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思入骨缠6

夜明珠的光亮,点缀一地残影。偌大的大殿,恢弘却残缺了一丝流香。

“你闯进来究竟是来做什么?”景行然明显脸色不耐,但似乎是对林雪兮腹内的孩子有所顾忌。

我却是淡然扯唇。

这不是挺明显的吗?对方就是专程来阻止他临幸我呢。

林雪兮却自有她的一番说辞,她紧张道:“君上,你都不知道,江贵妃姐姐为了救那个侍卫常永,跟净身房杠上了。那么污秽的地方,贵妃姐姐就连去都是万万不吉利的,这会儿却在那儿不走了,就只等着君上收回旨意。君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臣妾真担心会出什么事啊……”

“什么意思?本君听着怎么这么糊涂。”景行然剑眉微蹙,俊脸上的表情,确实是极为迷茫的。

这倒是不怪他,若不是我事先用心记下了那两名侍卫的名姓,恰巧地点又是净身房,一下子也难以反应过来。

常永和何钦被景行然下令押到净身房净身,这样的惩罚,其实也无可厚非。但身为后宫贵妃,四妃之首,后位悬空,便相当于是后宫的女主人,却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而求情,倒是不知这又是为的哪般。

可这江舒薇却也委实偏心了些。要求情我倒宁可她替那个上有高堂的小侍卫何钦,却为的是个猥琐逢迎的常永。

林雪兮又这般那般地给景行然解释了一遍,他这才明白过来。

只是,眉头深锁:“她非得掺和这些作甚?”

“想来是那奴才曾经帮衬过贵妃姐姐,姐姐才会不惜余力地想要保全他。”林雪兮点到为止,其中的意图有些含糊,隐隐的却也可窥见几分,“不如君上过去一趟好好劝劝姐姐。姐姐身子不利索,在净身房那种地方待久了再落下些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

江舒薇的心疾,如今似乎已经成为宫里头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当真是扶柳之姿,风中摇曳,一点点压力,便会将她彻底压垮。

景行然有片刻的犹豫,目光凝在我身上,有着歉意:“你今夜便宿在本君的斟然殿。本君去去便回。”

这算是,给颗甜枣之后,再狠狠甩我一耳刮子吗?

去去就回?

景行然,你的去去就回,该是有去无回吧?

我淡淡回道:“君上,还是让臣妾陪您过去吧,毕竟这件事牵扯到臣妾的清白。”

“清白”二字,我自然没忘记咬重了几分。

景行然听此,原本还想严词拒绝,微顿,最终化为一叹:“先随本君进去换身衣裳。”

发丝凌乱,我的身上尚还披着属于他的外氅,颇多狼狈,倒是难为他此刻还能够顾得上我的仪容。

这算是,不想让江舒薇看到不堪入目的画面以免她受了刺激后心疾复发?

玄枫锦在寒潭内为她治疗这病都好几个月了,竟然还是没有丝毫起色吗?他这当世神医的称号还真是浪得虚名了。

*

宫婢送来了一件宫缎素雪绢裙。颜色偏白,却因在袖口绣着大朵大朵的寒梅,红白交接,倒是让我有些眼前一亮。

寒梅是我的最爱,我的好些个衣衫上都交代下去绣上了几朵梅。在景行然的寝宫内竟会出现这般设计的衣裳,令我颇为惊讶。

虽说我素来喜梅,可我喜欢的衣裳以紫粉为主。这一件,明显便不是。

而近来被赋予荣宠常常驻足于他寝宫的那位,却是爱极了素色的。

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这衣裳,是江舒薇的。

也许,是他专门命人为她所裁制。也许,是她留在这儿的换洗衣裳。

不过是二选一的答案罢了,其实都已无所谓了。

“怎么面色这般差?今日究竟去了哪里?”这会儿,总算是来质问我今日的去向了。将我沁紫殿的一干奴仆关押天牢,不就是为了逼迫我现身吗?我回宫至今,他的耐性倒是极好,一直没有逼问,敢情是专门赶到这个令我防不胜防的点上对我实行突击。

