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教浮生抱恨长(一)

“阿……阿辞!”

阿原蓦地惊叫出声,重重地吐了口气。

“阿原。”

与她亲昵着的男子应她,声音低哑,却是难得的温柔。

她没在海水里,没在炼狱中。脱开那莫名的幻境,她满怀依然是对眼前之人的贪恋和渴求。

阿原定定神,轻声道:“阿辞,我们必定在一起过,还曾因为彼此想在一起受尽磨难。”

景辞凝视着她,声音干涩,“你想多了!”

阿原笑道:“我也觉得我想多了。或许……是我们前世受了太多的折磨,终究又没能在一起,才会有今日的缘分吧?”

原大小姐出身高贵,风流张扬,上有梁帝、原夫人宠爱,中有众情人相助,下有护院家丁保护,怎么可能活得那样谨小慎微,受尽他人欺凌折磨?

她断断续续想起的那些零落记忆,大多悲惨痛苦,和原大小姐本该拥有的生活全不相干。或许,那次受伤令她失去了从前记忆的同时,意外唤起了她前世的一些记忆?

阿原晃了晃脑袋,抛开那些不合时宜出现的幻觉,却不由自主地说起她幻境里曾说过的话。

她道:“阿辞,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景辞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伸手抚她面庞,然后,倾身。

“唔……”

阿原吸气,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烛影摇红里,景辞的面庞比寻常柔和许多,双眸却依然清明而冷静。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是不是太久未与人同房?”

阿原全然记不起往日与人同房是何等情形,上回在客栈中似乎也与景辞亲近过,却因药性昏沉得人事不知,再不晓得当时是欢愉还是痛苦。

她终究只能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以后只想跟你在一处。除了你,我谁都不会要。”

景辞那般骄傲的人,必定容不得她再风流下去。何况她如此贪恋与他藤蔓般彼此相缠、永不能分开般的充盈感觉,仿佛在海浪间飘流了好久,终于找到陆地般的踏实。

她将头靠向他的颈窝,将他拥得更紧。

红帏翠帐内,锦衾鸳枕间,不知谁轻怜慢惜,绸缪无尽,不知谁黛眉低颦,春梦沉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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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荒唐,偏又美好得不真实。

阿原醒来时,正见小鹿在卧房中忙碌着,收拾昨夜留在桌上的碗筷。

阿原坐起身,看着空空的床畔,开始疑心夜间的事会不会又是幻象。

作为一个曾经摔坏过脑袋的人,把幻象当作真实并不稀罕。所以,昨夜她可能只是做了个梦?

疑惑之际,她的身子略动了动,立时觉出些异常。

她抬头看向小鹿,“小鹿,昨晚景县尉来过?”

小鹿懵了,伸手去摸阿原的额,“小姐,你没事吧?景县尉刚刚才离开,临走还跟我说,让我手脚轻些,别吵着你。结果你……这么快就把人给忘了?小姐,好歹你还没下床呢,就薄情成这样,不至于吧?莫非景县尉身体不好,让小姐很不开心?”

阿原似被塞了满脑的浆糊,挠着头开始回忆夜间之事,闻言不由大窘,抬头一记爆栗敲在小鹿脑门,“死丫头,胡扯什么呢?”

小鹿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傻笑着问:“那你……昨天你到底开不开心?”

阿原仔细想着,唇角笑意渐浓酽如酒。她黑黑的长睫扑闪着,笑嘻嘻道:“开心!开心得很啊!”

确定昨夜不是幻觉,不是梦境,她不由又倒回到床榻上,抱着尚有二人气息的锦被在被褥间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心头却像大热天吃了沁凉的冰糖梅子般酸甜舒爽。

小鹿恨铁不成纲地打量她,忍不住嘀咕道:“又不是第一次见识,犯得着这么开心吗?这眼皮子也太浅了……”

阿原叹道:“不能怪我,我记不得从前的,只记得眼前这一个了……”

她忽想起一事,忙扯过小鹿问:“你晚上住哪里的?景辞出去时怎会正好碰上你?”

