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莫要再情多1

一出七星报喜,博得满堂彩。

六角宫灯掌起,琉璃光滑倾泻,不知不觉,竟已夜幕降临。悠悠扬扬的箫声传来,折子戏终是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宫妃们为贺崔太后入宫而奉上的歌舞表演。

我却是懒得参与她们的争奇斗艳,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扫了一眼台上。

刹那,我竟再也移不开眼了。

台上,江舒薇巧笑倩兮,欲语还羞,舞姿轻盈,曼妙的身影随着箫声旋转跳跃,月华笼罩,淡淡的灯光下,那一袭素衣更衬得她若坠入凡尘的仙子,朦胧迷离。

竟不知她是何时上的台换的装,一舞惊艳四座。

可我的目光,却透过她,望向那伴舞的吹箫之人。男子遗世独立,暗绯色的衣袍上是黯淡的光泽,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空无一物,萧瑟凌乱。

那,是一个被剜去双眸的男子。

那张脸,我并不陌生。

它属于一个,叫做千子健的已亡人。

*

凉风拂面,天际的弯月柔和地洒下银色的光辉,与各处张挂的宫灯遥相呼应,倒是缀染上无边无际的缥缈与旖旎。

嘴吃惊地张大,我震惊于会在此地看到千子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明明自剜双目随着武青鸾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

可那眼眶中的空**以及那份气质,却让我不得不信……

陆志丘的密函上分明写着千子健留下官印,辞官而去。

而几天后侍卫的禀报也没有丝毫疏漏。千子健直接去了与武青鸾相约之地,在桃花香中将武青鸾的骨灰放飞,自剜双眼随着她了却了残生。

为何,他会出现在此?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面容相似不说,就连那空洞的眼眶,竟也一模一样?还有那份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的豁达与豪迈……

不,当初千子健的尸身却神秘地失踪了,所以他其实根本就没死?

心思远游,我下意识便探出了脑袋,却被头顶那只手给一把拍回了原位:“睡要有睡相,怎的一只小狐狸竟连最起码的睡姿都没有呢?”额上被指尖轻弹了一记,打趣的声音含着一丝沉重,若有似无。

“一国之君竟连是人是狐都分不出来,敢情是要当一代昏君。”咕哝了一声,故意发音模糊不清,料想着他不会听清,也算是在口舌上为自己报了仇了。继续将脑袋趴在他腿上遥遥望向那身份不明的男子,却恶作剧地在他腿肉处掐了一把。

臀部瞬间一疼,景行然竟报复般不顾众目睽睽对我拍打了一记。

我发怔地望去,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对着显然发现这边异样的崔太后长长一叹:“这小糖儿睡觉不老实,只得狠下心来教训一番。”话锋一转,却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台上一箫一舞的两人道,“薇儿的舞资若天人,该赏!”唇畔微勾,笑意盈盈。

心一涩,我竟不敢去看他面对江舒薇时的表情,急急地撇过头,恰对上坐在第二排偏南位置的玄枫锦。

今日的玄枫锦一身亲王蟒袍,金边点缀,腰缠玉带,其间挂着的那只兔形的玉坠子则是形影不离。那胜雪的白衣不再,却更是一番光芒万丈的灼耀。

蓦地见到明明已死的人死而复生,他眼中的那份震惊似乎也不亚于我,手中的酒杯倾倒一边,酒液沾湿了他的指尖也不知。而他的那份震惊,多了一抹我所不了解的复杂。

今日的盛典接近尾声,景行然对着众人封赏,有意无意地试探着:“这位乐师为本君的爱妃伴奏,大功一件,不知想要什么封赏?”

那形似千子健的男子和所有伶人站在一起,不卑不亢,却是沉稳应对:“小民别无所求,唯有一愿。”

“说。”

“只愿君上能够归还小民之妻,小民定当感激不尽,肝脑涂地。”暗绯色的身影刹那跪下,头重重磕于地面,掷地有声。

星月遮蔽在那大朵大朵的乌云之内,恍惚的光景,整个浅听阁内唯余宫灯的温柔光芒。大臣们议论纷纷,更有妃子低声诉说着不知又是哪家的妇人被纳入了后宫。

崔太后正逗着一只小太监进献上的鹦鹉,暂时将我这只小狐狸给抛到了一边。

此刻的江舒薇已经盈盈归位,有些哀怨地望了一眼景行然,明明受了委屈,却依旧倔强地什么也不说。我颇有些受教地暗叹,原来这便是欲语还羞,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够令人浑身酥麻,仿佛真的亏欠了她太多,心旌**漾,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弥补对她的伤害。

林雪兮的眼神显然还没有练到这样的地步,直接便越俎代庖地讽刺了一句:“这位乐师还真是说笑了,后宫佳丽天姿国色,君上怎么可能抢占你的女人?”虽说是对景行然的维护,可这维护也未免太直白了些。

景行然端坐如山,执起面前的白玉骨瓷杯,优雅地抿上一口,明黄的衣袖在风中舞动,金丝成边,尊贵不羁。

空气中,有着酒的醇香飘**,满溢不绝。

“哦?本君连你名姓也未知,倒是不知本君何时占了你的妻,竟有归还一说?”沉稳的语气,若说景行然起初看到那张脸时也算是震惊的,可到得最后一字落地,却是带着一抹怒意。

“小民千子健,小民之妻武青鸾,五年前君上钦赐成婚,皇恩浩**。但近日君上却布下瞒天过海之计,将小民尚还有一线生机的发妻用一具焦尸代替。小民恳请君上体恤下情,归还小民之妻。”依旧是跪在沁凉的地上,那还是南陵进贡的花岗岩,质地坚硬,他不动如山,言辞恳切。

千子健!竟然真的是他!

他竟……没有死……

看来陆志丘的密函无误,他确实挂印辞官而去。然而侍卫的禀告,却是失准了。他剜去双目是真,可却并没有随武青鸾而去。或者真如他自己所言,洞悉了那具焦尸并非武青鸾,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放弃了自尽的打算?所有他的尸身会突然失踪?

照他的说法,这一切岂不是景行然安排的?武青鸾未死,被景行然调包隐匿。一切重新追溯到源头,便是那场大火。难道说,那场大火,也是景行然的计策?

火烧东暖阁,将我的房门锁死,我死里逃生,武青鸾却为救我而死。

若一切真如他所言,那个我绞尽脑汁思索的对我痛下杀手的暗中之人,竟是景行然?

可景行然那会儿赶来救我时情真意切的一声呼唤,却是那般真实。那仿佛穿透灵魂深处的绝望与心痛,却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那般形象地装出来。

除非……

他真的入戏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