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妾拟将身托5

楼下,人声鼎沸,一丝琴音隔着遮掩的帷幕流泻,刹那便将所有的声音压过。

众人翘首以盼,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却死死地盯住那帷幕后的人。

窈窕的女子身影投射在帷幕上,婀娜的身段,凹凸有致,靓丽倾城。

不愧是万芳楼的花魁,这位子衿姑娘一出场便是让人忍不住唏嘘。古有琵琶女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而她则更胜一筹,坐在帷幕后,让人望眼欲穿却始终尝不到甜头。唯有那流泻一地的琴音,给人无限遐想。

这女子弹奏的指法娴熟,偶有十八音连弹,高低错落,此起彼伏,竟信手拈来,无一丝错漏。你娇柔绵缠的曲调,透着郎情妾意、互诉相思之意,透过那不断倾泻的琴声,丝丝缕缕缠绕在空中,绵绵到天涯。

由琴音识人。

无疑,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

身为青楼女子,早该看淡这世间真情,居然还会这般执着……

“爷,您看上的这位子衿姑娘才艺不凡,爷不妨带回宫封个贵人,每日与其琴瑟和鸣,不失为一桩美谈。”

不自觉地,这话便这般说出了我的口。

“噗……”九公子一口酒喷出,直接便洒在了面前那一桌香味扑鼻的菜色上。可怜了那一桌好菜,被他这般糟蹋。

“抱歉,实在是忍不住……”优雅地擦拭一下那尚还带着酒渍的嘴角,九公子笑得奸猾,“爷,在下居然不知道您是为了这位子衿姑娘而来的。早知道就多带些银票,也好助您抱得美人归。”

一声不正常的咳嗽溢出唇畔,景行然沉下了俊颜:“九公子,胡说也得有个底线!”不知是不是怒极攻心,“噗——”的一声,竟是一口殷红的血。

那柔和暖黄的烛光下,血渍怵目惊心。在地上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一丝担忧划过心头,我还未理清头绪,身体已经出于本能疾步过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观他面色,之前在马车上还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慵懒的姿态,谁人能想到他竟会这般孱弱?江植该是将他的病治好了才是,怎还会吐血?

一时之间有些乱了方寸,所幸那出口的声音还是因为惯性而被我捏得尖细。这糊涂的身子啊,怎就那么积极地想要去暴露自己呢?若被景行然发现自己的身份,一切岂不功亏一篑?当真是想要自己再死一回不成?

“无碍,死不了。”将我的手推开,景行然面上是一层淡漠。兀自摸索着端起一个水杯,漱了口。那挺得笔直的背,似在遮掩着什么。

“爷……你不会是受内伤了吧?”九公子神色间总算是收起了吊儿郎当,神情肃穆。

重新躺回软榻上,空洞的双眼“注视着”楼下的人潮起伏,景行然这会儿倒是坦言:“一个不查中了他一掌,没什么大事。”

他?

是谁这么大本事,竟然敢打一国之君?

“爷,让若卿帮你吧。若卿保证一定会轻轻地……绝对让你舒服……”

我冷不丁回想起那一不小心听到的墙角,敢情水若卿当时只是为他抹药吗?两人这才正大光明没有避讳地连房门都没关严实?

有些自责于将他这位一国之君想得太过不堪了,我默默收回他“白日**”的罪状。

“竟然真的是他!爷,不如带了朝廷的兵马将他围捕吧,你这样单身涉险,实在是太过于凶险。”九公子怒极,一拍桌案,“若真是缺乏证据,便由我冥天教出马,当作普通的江湖仇杀了结便是了。”

冥天教?

