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记取相思掷生死(二)

阿原把药送过去时,景辞正倚在窗前竹榻上看书,手中却拿着柄利匕把玩。

他看阿原将药放下,转头看向窗外,“知夏姑姑和小鹿也该回来了。”

阿原道:“这会儿可能正热闹呢,小鹿又贪玩,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景辞便放下短匕去抚那药碗,目光在阿原面庞扫来扫去。

阿原摸脸,“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以后这些事儿还是让小鹿她们去做吧!”

景辞说毕,低头将那药一口饮尽,竟连眉峰都不曾皱一下,显然早已习惯。

阿原问:“你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忽然便说不舒服了?”

景辞的眉眼不觉间又淡漠下来,“我先前告诉过你,是胎里带来的弱疾。”

阿原记起那夜在涵秋坡那木屋里他所说的话,不觉又瞅向他的双足,“嗯,你说过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有恶人暗算了你,你身体亏败,旧疾发作……很难痊愈吗?”

景辞点头,“若你嫁我,或许会年轻守寡,一世痛苦。”

阿原心头钝钝地抽了下,闷痛得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连忙笑道:“没关系……”

“哦?”

“守寡……嗯,也不至于痛苦。”阿原绞尽脑汁想安慰他的话,然后想到了,“我还有五十七颗红豆呢,怎么着也不至于痛苦……”

五十七颗红豆,五十七个情郎,还有没计算进去的,再凑凑能满百了……

这守寡的计划让景辞连书都没法看了。他甩手将书拍在案上,侧身向里而卧。

阿原无措。

他既担心她守寡痛苦,她便告诉他,她不会痛苦,还会自己寻些快活,错了吗?可原大小姐不是一向这风格吗?

她坐到榻边,倾身拍着他的肩,果断转移话题,“那个害你的恶人呢?有没有把她大卸八块?”

景辞便眯眼瞧她,“没有。我打算让她生不如死,却不晓得能不能做到。”

阿原笑道:“自然能做到。告诉我那人在哪里,我帮你。”

景辞道:“以后告诉你。”

他一伸手,已揽住阿原,让她跌在自己身上,亲住她。

阿原脑中顿时混沌一片,如搅了满满的浆糊。渐渐的,连那浆糊都似抽空了,心头眼底只剩了眼前这个说不出何时开始熟悉的男子,甚至连他口中的药味品来都觉得好生亲切。

正有些把持不住时,却听门口有人轻咳一声,景辞才身形微微一震,将她放开。

阿原连忙站起身来,先瞥见了半敞的门,差点没甩自己一个耳光。她果然生性风流,才确定两情相悦,便巴不得两人亲近些,更亲近些,都没注意有没有闩上门。

觑向景辞时,却见他的面色依然不大好,却在苍白里浮上了沉溺的红晕,分明也已情动。

阿原放了心,原来把持不住的并不只她一人。

想起传说中她那些荒唐事,如今这点子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于是她便硬着头皮看向门外,问道:“谁?”

便见左言希一脸尴尬探身走出,笑道:“原捕快,我来给阿辞看病。不过瞧着他已好得差不多了。该通知我一声,我便不过来了。”

景辞叹道:“别矫情了,赶紧过来给我诊脉要紧。”

左言希一笑,这才走过去替他诊脉,然后便皱起了眉,“这两日劳累了?还是跟人动了手?你筋脉受损,气血两虚,若再不好好调养,连三五年都未必活得了。”

景辞微笑道:“三年,还是五年?也不错,还有好多个日夜呢!”

左言希愠道:“别胡说!认真把身体调理好才是最要紧的!还有,**需有节制,不可任性纵欲!”

说最后一句时,却看向了阿原。

阿原那好容易撑起来的脸皮顿时似被戳了个洞,羞得恨不得钻地底下去。

景辞却已懒懒笑道:“这事你交待给我就好了,看她做什么?”

左言希淡然道:“哦,我只是看她脸上真够脏的。”

阿原听得一怔,连忙找出铜镜看时,果然双颊满是黑灰,想来是煎药时脏手摸在脸上,生生把自己摸成了三花脸。

她又窘又恼,问向景辞:“你怎不告诉我一声?”

