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浪子
田姐家的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昏暗,物业公司为了省电,不但仅仅留下了昏暗的灯光,电梯也只留了一部供业主夜间使用。他知道电梯里有监控摄像头,进电梯的时候,有意从外面退进电梯,然后又面朝着电梯门,避免被摄像头正面拍摄。
住在这种高层建筑里,每到晚上,就有点阴森森的感觉。浪子出了电梯,忐忑不安地来到田姐家门前,先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高档防盗门不但防盗性能良好,隔音性能也非常好,屋子里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他按响了防盗对讲机,没有人应答,他又按了一遍,田姐终于拿起了屋里的终端:“你来啦?”
听到了田姐的声音,浪子顿时有了平安降落、如遇大赦的安心。田姐拉开了门,让他惊异的是,田姐穿戴齐整,好像正要出门参加某个正规的社交活动,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每到他来的时候,都要着意弄得半裸欲掩还露地作出一副赤诚的**模样。
田姐冷冰冰地扭身回屋,肥臀却仍然扭动得让人心动。他跟在田姐后边进了屋子,心开始别别乱跳,也觉察了脸上的热辣,肾上腺素开始大量分泌,他为自己的冲动暗暗惊异。转而想想自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跟田姐会面,他也就对自己这种突发的冲动释然了。也难怪田姐发作,这一个月,他既不接听田姐的电话,更没有主动跟她联络过,其实,他是在跟自己较劲,在考验自己的耐力和毅力,竭尽全力想挣脱命运的惩罚,想自己把自己拉回到人生的正常轨道上来。他实在不敢想象,当那个所谓的全国最著名的心理学家陈教授把他催眠之后,一览无遗地把他的心理精神切割成碎片放在显微镜下研究,然后把研究结果公之于他的父母,他的心理解剖结果陈教授会告诉他的父亲,这一点他确信无疑,到那个时候,他还有没有勇气面对父母,面对人生,面对这个至今连他都没有弄明白的古怪世界。
田姐坐到了沙发上,她们家的沙发是一长两短三件套,放在过去,她肯定会坐到长沙发上,那样就可以跟他亲近、亲密地同在一条沙发上旖旎、肉麻。今天,她坐到了靠里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坐呀,喝点什么?”
他坐到了靠外首的单人沙发上,与田姐遥遥相对,感觉好像要跟她开展一场艰苦的商业谈判。田姐死死地盯着他看,他察觉到,田姐的眼神里没有熟悉的欲望,却也没有仇恨、怒火,那是一种冰冷,似乎她的眼神结冰,并且在朝外边发射着寒冷。
“说说吧,为什么?”田姐的声音却没有她的眼神冷,似乎有点漫不经心。
“不、不为什么,最近特别忙。”
“忙到了连个电话都没时间接,连个信息都没时间发的程度?你为什么在网上对我隐身?”
