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有钱人

有钱人今天晚上还是不想回家，这里说的家，是他和父母住在一起的那个家，他自己还有一个家，一个不合法的家，那是他妈和他爸给他买来准备娶媳妇的一套公寓。他把巧珍接进来住在这里，组成了一个没有法律认可的家。他们两个人已经同居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谈婚论嫁，既不是没有爱情，也不是没有责任，就是没想那种事儿。他们的观点很一致：没有爱，结婚有什么意思？有了爱，结婚还有什么意思？这个观点是有钱人灌输给巧珍的，巧珍自己不可能有这种时尚观念，她是农村孩子。

有钱人今天晚上也没有应酬，有应酬也不打算去，他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要陪巧珍。他已经有些日子没陪巧珍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没时间。他很忙，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饭局，饭局过后不是k歌就是泡咖啡馆泡酒吧，有的时候是他做东，有的时候是别人做东。每次赴饭局或者有别的活动，他都会召集一帮名义上的美女，不为别的，就是为个热闹，为个排场，为个体面，反正一只羊是放，十只羊也是放。他也清楚得很，那些美女和他，谁也不会把谁当回事儿，在一起热热闹闹玩够了，下次见面不认真回忆，可能都想不起来在一起干过啥。

对巧珍却不同，他凡是到社交场合，从来不带巧珍去，倒不是嫌巧珍拿不出手，而是怕跟巧珍跟着那些美女学坏。那些美女，一个个都像香油缸里泡出来的驴粪蛋，闻着香，看着亮，就是滑溜溜的拿捏不住，稍不小心就从手里溜了。还不能掰扯，一掰扯，里边都是草。那些城市美女们就如超市里包装精美的食品，打开包装之后到底是美女还是霉女，全靠运气。巧珍却是农家摊上一株青翠的无公害小白菜，绝对绿色食品，而且纯朴得活像一扇透明的玻璃。

这几天他心里不痛快，都是那个浪子闹的，他主动让有钱人帮忙找个画画的，有钱人帮忙了，人他也见了，却没了下文。他爹妈急三火四的让有钱人帮帮忙，给浪子介绍个女朋友，他成把成把的把美女往浪子跟前输送，今天饭局，明天咖啡，后天蹦迪，花样翻新的给他创造和美女们接触的机会，就这一项花了不下几万块，可是那个浪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他展示的美女们一概没有感觉，他甚至怀疑那家伙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这两件事情没有给他成就感，让他非常沮丧，没情没绪的，对那些闹哄哄乱糟糟的夜生活也没了感觉。

有钱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巧珍正在厨房忙碌，房间里飘撒着饭菜的香味儿，他一向认为，这种香味就是家的味儿。他事先打电话告诉巧珍晚上回来吃，如果他不回来，巧珍一般会熬一锅地瓜稀饭，然后一连几天就着鹭门酱菜厂生产的香菇肉酱吃稀饭。他多次强烈建议巧珍不要天天吃地瓜稀饭，那东西营养不够，巧珍却说她爱吃，能从地瓜稀饭里吃出家乡的味道来，还减肥。

有钱人回来，巧珍很高兴，跑过来给他拿拖鞋，然后接受了他湿漉漉的热吻，然后又跑回厨房忙碌，欢快得像一只清晨刚起的小鸟。有钱人换好拖鞋，脱去外套，惬意地坐到了饭桌旁等着吃巧珍的手艺。如果拿他妈的厨艺作参照物，巧珍做饭的水平确实不敢恭维，不过，他喜欢的并不是她做饭的手艺，而是做饭的那种氛围、等着吃饭的那个过程。在整个过程里，他都会被事业有成、养家糊口、一家之主等等成就感陶醉，尽管这其中的大部分感觉都是虚幻的。

两个人坐到了饭桌前，巧珍问他：“我工作的事情你不愿意帮我吧？”

有钱人给巧珍夹了一筷头凉拌茼蒿：“正在找，你别急啊，我妈他们公司不是给你发工资呢吗？”

巧珍垂着眼睑没有看他：“我不想拿你妈他们公司的工资，我想真正靠我自己的劳动挣工资。”

有钱人嘻嘻哈哈打马虎眼：“你现在也是靠自己的劳动啊，别多想，有适合你干的工作，我凭什么不让你干啊？别急，现在工作多难找，你还信不过我？”

巧珍给他夹了一筷头酱油水金线鱼：“我不是信不过你，我是怕你太忙，不拿我的事情当回事。”

有钱人赌咒发誓：“我发誓，除了你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事，我要是没把巧珍的事情放在心上，让我出门被大金砖绊个跟头，吃口米饭都硌牙吐出来一看全都是钻石戒指……”

巧珍笑了：“你就是会说……”

门铃响了，巧珍放下碗筷：“我去开，你坐着别动。”

巧珍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就愣在了那里，有钱人他妈站在门外，看到巧珍也愣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进了屋，他妈看到他们俩正在吃饭，就一切都明白了，脸板得僵僵地，拒绝了共进晚餐的邀请：“你们吃吧，我吃过了，我去看会电视。”

他妈转身去了客厅，两个人这顿晚餐吃得没情没绪了，心思都在客厅那个老板娘兼老娘身上。

“你妈妈不会骂我们吧？”巧珍悄声问他。

“不会，没事，我妈是好人。”他悄声安慰巧珍。

两个人草草收场，巧珍跑到厨房刷碗，躲避他妈妈。有钱人来到客厅应付他妈妈。他妈板着脸全神贯注的看着电视，电视上正在上演一连串的广告。

“妈，你什么时候对广告这么感兴趣了？”

他妈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他这才明白，他妈根本就没有看电视，只是盯着电视走神呢。

他挨着他妈坐到了沙发上，还假装孝顺地给他妈揉起了肩膀，他妈甩脱他，压低嗓门，口吻却是气哼哼地：“你就这样把人家弄来跟你住，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他信誓旦旦，好像面对的不是他妈，而是巧珍本人：“我发誓，我不会辜负人家的，她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女孩，纯洁，善良，温柔，漂亮，我要她陪我过一辈子。”

他妈幽幽叹了一声：“你们的事情我管不了，你们好自为之吧，现在这个时候你跟她住在了一起，真不是时候。”

他问：“现在这个时候怎么了？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他妈没吭声，迟疑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儿子，咱们家完了。”

“咋了？你要跟我爸离婚？”

他妈瞪他一眼：“离什么婚，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正形，我是说公司，公司遇上大麻烦了，可能这一关过不去了，弄不好就破产倒闭了。”

他愣住了，浑身发冷，坐到他妈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