这事情其实告诉他也无妨,反正我所做的这一切于他有益无害。

可看着身上这身碍眼的宫缎素雪绢裙,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和人私相授受去了,君上如果愿望,倒是可以给臣妾安上一个不安于室的罪名。当然,勾搭成奸的罪名也不错,毕竟不是第一次的事了。上回的奸夫,这回的情郎,有一又有二,这样大的绿帽戴着,君上委实是该杀了臣妾。”

景行然自始至终都好脾气地听着,不动声色地将我圈在怀内。末了,浅笑,迷蒙的光影在他身上交错,晕**起一层宠溺的优雅:“发泄完了?舒坦了?”

*

离开沁紫殿前,云兰总算是将药给送了过来。

那冒着热气的药碗,似乎还满溢着苦涩,一看便不能下咽。

其实不过是呕吐罢了,根本就不用这么大的阵仗。但景行然在这儿实行紧迫盯人战术,我自然是不敢真的不喝。

一颗杏脯递了过来,我下意识接过之后便塞入口中。那浓浓的苦涩被一抹甜意取代,又不免摊开手再讨要几枚。

手上一疼,却是被轻拍了一记:“还真是得寸进尺啊。”景行然责怪的声音传来,可最终那摊开的掌心内还是多了好几枚杏脯。

这一幕落在自始至终都候在一旁的林雪兮眼中,她眸间有丝诡异,却什么都未说。只是吃了好几块宫婢奉上的糕点。

倒是一旁伺候的云兰笑得意味深长。敢情是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了。也难为这小丫头总是记挂着我和景行然之家的这点破事了。

走出斟然殿,趁着景行然不注意,云兰便神神秘秘跟我咬起了耳朵:“娘娘,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沁紫殿的人都被从天牢里放出来了。素心姑娘也没有事,据说好险,差一点就被君上……”

景行然动作倒是挺快,人在这儿,命令却早已传达下去。

听得我宫里的那些个人都没事,谭素心也有惊无险,我一颗心回落,这才觉得长长舒了口气。

*

净身房。

晦气颇多,肮脏凌乱,这样的地方,实则是一个帝王最忌讳去的。

不过今夜很显然,这小小的净身房,却有幸降临了好几位身份不凡的贵客。

景行然率先进去,我紧随其后,云兰自然是在我身后。林雪兮手扶着腹部,和两个婢女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其实腹部都这般明显了,她真的不适宜过多走动。若出了什么差池,还真的会有很多人连带着遭殃。

“君上,您总算是来了,贵妃娘娘说什么都不走,奴婢实在是没辙了。”江舒薇跟前的婢女连珠迎上前来行礼,手指指着一个阴暗的角落。

那儿,江舒薇执拗地僵持着,明明身姿纤弱,如水的眸子散发出氤氲,明明是那般柔弱的眼神,却能够使人从骨子里不敢亵渎。

她静静而立,而她的身前,跪着净身房的年公公以及一众小太监。

这奴才跟主子杠上了,实在是借给他胆子也不敢啊。一个是君上的命令,一个是贵妃的命令,而君上又宠爱着贵妃至深,年公公委实是难办。

但现在,景行然来了。

这一国的君王为了江舒薇踏足这贱地,完全便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江舒薇身后站着一名侍卫,阴影中,那张脸看不真切。只是他附耳到她面前的动作,让我心思微微一动。

听到那侍卫的话,江舒薇难以置信地望向这头。然后,在众人根本就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她从那暗处飞快奔出,一头扎入景行然的怀抱。

“君上,薇儿以为你都不管薇儿死活了。”声音染上一丝哽咽,我见犹怜。想来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她也是在害怕,害怕景行然真的不会来。害怕,他会因为她有意违抗他的旨意而对她逐渐疏远。