这个江湖中亦正亦邪的教派,无人敢与他作对。据我所知,只要是冥天教想杀的人,从来便没有失手过。只要是冥天教想保的人,从来便没有活不下来的。即使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照样能够让他捡回半条命。当然,代价,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支付得起的。

没想到,景行然这位一国之君竟然已经将冥天教收为己用了……

“不妨事,爷只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景行然的声音低沉,到最后,竟似呓语,“不要像爷一样,等到失去了,才发现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那种怅然若失的痛,竟不似作假……

不过,我却没心思挖掘什么真情假意,我眼下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两人也不避讳,直接当着我的面如此探讨所谓的秘辛,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让两人不将我当外人,那么唯一的可能,也便是事后会被杀人灭口了。

心里不免有些发急。即使再不怕死,可如今肚子里头还有个小的,我也不容许他有失。

“那个……爷,奴家许是吃坏了肚子,想如厕……”就连说个谎话,都要胆战心惊一番。只期待着景行然大发慈悲,一个松懈之下让我捡回一条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命。

等待的过程,极为揪心。不过是一个允诺,他却沉思了老半天。末了,却来了一句:“爷陪你去。”不容反驳。

我一怔。

先不论男女有别,关键是,这么污秽的地方,您老竟然还那么悠闲地要陪同,委实是够绝的。

*

厢房内设有更衣之所,但我如今是为了逃命,只能故意嫌弃了一番,转而由着鬼奴的指引去了后院那专为小厮下人备下的茅房。

一路由小道走向后院,隐约听到前方大厅中一片热闹的竞价声。看来这花魁的**夜,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了。

“爷,您不去竞价反倒陪奴家来解决某些……某些生理需求……奴家委实是过意不去……”我仗着景行然不能视物,在他眼皮子底下比了一个“乌龟王八”的手势。

最后一句倒是真的,此刻的我已经脸红得一塌糊涂,借着黯淡的月光,定然是能够看到那片粉红了。不过,对于某些眼盲的人来说,自然是瞧不见。

但重点不在于此,而在于,我如厕一番,提出陪同的是他,可最终得手把手扶着他行走的人,却是我。

之前表现得如同常人,这会儿总算是明白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也会因为眼盲而不能正常行走。可受苦受累的,却是我一个孕妇。

更丢脸丢到家的是,中途我们竟发现有花娘陪着她的恩客在一片花丛里嗯嗯啊啊一番,衣衫**,呻吟不断,翻滚不息,四条腿交叠在一处,驰骋在欲壑深渊。

还以为人家是辛勤的园丁,大晚上的在为花摘剪,不料园丁倒确实是园丁,却在为男人灌溉。

红意早就爬满了脖子,蔓延到耳根子,我急急扶着景行然欲离去,却被他一句话僵在当场:“夫人腹部已显,想必风黎瑞在**上定然是不错的,怎还是对这种事这般害臊呢。”

我真想脱口而出来一句——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害臊了?

不过他如今眼盲,这话算是他的雷区了吧。心里想想可以,当面骂出,我是嫌命太长了。

花丛中,淅淅簌簌的声响,男女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我感觉到与景行然相触的肌肤在一点点发烫,而他的手,正一点点收紧。

明明是我搀扶着他的动作,他却反客为主起来,那灼热的温度,让我有些心惊。

“爷,奴家夫君在**上的本事自然是了得。但他好歹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像这么当众毫无顾忌乱来,莫说是夫君了,奴家自然也不可能会有这个脸面去丢人……”

说这话,算是将花丛中那对男女给得罪了。不过人家正忙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是不会注意到我如同蚊蝇般对他们不认可的微词的。

不过,为了让眼前这位明白我并非“害臊”,适当地将风黎瑞在这方面的能力强大化,我还是觉得可行的。

遇到这种存心挑衅的人,便该让他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三宫六院,不见得御女的本事就比别人强多少,要不然,也不会至今为止后宫嫔妃中就只有一人受孕。

景行然也非等闲之辈,知晓我的用意,凉凉地来了一句:“若能对自己爱的人做这种事还那么分场合,风黎瑞倒还真是君子到了极点。”

其实我想说,风黎瑞若是君子,全天底下的小人就不知跑哪儿去了。每次趁我不备偷袭我,真是防不胜防。想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也不免有着小女人的愉悦。毕竟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依托。能得他如此依赖般的对待,夫妇何求?

