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罗敷已有夫2

江植的话显然对风黎瑞起了作用,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般住了一日便急急离开,而是在谷内长住了下来。

向景岚帝告假的奏折连夜便派身边的亲卫送了出去,景岚帝恩准他告假不理庶务。自此,风黎瑞每日里闲情逸致,不是陪着我散步,便是听着我抚琴。每每我想要弹些金石之曲,他一张脸便急得别人欠了他银子似的,黑沉得不得了。

“你不想活,咱们孩子还想着长命百岁呢。别弹那些个耗费心神的曲子了,还是弹些怡情的小曲。没听到江植说要你放宽心吗?”

他每每这般义正词严且苦口婆心地劝慰着我,我便不禁莞尔。难得见到他脸上那云淡风清的表情破裂,不多欣赏下,岂不可惜?

当然,意思意思地跟他对抗是一定的,但是到最后,在他软磨硬泡等各种手段的实施下,我自然是遂了他的愿。

往往我抚琴时,他便会摘下树上的一片嫩叶为我伴奏。那呜呜咽咽的乐声,如同恋人间的醉语,柔润入人心,沁透入脾胃,当真是悦耳到了极致。从来都不知道,他竟还有这一手。

其实说到风黎瑞的惊世才华,此前并不显山露水。直到他被外放,奉命各处巡视,他的才华崭露头角。查办贪污、开仓放粮、治理洪水、根除瘟疫……桩桩件件,利国利民,泽被苍生,令他在史册上留名。最终一路登顶,以廿八之龄成为左相与右相程力归分庭抗礼。

这段时日,我看着风黎瑞竟突然闲下来陪我在山野之中暂居,满心欢喜的同时却也隐隐有些担忧。

距离孩子的出世还有大半年,他一直在这儿陪着我,会不会不妥?

问他的时候,他站在满树银花中,风吹过,一阵清香流转空中,有一两片花瓣落在他肩头,独显悠远。唇畔弧度上扬,平添醉人:“我都已安排妥当,无妨。”

他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那副运筹帷幄的从容,不觉让我想起一个熟悉的人。

可那份熟悉,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任何的残影在脑畔停留。轻叹,我这忘事的记性,江植怎么就治不好呢。

*

竹楼内清爽宜人,沿着构建在湖面上的亭廊走着,可闻木头的咯吱声。

风黎瑞从后头抱住我,脑袋搁在我肩膀上,语气含着一丝宠溺:“出门也不带个婢子,让人一阵好找。”

“刚刚不是有丞相府亲卫来寻你了吗?”言外之意,不想打扰他办正事。

他的人虽是告假了,可他的身子却依旧还得为景岚国江山卖命。都说一国君王才是最日理万机的,可左右两大丞相,却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解释道:“君上传来旨意,命我指定一人暂代我帮他处理政务。”

“他该不会是怀疑你是我奸夫了吧?我生前他没察觉,我死后他眼前一亮,突然就发现些蛛丝马迹,这一次趁着你自己主动提出的告假,一步步剥夺你权力?”

“紫儿分析得在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我颈项的肌肤,又一寸寸隔着薄纱沿着背部而行。两人动作亲昵,犹如连体婴一步步朝前。

湖中荷影,摇曳生姿,我不免怒道:“这景岚帝果真不可小觑!”

他终是失笑:“不会的,他定然没有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

那样自然的姿态,那样镇定自若的否决,他怎就能如此肯定,景岚帝并没有对他怀疑呢?

若想与我在冷宫中幽会,便得经常出入宫门,且频繁来往于后宫。

他,无论如何,都是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才是。

“你我幽会时秘密至极,放心,君上绝对没有察觉。而且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就不要再去想了。”风黎瑞极力劝服着我相信,语调却是不急不徐。临风的衣袂翩飞,优雅卓绝。

其实与他的所谓幽会,我根本什么印象都没有。也无心和他去争辩,我有些黯然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帮云兰逃出宫?那个凶险的地方,我不想让她一辈子陷在那里。”

我假死后若云兰紧跟着也失踪,便会引起景岚帝的怀疑。是以,风黎瑞和江植都劝说我晚些时候再想法子将云兰弄出宫。

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两个男人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两人好像达成了一致,暗中对于助云兰出宫之事有所阻挠。

