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年沧桑余白骨(四)

阿原虽“沦为”小小捕快,却还保留着女儿家的本性。谢岩等踏入房中,一眼扫过去,只觉窗明几净,陈设用具甚是齐整。窗边小案上,秘色瓷瓶斜插了一枝将绽未绽的栀子花,还置着一套白瓷茶具,茶盏中尚有半盏茶水,散着淡淡芬芳。

谢岩径要将姜探送到阿原床榻上时,小鹿已赶上前来,叫道:“别弄脏我们小……公子的床!放我**吧!”

阿原忙道:“得,放我**吧,我家这丫头娇贵,别回头吓得不敢睡。”

谢岩笑了笑,将姜探放到阿原**,柔声问道:“你不怕?”

阿原道:“我一个大……大男人,怕什么……”

她的脸皮显然修炼得还不够,“大男人”三字说出口,舌头便有些打结,匆匆偏过头避开谢岩的目光,却正见慕北湮端起她先前喝掉一半的茶,嗅了嗅,一饮而尽。

阿原看直了眼,张着嘴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慕北湮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亮莹莹地映照着阿原惊愕的脸庞。

然后,一只手拍在慕北湮的手上,几乎没见怎样动作,那茶盏便已落到另一人手中。

五指修长,洁净如冰玉,深潭般的黑眸淡淡一转,清俊面容便有浅浅笑意,却冷得冻人,“小贺王爷,不知道衙门里的水,不能随便喝吗?”

慕北湮桃花眼眯起,扫向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看过他那身极寻常的一袭布袍,以及布袍上细密精致的针脚,慢慢敛去傲意,抱了肩轻笑道:“这位是……”

李斐擦着汗,忙道:“这是本县刚来的县尉,景知晚景县尉……也是从京城来的。”

“县尉……”并不入流的品阶,慕北湮却不敢小觑,凝视他片刻方道,“这位……景县尉,衙门里的水喝不得,还是原捕快的茶喝不得?”

景知晚轻笑,“都喝不得。”

“哦?”

“衙门里的水,指不定有犯人的血。杀威棍抬得高,怎会没有血腥气?本就不是小贺王爷这等贵人该喝的。至于原捕快这里的茶……”景知晚微笑,将茶盏中的余沥倒尽,“你可知昨晚她被毒蛇咬伤的?她喝的茶里有以毒攻毒之物,所以……小贺王爷,你当真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吗?”

慕北湮愕然,不由按向自己腹部。

景知晚径自走到床榻前,为姜探把脉。

谢岩正站于床榻边,不经意间与景知晚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由地怔了下,然后各自飘开目光。

谢岩问:“景县尉也懂医术?”

景知晚道:“不算懂。只是病得久了,略知皮毛。”

“病了很久……”谢岩研判地望向他,“听景县尉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氏?”

景知晚忽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在镇州长大。”

“镇州!”谢岩吸了口气,眸中有异样的光亮一闪而过,却很快岔开话题,“这女子的病情如何?”

景知晚沉思好一会儿,松开为姜探诊脉的手,叹道:“我只奇怪……她病成这样,怎么活到现在的?”

“……”谢岩一笑,“嗯,还是等言希来吧!”

慕北湮悄悄走到阿原跟前,问道:“你真被蛇咬了?”

阿原斜睨他,“嗯。”

慕北湮便握住她手臂细细瞧她,“现在没事了吧?咬哪儿了?给我瞧瞧。”

阿原再次被他捏得动弹不得,吸了口气,低声道:“小贺王爷,你没事吧?我那茶真的喝不得……”

慕北湮轻笑,“你也学坏了!想信口雌黄,也说这水里有毒?你在以毒攻毒解蛇毒?”

阿原道:“这倒不是……但你没见我窗户开着的吗?”

阿原将茶盏放回原位,倒了满满一盏茶,向窗外唿哨一声。但闻翅膀扑楞声,小坏已掠身下来,稳稳当当歇到桌下,低头饮水,仰头咽下,低头饮水,仰头咽下……

转眼便只剩了半盏茶。

阿原悄声笑道:“小贺王爷,我刚出门时倒满水,是打算喂小坏的。小坏昨晚吃过毒蛇,野兔腐尸,还啄过人肉……你……真觉得这茶水很可口?”

慕北湮握住她手臂的手指向下一挪,已捏住她手掌,与她五指交握,轻笑道:“自然没你可口!”

软硬不吃的无赖!

阿原勾起手指,将他用力一带,笑道:“可不可口,我们家小坏应该知道得最清楚!”

她的唇微扬,有很低的哨声一旋而过。正喝水的小坏蓦地抬头,然后看向跟它主人缠在一处、动机不明的陌生男子,顿时一仰尖喙,扑着翅膀啄向慕北湮……

慕北湮虽是无赖贵公子,身手颇是不弱,避开小坏袭击倒不困难,但阿原也已趁势甩开他,笑嘻嘻地袖手观战。小坏虽占不了便宜,翅膀扫过茶盏,在攻击慕北湮时便带出一串串的水珠,很不客气地甩了慕北湮一头一脸。

阿原的屋子不大,如今一下子挤了七八个人进来,早显得狭仄异常。

景知晚早已退开数步,冷眼旁观,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慕北湮握向阿原的手;待阿原召来小坏作弄慕北湮,这才缓缓转过眼,若无其事地抚弄食指和拇指间的薄茧。

那是长期练剑的人,才会留下的薄茧。即便此刻双足不便,他依然可以出剑如电,击向对手。

可惜,他似乎并不知道谁是对手。阿原吗?为何隐隐的杀意,只想冲着向来**不羁的小贺王爷?

其他如李斐、朱绘飞等抱着头闪到一边,拘于身份不好说什么;谢岩则留意着阿原的神情,沉吟不语。

正闹腾得厉害时,忽闻得床榻边有人高吼道:“滚出去!”

众人愕然,连小坏都惊得歇回阿原肩上,歪着脑袋看过去。

一路执著地跟过来的朱继飞定定地站在床榻前,双目通红,哑着嗓子叫道:“出去,都出去!不要吵她!”

他的言行,已全无往日的温文尔雅。

慕北湮眯了眯眼,还未及说话,小鹿已跳起身来,叉腰叫道:“喂,你也有病吧?病糊涂了吧?这是我们的屋子,你赶我们出去?这叫喧什么剁猪好不好?真想剁了你们这些猪?”

李斐忍不住问:“什么……什么剁猪?”

慕北湮道:“大约说错了,想剁了她家鹰吧!”

阿原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教导无方,只得亲自更正道:“是……暄宾夺主。”

众人无语凝噎。

只有朱继飞继续喃喃说道:“可你们吵到她了,你们吵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