这会儿见到他,仿佛心底那块空**的地方又再次被填满,她将头埋在景行然怀中,双臂紧紧地缠绕在他腰上。

那,是一个紧窒的拥抱。似乎要倾尽一生,沉浸在那份对彼此的在意之中。

景行然并没有推开她,双臂揽着她的双臂,逼迫她从他怀中抬起头。他望着她苍白的俏脸,上头是担忧与害怕,伴随着一丝水汽弥漫。

那张俊颜有一丝松动,眸中两分心疼、三分动容、五分在意……

那彼此相对,执手相看泪眼的一幕,还真是让人由衷地感慨啊。好一幕恩爱夫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真是够厉害的,能将这周围的人都当成摆设,全然不顾地投入其中……

我不知道此刻站在我身后的林雪兮是什么表情,可我知道,我胃里翻滚,一阵不适,刚刚喝下的苦药,正一点点地在体内奔涌。

然后……由下至上,一点点……一点点……

“呕……呕……”我很没形象地吐了出来。

胃里,分明便没有什么,可那股子想要呕吐的冲动,却是那般旺盛。仿佛不将胆汁都吐出来,便不堪罢休。

“你们抱你们的……呕……别管……别管我……呕……”我向来是个体贴之人。自然是不能扰了人家的兴致。

可笑啊可笑,明明说对我动心的人,还真是有够多情呢。

所幸刚刚在斟然殿并没有将自己交托,并没有因他那些扰人心神的言语而彻底妥协。此刻想来,那一刻的他,还真是有够恶心的呢。

想到此,我吐得更难受了。

凛冽的梅香入鼻,背上多了一只体贴的掌,给予我轻拍,又徐徐为我输入一股内力。那恰到好处的舒适,将我心底的那股子不适驱逐,我竟奇迹般地停止了呕吐。

云兰早就体贴地为我寻来了水漱口,我将身后那个怀抱嫌恶地推离:“这样的体贴臣妾无福消受。”

景行然望向我,眸子沉了沉,欲言又止,终究紧了紧右手,什么都未说。

可笑,背弃我的人是他,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莫不是还要来横加指责于我?

“君上,薇儿恳请君上饶过那常永侍卫。”这时候,江舒薇打破了沉静,孱弱的身子显然是因为刚刚被景行然一把推开时的不堪,面色,苍白无力。

景行然懒懒开口:“不过是执行个宫刑,既然犯了宫规,便该得到应有的下场。”

这句话显然是面对着我开口,也许是为了缓和我的情绪,也许是意识到刚刚对我的绝情,他回答江舒薇的话倒是不留余地。

江舒薇显然没料到他竟会如此说,一把拖曳住他的衣袖,泫然欲泣:“薇儿自小命薄,但也懂得知恩图报。薇儿进宫时日尚短,却因着心疾而成为宫中许多人避讳的对象。但那侍卫却不顾这些,每次为薇儿跑腿,不辞辛劳地奔波在宫里和宫外,光凭这一点,薇儿便不能不救他。何况,他家里头的娘子即将临盆,这个年纪有喜,生的时候万分凶险,实在是不能受一丝半点刺激。”

听她的话,句句真情。

确实,成为人人顾忌的对象,却还是有那么一个人肯真心对自己,怎会不轻易动容?若常永家里头的娘子真的是快临盆了,按照这个年纪来看,中年怀子,的确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有可能便是一尸两命。

这,是站在常永娘子的立场上来看问题。可站在常永本人所犯下的罪行来看,他怎可能会是个顾家的好郎君,平日里花天酒地倒是能令人信服。出入青楼妓馆,恐怕也是屡见不鲜了。

身为他的娘子,委实是悲哀。

江舒薇宽容贤德的话在空中流溢,我听得景行然一句:“那侍卫如何了?已经被去势了?”话,是对着跪在地上的年公公问的。

年公公早就挪跪到了景行然跟前,诚惶诚恐地回禀:“禀君上……其中一名已经……已经阉割完毕。不过另一名,因着贵妃娘娘阻拦,奴才……奴才还没有执行……”语气颤颤巍巍忐忑不已。

“人呢?”景行然负手而立,风吹过,衣袂翩然,那与神俱来的王者气息是那般强烈。俊眸敛下情绪,不温不火,不冷不热。

“两个都在那间暗室内。”年公公兰花指为景行然指了个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