景辞闲闲道:“你不是怪我言语刻毒吗?我怕说出口又不大好听,只好不说了!”

“……”

阿原无语之际,却闻景辞又叹道:“让我别言语刻毒,自己那张嘴跟毒得跟刀子似的!”

阿原奔出去洗脸之际,才想起他是指她打算边守寡边把红豆凑满百的事儿。

井水打在脸上,很凉,但阿原心里一阵阵竟似在被煎着熬着般翻腾,耳边只是不断回旋着左言希的警告。

若不好好调养,景辞连三五年都活不过。

她终于蹲下身来,抱着肩,才好压抑住她的手足不听使唤的颤抖。

他不是景知晚,他也不只是景辞,他是她生命里不知何时弄丢的一块,直到找到,才发现遗失。

混沌地遗失,混沌地找回,却被告知早晚都会被挖走。

她终于感觉出了那心被扯开般的疼痛。

可怕的是,这种疼痛,她竟也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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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言希替景辞诊脉开药毕,瞧着屋外无人,方道:“阿辞,你不该来沁河。”

景辞懒懒道:“继续留在端侯府发霉长毛,看你们都跑在这边逍遥快活?”

左言希道:“你的病情你自己该清楚,虽没传说中那般危在旦夕,但本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疾,当年捡回条小命便不容易,这次伤重引得旧疾复发,很难痊愈,再不保养,便是扁鹊再世也救不了你!”

景辞道:“于是,我便该留在端侯府等死?”

左言希皱眉道:“又胡说!便是你肯,皇上也不肯。好罢,你就当来沁河散心吧,横竖我在这边。安心养着,我还要去找北湮。”

景辞眸光闪了闪,“他跑哪去了?”

左言希苦笑道:“大约去找哪里的小美人了吧?”

景辞道:“挺好。人生得意需尽欢……两厢情愿就好。”

左言希道:“他先前曾对眠晚无礼,不过今日也被义父教训过了,你别太跟他计较。”

景辞一笑,“不计较了!”

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报完了一拍两散,自然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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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楼里,那风姿袅娜的傅蔓卿眉眼含情,且舞且行,却将一方手绢丢在了慕北湮身上。

慕北湮本有些神思恍惚,被那手绢丢得省过神来,笑盈盈地接过那手绢,抖开看时,上面绣了朵百合,还有个“蔓”字。他凑到鼻际,便闻得阵阵芳香,虽算不得上好,倒也将困扰他的异味冲淡不少。他便招一招手,笑道:“过来!”

傅蔓卿见他那日去后再不曾来,以为已将她抛到脑后,今天忽见他过来,真是意外之喜,自然刻意笼络,见状立时笑意婉媚,在老鸨和看客的起哄身中依了过去,却觉慕北湮猛地向后一倾,让她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在地。

慕北湮自己也是不防,被一道大力向后扯得差点摔倒,忙回头看时,却见左言希愠怒的眉眼。

左言希道:“你闹够了没有?义父在找你呢,赶紧回去!”

慕北湮怒道:“告诉他,我胸无大志,这辈子就想眠花宿柳,逍遥一世!他爱咋咋,看不过去改立你为世子也行!”

左言希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慕北湮道:“当好人呀!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岂不更将你比得才识过人、孝顺知礼?”

他将那手绢塞入怀中,抱起傅蔓卿便上楼。

左言希还要拦时,慕北湮已笑道:“姓左的,再惹我,别怪我当众把你那些丑事说出来!”

附近多是青楼常客,看热闹不嫌事大,听得兄弟二人争执,更是饶有兴趣地竖起耳朵。

左言希不觉涨红了脸,稍稍踌躇了下,慕北湮已抱着美人奔上了楼,很快传来关门声。

先前那侍从便走过来低问:“公子,这可怎么办?”

左言希顿了顿,叹道:“算了,咱们回去就说……世子到庙里忏悔去了吧!”

俩侍从面面相觑。

这话连他们都不信,更别说贺王爷了。

左言希抚额,“要不,你们就说一时没找到,是我让不用找的吧……”

侍从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同情。

贺王怒意未歇,左言希已被连累得挨骂又挨打,这么回复过去,多半又会被责罚。

这黑锅,背得有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