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梦遥始知春光短(一)

梁帝朱煌,竟抱病亲来贺王府致祭,抚着一同出生入死的爱将棺木,痛哭流泣。

相随的博王、郢王、均王及长乐公主等,纷纷在旁解劝,然后一一上香致祭。

景辞居然是随着他们一起来的,待诸王与公主祭过,也上前接过下人燃好的香。正待行礼之际,旁边已有一少女挨来,同样接了香,向景辞看了一眼。景辞略一踌躇,便向侧退开些,与那少女一齐行礼。

小鹿够着脑袋看着,已经看得呆了,拼命摇着阿原胳膊,低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女的哪里冒出来的?懂不懂规矩?端侯是小姐的!是小姐的!”

阿原定定看着那少女时,那少女已行毕礼,若有所觉地转过脸来,目光越过众人,准确地望向阿原。

极美的少女,双眸灵动清亮,扑闪处仿佛带了晨间露珠的清亮晶莹。

待与阿原目光相接,她莞尔一笑,手臂自然而然地挽住景辞,依在他身畔退到一边。

她裹着一袭素衣,宛若一支含苞待绽的玉兰花,端的秀逸出尘,与景辞比肩而立,恰似雪玉琢就的一双璧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她就是……王则笙?

可他们怎能看着般配?早已订亲的阿原和景辞才该是一对吧?

景辞显然已注意到阿原等的动静,目光轻轻在二人间扫过,微皱起眉,正待向迈步走向阿原,知夏姑姑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他身边,一把扯住他,低低说了句什么。景辞顿了顿,向阿原微一颔首以示招呼,却缓缓退到后面,越过人群匆匆向外走去。

阿原一努嘴,伸手压住小鹿喋喋不休的嘴巴,同样绕开人群,从后门绕了出去,追向景辞离开的方向。

整天跟别的女子腻在一处,着实可恶。但以他的自负,大约根本觉不出自己的可恶。阿原便不得不免为其难地去告诉他,在她谨守妇道的同时,他也该谨守夫道了。

景辞走得很快,阿原追出去时,他的背影已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树荫里。

所幸护送梁帝前来的宫廷侍卫虽多,大多认识原大小姐,并不拦她。她甚至看到萧潇扶着剑柄立于众侍卫间,正若有所思地望向她,面上隐有忧色。但阿原急着去追景辞,已顾不得萧潇眼神里的异样。

沿着五色鹅卵石拼就的小道,她正待加快脚步时,前方树丛人影一闪,伴着一道剑光直飞面门。

阿原骇然避开,正要拔剑对敌时,对方已然收手,嘲讽地盯着她。

覆住半边面庞的银质面具,在剑风**起的荼蘼花瓣里散着冷冷的金属光泽。知夏姑姑眼底的光芒,则比金属更冷更凛冽。

她道:“原大小姐,不用追了。端侯要处理他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他的事,从来与你无关!”

阿原已见惯她横眉怒眼的模样,懒懒地扫过她,说道:“他的事是否与我有关,你说了不算!连他自己说了,也不算!”

她跨步又往前行去,知夏姑姑再去相拦时,阿原脚步一错,虚虚实实晃了晃身,便灵巧地飞快掠过她,继续向前行走。

知夏姑姑气极反笑,一面继续阻拦,一面喝道:“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却不知皇上说了算不算?”

阿原不由回头看向她,“皇上?皇上的赐婚,自然是算的。”

知夏姑姑冷笑道:“皇上赐婚不假,可原大小姐逃婚也不假。既然原大小姐不把这婚约当回事儿,皇上收回成命,于情于理,都是无可指摘的吧?”

阿原不由心头紧了紧。

旁边已有少女轻笑道:“姑姑,你在这里做甚?把我景哥哥拐哪里去了?”

那声音,清脆而熟稔;那声景哥哥,更是和幻境中一样刺耳。

阿原的幻境里,是同样声线的少女在讨鹰,“景哥哥,这鹰好看!给我玩好不好……”

景哥哥,景辞?

鹰,白色的鹰,她的鹰?

阿原猛地转头,盯向王则笙,盯向这个带着几分天真笑容徐徐走近的俏丽少女,脑中似有激浪翻滚。不知多少早已隔绝的人或事在喧嚣着,一波波海浪般汹涌,似随时要呈到她眼前,又似化作了无底深渊,呼啸着要将她席卷而去。

她终究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勉强弄清,王则笙的确与景辞相识已久,很可能曾向景辞讨要过她的鹰。

王则笙的身后,伴着一个修眉大眼的年轻男子。方才阿原见他拜祭过,便认得他是梁帝的次子,博王朱友玟。

阿原定定神,直接无视了王则笙,只向博王行礼道:“阿原见过博王殿下!”

