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见过生死

林觉浅看着王庆业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昭国朝廷里面谁都知道户部批银子很慢,可是王庆业说的却是这样的轻松。

“微臣能不能问一句,王伯是怎么做到的?”

空气中瞬间变得格外安静,静得甚至能够听见弦月摩擦过层云的声音。

王庆业突然哈哈一笑:“要是别人问我就不说了,可你问我,那我倒也不介意和你说一说。”

“这些大印,全部都在右相府里,我今天递了信回去,后天一早右相府盖了印,当天下午直接去国库提银子押送过来,所以时间大多都花在了押运银子过来的路上。

王庆业笑眯眯地看着林觉浅,仿佛自己刚才说的不过只是天气很好一样的问候。

听到这里,林觉浅瞪大了双眼:“右相府?那么多大印?圣人那边……”

王庆业竖起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面:“嘘,五万两银子,右相和我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林觉浅还是难以相信,这样复杂的章程在右相府里面一上午就能够完成。

这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右相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面做到了专权?

林觉浅隐隐的有些心惊,他没有想到现在的右相竟然能够在圣人眼皮子下面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庆业时时刻刻注意着他的神情,忽地轻笑一声:“怎么,小友觉得有什么问题?”

林觉浅张了张嘴,刚想要说右相这样不合规矩。

可就在他要说出口的时候,王庆业脸上的笑容竟是变得阴冷了起来,带着白玉扳指的手在林觉浅带来的文书上面轻点。

那文书是自己作为朝廷钦差递呈的,但是此时此刻,被面前一脸笑意的王侍郎压在了手下。

这一瞬间,林觉浅意识到,现在是自己有求于右相和王侍郎。

林觉浅后背一紧,艰难地把自己刚刚要说出口的话连同唾液一起咽下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王庆业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眼神阴冷,犹如一条毒蛇攀上了林觉浅的脖颈。

林觉浅打了一个寒战,脸颊边上的皮肉微微**,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这件事情就麻烦右相王伯了。”

听见林觉浅这样说,王庆业幽深如潭的眼里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仿佛方才都只是林觉浅的错觉一样:“小事一桩,这毕竟关乎百姓生计,是大事,自然越快越好。”

林觉浅扯了扯嘴角,尬笑着点头称是。

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王庆业喊住了他:“林小友,希望你能对得起右相的栽培扶持。”

听见他这句话,林觉浅后背紧绷:“自然,右相宽厚爱民,学生自然要像右相一样,方能做一个好官。”

很明显的套话,王庆业唇角微勾,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减:“右相已是花甲之年,太子也刚刚娶了太子妃,以后的昭国和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

林觉浅抱拳低眉:“大人放心,学生不会记挂私人恩怨,专心做一个好官。”

王庆业眯了眯眼,抬起刚才放在文书上面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拜了拜,示意林觉浅可以出去了。

林觉浅巴不得他赶紧放自己出去,看到他手指抬起来那一刻就行礼离开了。

他走出王庆业的院子,强撑着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王庆业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但是林觉浅的心里面也清楚,右相这样子就是专权,大权独揽野心勃勃的宰相。

只是他林觉浅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

更何况银两越早拨下来,对于江南的百姓来说越是一件好事情。

林觉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王庆业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自己生怕惹了他不快,一直以来揣摩心思,已经让他耗费了太多的心神。

林觉浅抬起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诚然,江南的月亮和长安的月亮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现在林觉浅……已经不再是长安成立的那个林觉浅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在江南两个月的所见所闻一一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仅仅是两个月的灾情就已经让江南乱了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见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地走在路上,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

他记得自己问过一个老人,老人说家里面的土地全部被这次黄河决堤淹了,不得不走了一百里地来到苏州,只是为了一口米汤足够他活下去。

林觉浅还记得自己见过浮在草席上的尸体,那是在睡梦之中被冲走的人,在水面上依靠着一张草席飘**着,但始终得不到救援。

他又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被百姓救起来的孩童,被自己的母亲举在头顶,而母亲却整个人浸在水里。

这哪里是文人墨客们都向往的烟雨江南?

这分明就是人间的炼狱。

林觉浅泪水从脸颊上滚落,张着嘴无声地哭泣着。

他见到了今天的长安,自然能够想象得出来当年的豫州。

尽管阿姐的笑容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和蔼。

可是林觉浅还记得阿姐长安户籍上面的那段话:“豫州归宁府,六榕村六榕寺,孤女。”

他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阿姐总是那样的淡然,甚至算得上是冷漠。

因为阿姐她是见过了生死的人。

长安,是昭国最繁华的地方。

宋观南刚刚从淮安侯府回到桃庐书院,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面的信封。

她不由得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那个本该和信件在一起的身影。

宋观南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这才缓缓地拿起了桌子上面的信件。

她一眼就看到了信纸最上面的四个字“问阿姐安”,眉眼间添了几分柔和。

只要一看到这四个字,她就知道这封信是从江南来的。

仿佛这熟悉的笔触里面还带着江南潮湿的气息,从字里行间渐渐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