小鹿得意道:“我在厨娘那里将就了一宿,天没亮就过来守门啦!因为什么都没听到,猜着景县尉是不是走了呢,谁知从门缝里一瞧,景县尉已经披衣起来,正站在床前看你呢,也不知傻傻地看了多久……”

阿原立时面庞赤烫,啐道:“你也忒无聊,这个也要守着听、守着看?以后我若跟她一处,你不许在外听,更不许往里看!”

小鹿委屈,“可我以前一直守着的呀……”

阿原捂着窜烧的面庞,愠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就不爱你守着!若你再守着,以后你家姑爷做的汤呀面的,你一口也别想吃!”

“姑爷,姑娘……”小鹿飞快权衡利害,立时妥协并笑得开怀,“好,好,这都成姑爷了,自然跟别个不同,不同……”

姑爷固然与别个不同,姑爷的厨艺更是与别个不同,看在姑爷厨艺份上,她也只能委屈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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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起得稍晚,原以为只能在厨房里找些残粥裹腹了,谁知小鹿去厨房里转了一圈,居然拿端回来一碗小米红枣粥和两枚水煮蛋。

小鹿笑嘻嘻道:“是姑爷煮的,说是让留给小姐吃。厨娘搁在蒸锅里,这会儿还热着呢!”

阿原也不由笑逐颜开,忙剥开水煮蛋时,一枚是煮透的,一枚是七成熟的,——后者蛋黄幼滑柔软,正是阿原最爱的。

阿原想了想,筷子欢快地戳上了那枚煮透的。

若她没记错,景辞用早膳时,要的七分熟的煎蛋,煮透的水煮蛋。他爱的应该是煮透的蛋。

他爱的水煮蛋,她吃得很香,但也没忘了问道:“景县尉呢?他应该早吃了吧?”

小鹿道:“应该早吃了吧?听闻知夏姑姑一早就在收拾行李,安排车驾,景县尉也去见李大人了,准备告辞回京。”

“噗!”

阿原刚入口的粥连同蛋末一起喷了出来,“他要回京?”

“是呀!”小鹿诧异看她,“小姐不知道?我以为他跟小姐好上了,所以跟小姐商议了,打算一起回京成亲呢!”

小鹿的推测很有道理。先前查案时景辞就曾说过,要带她回京,带她回端侯府;阿原当时便提起,要先回原府回禀母亲,将二人婚事办了,光明正大地嫁入端侯府。可惜正谈论时景辞忽然犯病,这事才暂时搁置,未再提起。

如今二人已亲密如斯,一起回京势在必行。但景辞居然都不跟她商议,就这么顾自先收拾起行李,难道是认定她必会乖乖跟他回京?

“自高自大!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阿原很是愤然地将鸡蛋戳了几戳,才将红枣粥一口一口喝完,抬头笑道:“咱们也赶紧收拾行李吧,预备跟李大人辞行吧!”

虽说景辞这性子孤高寡淡得不近人情,但作为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阿原很快善解人意地替他想到了缘由。左言希以戴罪之身被押往京城,身为挚交的景辞当然得赶回京去营救,越快越好。

小鹿应了,随即又有些发愁。

若回了原府,小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小姐了。府里比她更聪明更伶俐的侍女一抓一大把,她又该被挤到茶房里烧水了。

阿原见她撅嘴,问道:“怎么啦?”

小鹿道:“回京是挺好,屋子大,服侍的人也多……不过咱们是不是应该去问下景县尉,他们什么时候动身?兴许他们还有别的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阿原悻悻,忽想起夜间她意乱情迷之际,景辞清明冷静的眼眸。她打了个寒噤,也有一丝不安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

她漱了口,揽镜照了照,仔细整理了领口襟袖,方道:“走,咱们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