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未亡人不知4

夜月如钩,沁凉如水,侍卫不间断地巡逻。似乎出了上一次沈薇薇事件之后,皇宫里的防卫愈发森严了几分。

忍着左腿上的疼痛,我一步一个脚印。冷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之前迫切想要见到景行然问个透彻的冲动,也一点点熄灭。

问清了又如何?他的态度已经摆在那儿了,当真会因为我的几句话而改变吗?

况且,不过是儿时的一句戏言,岂能当真?

谁没有过年少轻狂?谁没有过意气用事?谁没有过违背诺言?

说不清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我的脚步越来越缓,到最后,连带着左腿疼痛,索性便在小径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抬首望向那抹残月,真是很久,都没有见过它圆满若玉盘的模样了……

不知明年的今夜,我又会在何方?

是否还在人世,还能有幸看到它依旧高悬?

耳畔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起,我望向那路的尽头,月光盈润,宫灯点缀,景行然的身影踏着月华,别样出尘。

高贵依旧,优雅依旧,那抹冷峻被柔和所取代,俊颜的棱角温暖,那股子急切的狼狈模样,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他只身疾行,难得的,身后竟没有跟随宫婢内侍,如疾风般,那个身影越行越近。

这一刻,突然便害怕起来与他的碰面。

说不清心底的那股抵触来自于哪里,我下意识便往后退了几步。

环顾一番,看到了隐蔽在灌木之后的假山,忙不迭往假山里头钻。

“谁!?”

枝叶在接触身子时发出刷刷声,显然是惊动了景行然。我不敢回头,忙一下子入了假山。

这雕琢而成的假山九曲十八弯,然而面前看到的景象,却让我一阵唏嘘。

后宫禁地,诸多避讳。宫人不得随意走动,外男更不该肆意入宫不出。

玄枫锦这位闲散王爷倒好,深夜潜入宫不说,在这假山里头,竟还和人做下苟且之事。

这,岂是一个震惊所能道尽?

白衣胜雪,玄枫锦显然也看到了我,右臂在女子半裸的胸前撑着,满是无奈:“娘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在给她疗伤。”

深更半夜疗伤,还得选这般偏僻之地,且将女子脱成这般。嗯,这理由……还真是够牵强的。

“玄先生,你何不把她带到你的王府去?”于彼此都方便,也不怕被人打扰了。

他刚想开口,却是景行然的声音在假山外传来:“何人胆敢擅闯入宫?再不出来莫怪本君不客气了!”声音威严,显然是动了真格。隐隐约约,还能够听到大批禁军到来的脚步声。

玄枫锦无奈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也罢,这事我回头便跟君上请罪去。只求你先帮我拖延一段时间,她的身子耽搁不起。”

玄枫锦竟然还有有求于人的时刻。

我不免吃惊地望向那能够使他开金口的女子。

这一看之下,真可谓大惊失色。

刚刚只关注于他那只手触摸的地方足够引人遐想,却无暇关注那女子。

假山内光线幽暗,却还是有天际的月光透过缝隙盈盈倾泻。

这究竟是一张怎样的脸?女子的脸上疤痕遍布,活生生便是一张被大火烧毁的面容,此刻的女子紧闭着双眼,仿佛没有任何的生气。而玄枫锦与女子胸前相触的位置,若是我没有看错,也并非我粗看之下的裸裎相对,起码那衣物褪得并不彻底,只堪堪够他为其处理伤口。若是我没料错,为了避嫌,他之前一直都是闭着双眼的吧。

就连现在,他的视线也一直望向我,根本就不敢望向身前与她相对而坐的女子半分。

“她是谁?”这会儿,突然便来了兴致。这位以前可没少开我的玩笑,怎么着有此机会,我也得扳回一城不是?

玄枫锦似乎是内力消耗过度,额上满是虚汗。他沉了沉声音,终究还是没有告诉我,只是说着听来让我匪夷所思的话:“现在的她在世人的眼里不过是个死人,君上也绝不会允许她死而复生。以后,我一定将所有事都告诉娘娘。这一次,只求娘娘能帮我。”

经他这一说,原本还以为纯粹是一出男女私会鸳鸯戏水的煽情戏码,没想到竟还牵扯到了景行然。莫不是这女子是景行然后宫的妃子之一?

不,景行然可不会将这般毁了容貌有碍观瞻的女子纳入他的后宫。

且,我应是从未在后宫里头见过这女子。

我不由又望向了那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子。她脸上那被火炙烤的痕迹明显,似乎每一条,都带着一份揪心的灼热。我脑中仿佛再现了一个曾经用残留的生命在大火中舞就一段传奇的女子,突然便有些不忍再看,匆匆移开眼,我点头应下。

*

一步步从假山中出去,没有所谓的暗箭,也没有所谓的火把林立。

景行然就站在众人身前,咫尺的距离,与我遥遥相对。

我低头望向自己,刚刚还觉得他狼狈,没想到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的角色便彻底颠覆。

一众侍卫的陪衬下,景行然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不可触及的君王,居高临下,难以捉摸。

而我,出门的时候本就随意披了件外裳,此刻慵懒地搭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面上想必是有些不自然,头发在微风中晃到唇上溜达,我忙拂开那碍事的发丝儿。

景行然的嘴角轻轻一勾,朝我的位置疾步行来:“看到本君为何要躲?”眉眼中一份灼热,让我避无可避。

想来是在计较之前我看到他便躲入假山的事了。

“臣妾不曾看到君上,何来的躲?”我朝着他福了一福,岂料却被他揽入怀中。

冷冽的梅香透过那久违的拥抱徐徐传来,我不禁鼻子一酸。却听得他急促的呼吸伴随着一声宠溺:“还是这般不会撒谎……”

我一怔,抬眸望他。

脚步声悠远,一众侍卫已经被景行然挥手打发下去。两人沿着那细碎石子铺就的小径踱步。

“知不知道刚刚你背影一闪不见了踪迹本君作何感想?”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似试探,似纯粹相问。

想起当时他在假山外的威胁——“何人胆敢擅闯入宫?再不出来莫怪本君不客气了!”

我不禁有些憋闷。敢情他早就知道是我,却故意招来侍卫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不知景行然是否是看到了我唇角上扬起的那丝嘲弄,又或者是猜测到了我的心思,他猛地牵起我的手,月光下,他的下颌坚硬,却泛着一丝柔和:“本君还以为你趁着月黑风高跟个野男人跑假山里头私会去了呢。心里头恨不得将你俩就地格杀了,命人守在假山外却不敢轻举妄动,就怕一进去便是被里头的画面给刺激了。”说得煞有其事。月华下,他的身姿卓绝,面庞几分莞尔戏谑,似笑非笑。

私会倒是有,不过却不是我与旁人。

当然,不知道他的意图,我自然是不敢将玄枫锦的事情透露,只是似是而非道:“君上似乎对自己不太自信呢。君上觉得,臣妾会舍弃君上这株秀色可餐的高枝而和别人有染?”

他竟是一怔,随即爽朗笑开:“秀色可餐。原来本君在你的眼中是一碟美味。”暧昧的叹息,缱绻流转于半空,景行然的眼角眉梢在月光下盈盈生辉。

今夜走的路实在是够多,左腿包扎好的伤处隐隐作痛。正有些头疼地想要拨开他的手回自己的寝殿,却被他抢了先拦腰抱起我:“怎么着本君这株高枝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以后瘸了腿不是?”见我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又恫吓道,“你敢跳下试试!”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一夜他等在假山外头,身后侍卫林立,却不是所谓的担心我与他人有染,而是负手揣度我是否被人掳走而不敢轻举妄动的紧张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