“再过段时日吧,我给她寻个名目弄出宫。”这一回,风黎瑞倒是不再敷衍我,不过“过段时日”究竟是多久,却是个未知数了。

“嗯。”转身,埋首在他怀里。我将手揽在他腰际,又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风黎瑞,我们出谷一趟吧,我想去买些小孩儿的玩意儿了。”

他当即肃然了神色:“万万不可!你出殡不到两月,风波未止,不适宜在外抛头露面。”

*

闵周城。

我并不陌生。

印象中,我来过,且还带走了该地地方官陈尚寅的爱妾谭素心。哦,不,也许,该是原配吧……只不过,正妻变成了妾室而已。

街头,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那般的热闹,是山谷中不曾有的。这段时日的安静让我有些不太习惯,如今总算是有了些人气,心情不免大好。

“江植,你不帮我找几个虎头帽虎头鞋吗?都说小孩子戴这玩意儿避邪呢。我那针线手艺可不敢给孩子做,要不然这孩子以后非得埋怨他娘亲。”

面上蒙着一层轻纱,我饶有兴致地在各个摊位前转悠。偶尔又拉着江植进几家店铺,忙得不亦乐乎。

我是背着风黎瑞偷跑出来的,江植却不知怎的发现了,跟在我左右。

一路上,他处处谨小慎微,颇有点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之感。

日头有些偏西,西方的那一抹云彩炫目妖娆,幻化出夺目之姿。

“夫人,已经买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夕阳将江植的身影拉长,那抹影子不知为何,竟又给我孤寂的错觉。

我的手上满满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禁有些感慨:“江植,你在怨我吗?”

以前,他唤我公主,后来,他随我到景岚国,他唤我娘娘。而现在,我和风黎瑞暧昧不清,他唤我夫人。

风黎瑞的夫人。

“不曾。”想要再解释,他微微张了张口,却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你我也算是相交多年,每次人前见外还情有可原,可在人后,你依旧不拿我当朋友,开口闭口一个敬称,我实在是听得腻烦了。”

“我……”

“这些年来,你一直这么帮我。这样的情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江植,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将我当妹妹看,唤我一声凌紫。”绝了他的念想,也一并绝了我自己的退路。有些人,注定要亏欠,无法偿还。有些人,注定要辜负,无法弥补。

他一怔,面上苦涩飞快地闪过。可我知道,那份苦涩背后隐藏的伤痛,全都是我用匕首在他的心口割下。

“好,”极其艰难地,他将那两个字唤出,“凌……”

接下来的字,被一阵锣鼓喧嚣声打断。街头一阵喧闹,有一班衙役闹腾着走过,前两人敲锣,居中一人手上高举皇榜,后头又跟着六名衙役。

声势也算是浩大,惹来百姓一阵围观,纷纷跟着往前走。

好奇心起,我拉着江植也一路追了过去。他生恐我出意外,一路上不停地劝我慢行,当心腹中孩子。

我心中有数,脚程未缓。等来到县衙门口,前方人头攒动。

衙役再次一敲锣鼓宣布安静,其中一人发话了:“太后懿旨,君上思念亡妻唯珍君后至深,身染顽疾,现朝中大事一律交由右相程力归处理。另千金悬赏能医治君上顽疾者,允诺高官厚禄。”

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漏洞百出。

崔太后我接触甚深,她不问朝政,神智也有些不清了。让她下这样的懿旨,根本就不可能。如今这懿旨居然以她的名义而下,便是一大漏洞。

二来,景岚帝对我这个亡后用情至深,这简直便是无稽之谈。那为何还会将我打入冷宫让我有给他戴绿帽的机会?忧思过度而染上顽疾?正值大好年华的一个帝王,为一个女人而染上顽疾,不如说为了江山社稷染上顽疾更令人信服些。说出去也能博得个勤政为民的美名,名垂青史。

右相程力归是大将军姜洪一派。据说景岚帝甚宠其贵妃江舒薇,但对其义父姜洪却是百般打压挤兑。如今又怎会突然重用右相?

这懿旨,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