“想必爷对宫里头正待产的林昭仪也是宠爱到了极致,所以这次出宫才为了以防多生事端而没有带上她。”

我发誓,我说这句话完全是顾及到他痛失了江舒薇这位爱妃,不想让我和风黎瑞的甜蜜刺激到他的伤心处,所以才违心地想要让他多想想现实的美好,不要再对我多加打击了。

然而,景行然显然是理解到了别处,那份对我的戏谑不再,竟是紧拽着我的手一个劲疾行:“爷的事风夫人还是少管为妙,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个脑袋够砍。”

搀扶的动作互相倒了过来,我由着他拖拽,却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地面,以防石子坑洼,不慎倒地。

偶尔抬首,月光下,那袭银衫染上无穷的阴影。那个颀长的背影,竟让我有种错觉。仿佛天地间万物,都不及他衣袂上侵染的孤寂与凄凉。

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溢出。既然这般念着江舒薇,又何苦将她赐给玄枫锦?

这报复玄先生的手段,弄得自己也百般受到折磨,又是何必?

*

有他监督着,我即使再不想如厕,也只能将谎言圆了。不过为了“感谢”他这般不辞辛劳地陪同我前来,我特意在里头待足了一盏茶的时间。

臭气熏天的地儿,我这般做的结果便是,苦了自己,却折腾不了他人。

当我从里头走出,哪儿还有景行然的踪影?这场所谓的“感谢”,倒成了我的独角戏。还真是亏大了。

去清洗了下手,又四处观望了一下,发现确实没有他的身影时,我暗自庆幸一声,瞅准了一条路,便快步往外走。

万芳楼的后院幽深,楼阁之上光影晦明晦暗,伴随着一声声若有似无的轻吟,竟能够清楚地看到男女交叠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

所过之处,明显的地儿如楼阁,不明显的地儿如墙角、花丛、树后,都是一片泛滥的**靡。

前头大厅是灯火辉煌的花魁**竞价,后头也是如火如荼的女子献身。头牌自是有头牌的身价与地位,但其她花娘,自然也不会错失了赚钱的良机。

“风夫人这是去哪儿呀?走得这般急。”身后,是一声调侃,分明便是故意的。

知道自己即使走得再快,也不及身后男人的轻功,我索性停了下来,慢慢等他靠近。

“爷真是好耳力,竟然能从脚步声中听出奴家。”天色漆黑,更加之以他的眼盲,竟然还能够精准地发现我的方位并寻获,敢情他一直就没有离开,存心逗着我玩呢。

“爷可没那本事。”极为谦虚,景行然蓦地朝身后命令,“刘桂年,还不快将衣服递给夫人!”

刘桂年管家范儿十足,朝我递过来衣物。景行然这一次出门的贵公子身份,也让这位内侍总管沾光,不用扮演寒碜相,可以正大光明地穿绫罗绸缎。

“都怪老奴不知道夫人衣服的尺寸,又派人去客栈找伺候夫人的红缨询问了一番才清楚。在成衣店里挑了两件尺寸差不离的,这才马上赶了来。”刘桂年解释着,将两件男子衣衫向我递了过来。

其实都混进了万芳楼,这男装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了。不过这烟花之地,保不准会出些什么意外,男装总比女装保险得多。思及此,我还是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回雅间换的话还得让九公子退避,你就趁着夜黑在那儿换吧,爷替你守着。”手一指,景行然所点的是一棵暗黑的树后。

真不知他是真瞎还是假瞎,竟然还能够指点得如此精准。或许,只是这儿到处都是隐蔽的地儿,他瞎猫碰死耗。

“刚才就让刘桂年去勘探过了,那儿没人,你可以放心过去换。”

这一句,倒是让我解了疑。

既然如此,反正里头还穿着抹胸,我也不扭捏,直接便选了一件烟灰色的长衫进了树后。

当换好衣服出来,却不见了景行然。

刘桂年在一旁审视着我,眼里满是不认可,语带冷硬:“有句话,老奴还是想提点一下夫人。风夫人身为左相夫人,便该有些自觉。茅房何等污秽之地,夫人怎能让爷陪同到那种地方?更甚至是让爷在旁一直守着?刚刚若不是老奴特意将爷给喊走,指不定爷被多少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