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缘由

沈旬和大臣们议完事,从宫里回来,就听府里的管家全叔说了自己的女儿要和宋宣退婚的消息。

“退婚?”沈旬站定,一甩袖袍往书房走,“婉儿还在生这小子的气?退婚这种气话都说出来了。让人去把这小子叫到府里,我要好好问问他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天都没让我家婉儿消气。”

“老爷,大小姐……大小姐说的不是气话,是真的要和宋公子退婚!”全叔亦步亦趋跟在沈旬身后,焦急说道。明明已经是深秋,他的后背却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旬看着全叔,见他面上焦急神色不像作假,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全叔赶紧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大小姐为了前些日子的事一直在生宋公子的气,宋公子来了好几次,大小姐都不见他。今天上午宋公子又来了,大小姐不仅不见,还让人去了库房,说要退婚,让人按着礼单把尚书府之前送过来的聘礼全部退还回去!”

“竟闹的这么严重?”沈旬呆站原地片刻,回过神急忙问道:“夫人呢?”

全叔急忙答道:“夫人这会儿正在大小姐屋里劝呢。”

“快快快,我们也快过去。”沈旬赶紧转身往后院走。

“婉儿,你告诉娘,你和宋公子的感情一向很好,为何突然要与他退婚?”方氏坐在里屋的榻上,柔声问对面的女儿。

沈靖婉看着她娘,轻声道:“娘,宋宣并非女儿的良配,您就让女儿退婚吧。”

“为何这么说?”方氏一愣,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情,“婉儿,你还在为前些日子的事生气?”

入秋后一直阴雨绵绵,前些日子天气难得放晴,宋宣便来府上邀婉儿去城西的湖中泛舟。谁想到午后却突然起了风,又下起了雨,婉儿路上淋了些雨,回来就凶险的病了一场。

婉儿进出都有马车,宋宣又在旁边,好端端的怎会被雨淋到?当晚她就询问了陪婉儿出去的青竹。

青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原来两人在湖上泛舟时遇见了宋宣姨母家的几个表妹,她们也乘着船在湖中游玩。其中一位庶出的表妹被另外几个姐妹欺负,不慎从船上落入湖中,宋宣和婉儿见了,急忙让人把表妹救到了他们船上。

表妹救起后,已然衣衫尽湿,狼狈不堪,周围岸边和湖上,又围了许多驻足观看的人群。那表妹又只一个人,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又被人群指指点点,看起来着实可怜,宋宣便送表妹回家,让婉儿和青竹留在湖边等他。

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起了风,下了雨,宋宣仍没有回来。婉儿等得久了淋了些雨,回来的路上又因为风雨越来越大受了点风寒。

婉儿大病一场,她和老爷心疼极了,对宋宣很是生气。后来婉儿渐渐好了,宋宣又日日登门道歉,她和老爷的气也慢慢消了。

毕竟宋宣才华出众,为人又温文有礼,稳重矜持不自傲,老爷对他一直很是欣赏。

婉儿和宋宣幼时相识,两人互相倾心已久,感情甚好。她和老爷以为婉儿不见宋宣,不过是发小女儿脾气,生气几天便好了,谁料到竟然到了要退婚的地步。

方氏笑着搂住女儿哄劝,“之前是宋公子不对,不过看在他诚心诚意道歉,在咱们府门口一待就是好些日子的份上,婉儿,咱就别置气了,你要还不开心,让你爹把他叫进府里狠狠骂一顿好不好?”

沈靖婉摇头,“不是的,娘,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何?”方氏疑惑看着女儿。

“是……是因为……”沈靖婉眸光闪动,张嘴欲言,忽而目光落在她娘这几日消瘦了许多的脸上。

她娘十六岁嫁给她爹,五年之后才有了她,在她四岁那年,又怀了靖柔和靖庭。双胎不好生,她娘生靖柔和靖庭时,吃了大苦头,听府里的婆子说,整整两天两夜,几次凶险,才生下来。

生了靖柔靖庭后,她娘身体便不太好了。她爹寻了许多大夫,也请过宫里的御医,都说是生产时伤到了根本,无其他的办法,只能小心调理,平日里不要劳累和忧思过度。

她爹获罪时,宋宣又要娶他表妹进门,她娘忧虑担心之下病倒了,没多久,就在病榻之中去了。

若是告诉她娘,她重活了一世,这种怪力乱神,匪夷惊骇的事情,把她娘吓到以为她被什么不好的东西冲撞了怎么办?前些日子她娘因为担忧她也生了一场病,身子本来就弱,现在她好了,她娘的病还没大好。若是再把她娘吓病了,雪上加霜,她娘又不知道要缠绵病榻多久。

