水救人!”

八名守陵人一惊,齐齐跪下:“皇上龙体要紧,请皇上三思!”

“朕主意已定,不必再劝。只是,天明后将举知祭祀大典,朕此时受龙鞭可会影响?”

“有我八人相助,无妨!”

“好,我欲相救之人就在皇陵外。朕便将她托付给你们了。”

守陵人中的为首之人接连下令,皇陵内涌出一队白衣人,取出玉瓶取水,出了皇陵。

皇陵外已挖好一个冰池。玉泉水被缓缓注入,四周以帐幔围住。内侍将阿萝扶进了一汪绿水之中。

子离没有出去。他走到父亲的殿室外,跪下磕了三个头,低低说道:“子离不争气,今天本来可以带她来拜见您。但是我狠不下心,也不屑那样做。子离叩别父皇。将来,子离也会来到皇陵陪伴您的。”

守陵人引着子离走进一处大殿。

殿内供奉着宁国十二位皇帝的画像。四周冰壁上镂刻着创国之初的征战故事。

子离从上面一一掠过,心里又腾起身为帝王的骄傲。他将来必会超越列代先祖,一统天下。

他的目光落在大殿中央的软垫上,缓缓走过去跪了下来。

“阿萝,我选择受龙鞭之刑,我不用祖宗的规矩套住你。你可会被我感动?就算你不会再爱上我,哪怕年年大寒之日痛死,也是我的报应。当年,是我没有请父皇收回成命,没有坚持要娶你。那时你不愿意进王府为妾,今日你也不会想成为后宫嫔妃之一。”

子离轻叹,双手一分褪下了外袍,解开了中衣,露出**的背脊,深吸口气道:“朕入皇陵取冰皇,亵渎历代先祖,当受龙鞭之刑。”

守陵人站在他背后。其中一人手一抖,手中亮出一道银白的鞭,丝丝往外吐着寒气。守陵人说道:“奴才失礼了。”

子离暗自提起内力护住心脉。只听身后一声大喝,感觉龙鞭已贴上了身体,一股钻心的疼痛并着一道极阴之气突地钻进了身体。内力与之相抗如蚂蚁撼树,阴寒之气似狂龙在瞬间击碎了防护,他气息窒住,眼前一黑,双手死死撑住地面。

本以为已痛到极致,没想到第二鞭还能更痛。刺骨的寒气和着痛呼啸而至。内力完全没了作用,任这寒龙在体内肆意乱窜。

子离张嘴欲啸,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还似钉在了地上。

身后的守陵人抖了抖龙鞭,蛟筋制成的鞭通体透明,吐着阵阵寒雾,在他手上如一条真龙般摇头摆尾,跃跃欲飞。守陵人佩服地看着还没软倒在地的皇帝,大喝一声:“第三鞭来了!”

等到第三鞭挨上身体,子离惨叫一声,脑中已一片空白,整个已被冻得僵住,连抖也抖不了。后背爆出三条血痕似蛟龙盘踞。

三鞭一过,八个守陵人齐跃而上,手掌抵住子离身体传入真气。把他体内那条寒龙封至丹田一角。同时撬开他的嘴喂下药刃。

半小时辰后,子离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他缓缓睁开眼睛,一提内力全身无异样,奇经八脉比以前更为通畅。只有脊背上传来阵阵灼热疼痛,尚在他忍受之内。

他微笑着站起了身。

八名守陵人跪伏于地:“大寒之时,会有守陵人下山帮助皇上!”

“知道了。”子离心里牵挂着阿萝,举步往皇陵外行去。

守陵人送至皇陵门外:“恭送皇上!”

见到子离,松烟又惊又喜:“皇上,李三小姐应该没事了。可是这,这泉水怎么就能取出来了呢?”

“能救得她就行。”子离撩开围帐就看到了泡在水中的阿萝。

冰雪之中一汪绿水,水面冰雾蒸腾,她的脸隐在雾气中似真似幻,面容皎皎如新月一般清丽。脸上渐渐浮起红晕,竟似不怕泉水的寒意。冰雪旁站着一只鹰隼,鹰眼锐利地盯着阿萝,妖魅诡异又美到极致。

眼前的景致让子离呆住。这是他回到京城后第一次细细看阿萝。真如从前自己断言,她美得让人惊叹。子离站在冰池旁,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真是美丽,美丽的不愿让别的男人多瞧她一眼。子离心里又开始挣扎。要不要在她醒来后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要不要瞒过所有人?从此她就是他一个人的。

子离有点后悔没带阿萝进皇陵。只要带了她进去,自己就不用这么为难的选择吧?他又莞尔一笑,如果那样做了,自己就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进宫为妃。

子离低声说道:“为了你,我今日受龙鞭之刑,这一生伤痛缠身我也绝不后悔!”

松烟听着,瞪大了眼睛,眼圈一红,跪伏于地:“皇上,你,你怎么能为了她……”

子离偏过头看他:“不准说出去!朕已经后悔了。朕要亲口听她说。”

松烟一愣,抬起头来,看到子离望向阿萝温柔的目光,他低下了头:“是!”

阿萝慢慢有了知觉。

她又觉得痛,不知道是那里痛,全身都痛。就这样突冷突热一阵痛一阵酸过后,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极为舒服。她感觉到自己泡在水中,是温泉吗?可呼吸的空气怎么这么冷?她努力想要睁开眼。

见她睫毛一颤,身体动了动,又晕了过去。子离惊跳起来。从池子里将她捞了起来,连声唤道:“快拿毯子来!”

内侍们手忙脚乱递过毯子。

子离等不及坐轿下山裹住阿萝打横抱起。

一抱她入怀,那种再不放开,想要一生一世都抱她在怀里的欲望便强过了一切。没有选择,只有一个决定!

子离回头盯住宫侍森然道:“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句,朕定斩不饶!”

内侍齐齐跪下:“奴才不敢!”

“你们抬轿随后下山吧!”子离抱着阿萝快步走下山去。

他把阿萝抱进了自己寝宫,将她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宫婢。看看天色微明,便沐浴更衣准备参加祭祀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