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玲珑玉碎胭脂艳(二)

小玉和小馒头等贴身侍奉左言希的侍女都住在左言希卧房附近的屋子,方便随时听候传唤。小玉的确得最得脸,其他人都是两人住一间,只有她单独住了一间。她人不在,那门便锁着。

左言希自然不管这些小事,只问向身边的人,“钥匙呢?”

那边有下人答道:“除了小玉姑娘自己,便只有靳总管那里有了!”

那边便有小厮飞奔往那边别院取钥匙。

阿原问小馒头:“这门是小玉自己锁的,还是你们替她锁的?”

小馒头茫然,“小玉姐姐闲暇时也爱锁了门别院内外四处逛,我们开始并没留意,后来听说她回老家时,那门已经是锁着的了,或许是她自己锁的?”

说话间,已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快步奔来,人未至便已急急问道:“到底怎么了?谁说小玉出事了?”

左言希迎上前,言语甚是谦和,“靳叔,他们已去辨认过,小玉……可能真出事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靳大德一边开着门,一面喃喃低语,显然惊愕万分。他目光炯炯,满脸的络腮胡子,乍看面相有些凶狠,但眼角微微上挑着,总似蕴着笑意,看着便令人有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门开了,数日不曾住人的屋子并无任何霉潮气息,依然清香馥郁,沁人肺腑。

小鹿已禁不住捅了捅阿原,“咱们回头也弄点香回去吧!以前你也爱弄,但来了这小县衙,屋子里顶多剩了点儿花香,连脂粉香都闻不到了!”

阿原悄声答道:“用这香很吉利吗?小玉如今怎样了?”

小鹿打了个寒噤,不响了。

屋子虽狭小,但小玉收拾得整洁有致,看起来井井有条,连被子都叠得齐齐整整,并用纱布覆着挡灰,显然是预备出门,且短期内不想回来。

差役打开衣箱,熟识的丫头也很快分辨出,衣物已少掉不少,看着的确像是仔细收拾了行李,然后自行离去。

阿原四处看了一遍,然后盯上了简洁的妆台。

虽是侍儿,但贺王府不比别家,小玉又得宠,她的脂粉首饰并不少。阿原一件件翻看时,却见那些用了一半的胭脂水粉居然都很不错,并不像下人用的东西。她甚至找到了一瓶用了一半的凤仙花汁,正是用那种玫红色的凤仙花所制。

她招来小馒头,问道:“这些都是小玉素日所用?”

这些侍女吃穿不愁,素日在一起所讨论的,除了怎样侍奉主人,无非就是这些女儿家所爱之物。小馒头果然不陌生,一一看过那些东西,点头道:“都是小玉姐姐平日用的。”

“看起来都不是寻常之物。”

“对,小玉姐姐讨人喜欢,外面管事为夫人们采办的好东西有时候也会给她捎些,再则我们公子偶有闲情,会自己做些面脂、唇脂之类的,我们便能分到些。”

“但都不会太多,对不对?”阿原拈过一个小小的瓷盒,“比如这妆粉,若我没猜错,是宫中所用的迎蝶粉,寻常市集绝对买不到。”

小馒头眼睛看得有些发直,“对,这应该是夫人们用的。薛夫人她们也喜欢小玉,大约就赏了吧?这个我却不知道的。”

李斐忙问:“哪里不对吗?”

阿原又拿过那凤仙花汁看了下,说道:“这里被人刻意收拾过,装作小玉自行收拾离府的模样。这些脂粉等物都比较难得,以小玉的身份,大概都在这里了。小玉爱美,为何不把这些带回去?”

靳大德叹道:“小玉爱美不假,问题是她母亲重病,指不定就成了奔丧,她能带这些花红柳绿的东西回去吗?你看她的首饰大部分也没动过。”

阿原问:“那日她是跟你告假然后离开的?”

靳大德点头,“那时已经挺晚了,忽然跑过来,哭得眼睛都肿了,妆也花了,我能说什么?赶紧赏了她盘缠,让她回家看母亲去。”

“可难道小玉会连夜回去?她人缘好,做人必定周到。就当左公子正好不在府中,不曾和左公子告别,难道连小姐妹都不用辞行?连招呼一声都等不及?”

靳大德道:“这个我并不知晓,指不定是夜间睡不着,天没亮就赶早离府了。那时其他人还未醒,自然不便道别。”

他久经世故,已听出阿原言外之意,面色便有些沉下来,也不理会阿原这小捕快,只向李斐道:“李大人,莫非你们疑心我们贺王府的人害了小玉,然后伪造她离府的现场?我说句大实话,大人别见怪:若是我们贺王府的下人犯错,当真一顿乱棍打死,破席一卷丢入乱葬岗,谁人敢管?犯得着这么复杂,还来个杀人抛尸、伪造现场?”