她上一世,是因为嫁错了人,她爹又在皇上驾崩,几位皇子争夺帝位时选错了人,因着斥责过新皇,被嫉恨他们家的人抓住错处寻了由头诬陷,才全家惨遭流放。

她只要不嫁给宋宣,竭力帮助她爹避开那些错处,那他们家以后就算不如现在荣耀,也能平平安安的,她娘也不会受不了学士府衰落的打击,早早的去了。

沈靖婉垂眸想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娘,在女儿生病那几日,迷迷糊糊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懂女儿为何会说这些,方氏柔声问道。

“女儿梦到……”沈靖婉抬头看着方氏,“女儿嫁给宋宣后,过了没几年,他就娶了妾室。”

“婉儿,你就是因为这个梦要和宋宣退亲?你呀,就是平日里胡思乱想太多了。”方氏失笑,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沈靖婉额头,“宋宣对你一往情深,他对爹和娘发过誓,此生只娶你一人。就算他真的要娶妾室,大不了和离,爹和娘把你接回来,咱们家的女儿,就算和离了,也能再找一户好人家。”

“娘,这个梦让女儿想起去年的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沈靖婉垂下头,手指细细摩挲颈上的玉牌,“宋宣的娘宋夫人,她似乎不太喜欢女儿……”

“怎么,是别人和你说过什么?”方氏蹙起秀眉,李氏是宋尚书嫡妻,宋宣的亲娘,在一众贵夫人中出了名的端庄识大体,温和友善,每次见了婉儿都对她亲热有加,不知婉儿为何会这样说?

沈靖婉摇头,“是女儿亲耳听见的。上个月宋家四小姐生辰,女儿在他们家院子里迷了路,无意间听到两个丫鬟说悄悄话,说她们夫人原本想解除和我们家的婚约,让宋宣和左相家四小姐订亲,可惜她们公子不同意,只好罢了。”

她当时听见这件事后,一开始并不相信,宋夫人对她那般好,言谈举止都是对她的喜爱,总说娶了她是宋家的福气,怎会在暗地里想要宋宣和别的人订亲?她跑去找宋宣质问,宋宣吞吞吐吐她才知原来事情竟是真的。

她委屈又伤心,可是宋宣对她赌咒发誓,说这辈子只会娶她一人,又说了好些甜蜜的话,她竟那样信了,然后心软了。

这件事宋夫人隐瞒的很好,除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几乎没人知道。她对宋宣情深,担心她爹娘知道这件事后会不让她嫁入宋家,便也跟着隐瞒了下来。

她实在天真,以为是她曾经在什么地方怠慢过宋夫人,让她不满意了。以为只要从此以后在宋夫人面前好好表现,宋夫人必定会喜欢她的。她本就从小跟着她爹进出书房,耳濡目染了好些书香气,她娘又请了宫里出来的人教她礼仪,她的仪态气度在一众世家小姐中都是拔尖的,她就那样欢喜的嫁入了尚书府。

她们家衰落后,她才终于渐渐明白,无论她如何表现,宋夫人都不可能喜欢她。她并没犯什么错,只有一点,宋宣倾心于她。只要宋宣还倾心她一日,宋夫人便会厌恶她一日。

“什么?”方氏呆了半晌,“这莫不是那两个丫鬟胡说?”

“那两个丫鬟是宋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这种事怎会胡说?况且,我问过宋宣,他也承认了。”沈靖婉抿了抿唇,从颈上取下玉牌,“娘说这玉牌不是寻常物件,女儿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这块玉牌,女儿才会做那些梦,提醒女儿不要嫁入宋家……”

“婉儿,你在屋里好好休息,这几日天寒,你虽然病好了,但也不要去外面多待。娘先走了。”方氏伸手从玉牌上轻轻拂过,眼中神思难辨,良久,摸了摸女儿头,又伸手把玉牌系到女儿颈上。

“娘身体不好,也要记得好好休息。”沈靖婉起身送方氏到院子门口,看着她娘领着身后随伺的丫鬟渐渐远了。

沈旬领着管家匆匆往女儿院子走,刚转过荷花池旁的游廊,就见方氏和丫鬟们从对面过来了。

“夫人怎么回来了?婉儿怎么样了?”沈旬急急迎过去,不顾丫鬟们的行礼,急忙问道。

方氏看她家老爷一眼,蹙着眉:“老爷,回去书房再说。”

沈旬见夫人面色不好,不再多言,随着一起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方氏挥退身边的下人,站到窗前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沈旬见夫人一直不说话,按捺不住上前问道:“夫人呐,这到底怎么回事?婉儿和你说了什么?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退婚了?”

“老爷。”方氏望着窗外思量半晌,慢慢开口,“你还记得婉儿三岁那年,我们在回江州路上遇到的那位先生,他送玉牌给婉儿时说过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