博王笑了笑,“清离,都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阿原早就听说博王虽不是梁帝亲生,但博才多识,礼贤下士,颇得梁帝和群臣赞誉。听博王的口吻,从前的原大小姐与博王也该熟识,但眼下阿原对博王全无印象,听他言语温厚亲切,也便微笑点头,说道:“阿原有事想去找端侯商议,所以冒然出来。博王殿下这是……”

博王向王则笙一指,“则笙郡主见端侯离开,也说要出来透透气。”

王则笙年少貌美,未来将嫁给大梁的皇子,身后又有赵王兵马的支持,博王关切王则笙当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阿原道:“那殿下就陪着则笙郡主吧!我要去找端侯,失陪!”

她转身要离去时,知夏姑姑忽扬声道:“则笙郡主跟端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仅门当户对,容貌性情也异常般配。这样的天作之合,并不是旁人想拆就能拆得了的。”

阿原闻言,不由驻足道:“天作之合?我怎么听来听去,都像是人作之合?这是知夏姑姑一人的意思吧?”

博王立于一旁,依然唇角含笑,温温和和道:“不会。知夏姑姑向来稳重,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天。”

阿原道:“也不一定,连主人的婚事也敢插手,看来真以为自己是天了!”

博王抱着肩道:“首先,她得上得了天……”

阿原忍不住笑了,“便是她上得了天,也管不了我跟端侯的事儿!”

眼看着景辞走得远了,再也追不上,她越性走到知夏姑姑面前,直视着她道:“知夏姑姑,你给我记好了!端侯是我的人,我一天不放手,天说了都不算!”

她的唇角弯了弯,凑到知夏姑姑耳边,冷冷道:“所以,管不管端侯的事,谁说了都不算,我说了算!”

阿原的眼眸又黑又亮,似敛了满园的荼蘼春色,张扬美丽,动人心魄。

知夏姑姑倒吸了口凉气,指住她道:“你……你还真反了天了!”

阿原笑道:“过奖,过奖!我只反你,不反天!”

她退了两步,待要离去时,一直旁观的王则笙忽轻笑道:“可我只知道,这一向,景哥哥的事,你说了不算;但你的事,景哥哥说了算。”

王则笙笑得双目如月牙弯弯,越发多了几分娇憨可人,惹人怜爱。但她的眸心深处,却是跟她的笑容绝不相衬的尖锐。她叹息般笑道:“听知夏姑姑说起你如今的模样,我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跟换了个人似的。话说,以前你说景哥哥在乎你,我信;如今,景哥哥若还能在乎你……你当他瞎?”

阿原盯她一眼,走到博王身畔,轻轻拍了拍他臂膀,低笑道:“博王殿下,听说郡主会嫁给某位皇子?瞧瞧这性情,这教养,博王……得自求多福了!”

博王显然很中意王则笙,虽对知夏姑姑将王则笙与端侯拉在一起大是不满,却不肯说王则笙的不是,只微笑着不说话。

王则笙睨着阿原,笑道:“博王怎会娶我?你当他瞎?”

阿原噎住,博王虽然好性性,也被呛得作声不得,瞅了一眼王则笙纯稚无害的笑容,转身走回灵堂。

王则笙若无其事,顾自问向知夏姑姑:“景哥哥哪去了?”

知夏姑姑亲昵地握住她手腕,虽嗔她对博王出言不逊,却半个字也不曾责怪,反而温言安慰道:“听闻他那个关在狱中的好友有急事找他。你不用管,横竖他办完事就会去怡明宫找你。放心,他懂你的心意,你当然也明白他的心意。他会向皇上请求,将你俩的事安排妥当……”

阿原一听便知是左言希有事将景辞请了去。但左言希人在狱中,怎会那般巧,恰在这时候派人找景辞?难道是知夏姑姑故意引开他,不想阿原见他?

阿原踌躇片刻,跟着博王返回灵堂。

景辞已经追不上,刑部也不是沁河县衙。她没法跟着景辞进刑部大牢,便只能考虑着先帮慕北湮处置好老贺王丧事,再去处置景辞。

若景辞有心跟王则笙在一起,或许,她也该考虑下景辞的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