“没有啊,”他否认,但是他的心很虚,他知道,聊天网站的vip客户可以得到查验隐身的软件,供vip监督网友会不会故意隐身潜水,“有的时候也会隐身,太忙,怕网上的蚂蚁骚扰。”
“那见到我为什么置之不理?我可没有隐身啊,你就别再搪塞我了,腻了就明说。”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做,那种让正常人看来难以置信的变态的荒**,每次过后,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无耻,可是每一次却又难以控制的深陷其中。
“好了,你也别为难了,我最清楚你们现在这帮年轻人没有一个靠谱的,高兴了嘴馋了就吃,吃饱了吃腻了撒腿就跑。跑就跑啊,你也不能太轻侮人了,总要有个说道,总要有个表示吧,就是写篇作文,也不能连个句号都没有啊。”
他追问了一句:“那你要什么句号?”他真希望她能像有些女人那样,用钱来解决分手后的感情补偿,那样他自己心里也会平衡一些,因为,他绝对不是田姐说的那种吃饱了、吃腻了就跑的人。
田姐楞了,眨巴眨巴眼睛,可能她也并没有想所谓的句号该怎么画的问题,愣怔片刻才说:“钱么,我不缺,跟你谈钱也太伤情面,我也不指望你能陪我一辈子,更不指望你能跟我怎么样,我要的就是你跟我继续好,哪怕你没心情过来,不时打个电话、发个信息,或者在网上跟我聊聊也行啊,何必这么绝情呢。”
他沉默,没有答应,这就意味着他不愿意跟田姐继续下去,意味着他要跟田姐彻底一刀两断,永远不再来往。田姐自然明白他沉默的含义,冷峻地说:“你这么绝情,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聊天的所有记录,我都珍贵的保存着,必要的时候,我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
这是明显的恐吓、要挟,他被激怒了:“田阿姨,实际上我早就该叫你田阿姨才对,我跟你,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胁迫,对也罢,不对也罢,都是自觉自愿的。你也别用那些聊天记录要挟我,我实话告诉你,那些内容已经不新鲜了,公安局早就掌握了,而且已经告诉了我爸爸。”
“田阿姨”的称呼深深刺痛了她,她脸色铁青,听到他们俩的聊天记录公安局已经掌握,更是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公安局掌握了我们的聊天记录,公安局凭什么管我们的私事?是不是你主动去报告的?”
他摇头否认:“我怎么可能告我自己呢?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事情,并不是你个人,也不是我个人的事情,我遇到了点别的事,公安局掌握这些资料也是偶然的。还是那句话,田阿姨,我们的关系很不正当,对你对我都很不公平,你想想,我爸爸都已经知道了,我还会在乎别人知道吗?”
她有些无措,这从她闪烁不定的眼神和不断变换的坐姿可以看得出来,他趁热打铁索性把话说透澈:“田阿姨,我现在明白了,我跟你还有别的阿姨的做法是不正常的,是病态的,我现在需要康复,这并不是你的原因,完全是我这方面的问题,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别的事情我走了。”
他站了起来,田姐却没有站起来,她哭了,眼泪默默地在面颊上流淌,冲刷掉了人工涂抹上的腮红,在脸上冲刷出了两条灰黄的沟渠,她开始喃喃自语,他听懂了,她在骂他:“混账王八蛋畜牲,拿人当什么了?我是马让你随便骑?我是猪狗让你随便摆弄?你就不是个人,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他跟田姐相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对她感到了厌恶,也第一次对自己感到了厌恶,他停下步子,对田姐说:“田阿姨,你刚才给我发信息,不是说要从楼上跳下去吗?我跟你一起跳,我保证说话算数,陪着你跳下去,我比你更不想活。”
原来的田姐,现在的田阿姨对他瞠目而视,他朝她走了两步,那一刻,他真的厌恶、恶心自己了,真的想跟这个女人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算了,死了,一了百了,好像实现这个目标并不费劲儿,比完成奥巴尔交给他的任务要轻松得多。也许他的脸色,他的神情,他身上刹那间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吓着了田姐,田姐扭身跑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严了屋门,屋里传出来尖锐如刃的詈骂声:“滚,你个王八蛋,从今以后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他走了,离开了那间曾经让他在欲望的巅峰颤抖,在悔恨的谷底惶惑,在**的狂乱中忘情,在理智的痛苦中颤栗的房间。下楼出门,外边月色如水,海风像轻柔的手掌抚慰着整座城市,新生的快感让他清爽了片刻,随即,心底深处的审判却认定这新生的快感太廉价,太虚假,他能战胜隐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魔鬼吗?
他去开车,车窗玻璃却被人砸碎了,钢化玻璃变成了碎片,白花花地看上去活像结满了冰花。他估计自己刚才停车的时候太慌乱,无意中碍着谁了,他没有生气,骂了自己一声:罪有应得。然后他用随车携带的毛巾裹住手掌,把已经碎裂的玻璃从车窗上清理干净,钻进驾驶室,启动车子,风从没了玻璃的前车窗莽撞地扑了进来,在他的身上、脸上撞出温柔的抚摸,就像一群群连绵不绝的扑灯蛾,把他当成了致命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