李斐被他瞪得心里一毛,连声道:“总管说的是,的确是实诚人,实诚人……贺王爷随着皇上南征北战,刀下亡魂不知凡几,这么个小侍儿的确……”

旁边忽有人清清冷冷地说道:“可我也觉得,是杀人抛尸,伪造现场。”

却是一直站在衣箱前察看的景知晚。

左言希与他交好,始终站在他左近,闻言已皱眉,低声道:“阿辞,这不可能!”

景知晚道:“言希,听说那丫头挺得你宠爱。但你可知她死得多惨?她是被人奸杀,死前承受了极大痛苦,指甲都已一根根抠断。”

左言希吸气,慢慢握住了拳。

景知晚已从衣箱里取出两条腰带,一条翠绿,一条嫣红。他道:“小玉的衣箱少了不少衣服,但只是少掉了放在最上面一层的衣物。取衣服的人并未仔细察看,才会取走衣裙,却把配套的腰带都落在这里。当然,也可以辩解,小玉收拾行李时太匆忙,把腰带给忘了。可她既然忌讳着母亲的病,连胭脂首饰都没带走,为何带上如此鲜艳的衣裙?何况这里收拾得如此齐整,像是匆忙离去的人所为吗?”

众人一时静寂,而李斐又开始抬袖抹汗。

他只是个七品小县令而已,七品的。贺王府的一个管事都能压他一头,他该怎么查贺王府内部的案子?

左言希慢慢退了一步,侧头看着妆台上精致的铜镜,仿若在看往日那少女巧笑倩兮的模样。他轻轻道:“好,查吧!义父那里,我会去说明。”

他向靳大德道:“内宅规矩多,还麻烦靳叔多给他们行方便。”

靳大德无奈道:“好吧……”

李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有左言希在前面挡着,想来贺王那五十八斤重的陌刀,暂时不会向他们举起了。

看看难以发现更多线索,阿原正待随众人离开,左言希忽叫住了她。

阿原顿身时,左言希已走过来,诚挚说道:“原姑娘,北湮打小儿任性惯了,义父忙于军政之事,也没空管束,所以这么些年,一直是小孩心性。我知他昨日得罪了姑娘,在此代他给姑娘赔礼,希望姑娘大人大量,莫与他计较。”

他说毕,竟真的躬下身去,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阿原一时无措。

身后,已经走出房的景知晚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来,说道:“慕北湮再怎么小孩心性,终究不是小孩,要你替他赔礼?何况阿原原谅又如何?你敢担保慕北湮没有下次?”

阿原悚然而惊。

昨日奇耻大辱,于她是,于慕北湮也是。她没打算就此罢手,只怕慕北湮也没打算就此罢手。

贺王府的别院,包括这恕心医馆,都是慕北湮这混世小魔王的地盘。

她终于向左言希笑了笑,“左公子虽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我却怕他从这干帛里再捅来一刀,才当真防不胜防。不过左公子既知我是谁,当晓得他敢捅马蜂窝,我就敢捅了他!若再来招我,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左言希抚额轻叹,显然也无法确定他那兄弟会不会再有什么惊世之举。

景知晚却笑起来,“我昨日还说,不如塞他满嘴遂心丸,丢青楼那些老女人怀里几夜,他必定没力气再动那些念头,也可以给他点教训,从此长长记性!”

左言希微愠,“不可!我义父就他一棵独苗,伤了身子怎么得了!”

景知晚道:“你不是要替他赔礼吗?不然塞你一嘴遂心丸,把你丢青楼去?”

左言希微微变色,不肯答话。

景知晚一笑,携了阿原扬长而去。

阿原再不料他竟肯为自己为难左言希,猜着他跟左言希之间,似乎应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等亲密,不觉得意,紧扣住景知晚的手,悄声问:“阿辞,你真舍得如此为难你的左公子?”

景知晚睨她,“他若是女人,我绝对要他不要你。可惜,他不是。”

他们究竟从哪里推测出他喜好男风,还把他和左言希拉在一处?

但阿原的重点已不在后面一句。

她双眸晶亮,笑盈盈地看着景知晚,“你承认你是景辞了?端侯景辞?”

景知晚脊背微微一僵。

什么时候起,他已习惯她唤他阿辞?明明她从前便极少敢这样唤他,如今更是不该这样唤他。

他慢慢转过脸,眸心澄静却幽黑如墨染,“你唤我知晚便很好。其实……景辞早已死了!”

他松开她的手,快步追向李斐等人。

小鹿很知趣地一直闪在一边,此时才跑过来,低低问:“什么意思啊?端侯景辞已经死了?他是冒牌的?”

阿原怔忡片刻,很快放开了心胸,“不知道。管他呢,他是他就行了!”

“什么意思?他是他……”小鹿揉着自己的乱发,然后茅塞顿开,“嗯,只要他是长得好看的那个他就行!就是这意思!”

到底没白跟小姐出来这几个月,她真是越来越博闻强识,越来越善解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