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三七开、姜鲁敏

最早知道猪尾巴出事的是三七开,原因很简单:他是猪尾巴的徒弟,也是猪尾巴最有出息的徒弟,所以,猪尾巴一出事,马上想到的就是找他帮忙。

三七开的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两口子工作稳定,收入虽然不高,却也足够日用开销,每月还略有盈余。别人家有的,他们家样样不缺,别人家没有的,他们也不奢望。尤其让他们得意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健康活泼聪明的儿子。每天早上起床以后,他们的程序都是几年一贯制:抢厕所,抢洗脸台。

今天早上三七开已经醒来,可是他仍然闭着眼睛装睡。他知道,姜鲁敏既然没有吆喝他起床,就说明他还有时间再眯一会儿。如果姜鲁敏见他已经醒来,便会用罗唆和唠叨来为他开启这新的一天。

姜鲁敏在卫生间里做每天起床后的第一道功课——解大手。不知是太干燥还是犯了痔疮,可以听出进行的十分困难,“嗯、嗯”用力的声音三七开在卧室都听得清清楚楚。接着是儿子不耐的催促:“妈,你快一点,我要迟到了。”

伴奏着催促的声音是脚跺楼板的震动,儿子刚刚上一年级,对老师敬畏的了不得,最怕迟到被老师罚站。

“我马上就完,你爸还睡着呢,别吵醒他。”

姜鲁敏艰难作业时仍然为他的睡眠着想,令三七开有些感动,他睁开眼睛看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六点半钟了,再不起床就要迟到,只好爬起身来穿衣服。

透过半开的房门,他看见儿子堵在卫生间门外跺脚,一脸的焦急和愤慨。卫生间在他们家里被称为领导,因为和许多领导一样,他们家的卫生间也是一专多能身兼数职,既要大解又要小解,既要洗人又要洗衣物,还要承担储放杂物的责任,三口人经常为了争抢卫生间的使用权发生冲突。早上三口人排泄和盥洗都集中在一起,更是发生冲突的高峰时间。

“儿子别催你妈,一会儿爸送你。”他不忍心让姜鲁敏在卫生间里遭受内外交困,又不忍心儿子迟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挨批评,小孩子的自尊心尤其需要小心呵护。

“真的?你别说话不算数。”儿子听到他亲自送他,眼里透出了兴奋,又有些怀疑。

“今天爸一定送你。”儿子既兴奋又怀疑的神色让他有些惭愧。每天接送儿子上学放学的事情都由姜鲁敏包了,让他一心一意上班表现,为的就是能早点从科长的位置上再升那么一步。

“别给你爸添麻烦,抓紧点还来得及。”说话间姜鲁敏提着裤子从卫生间里出来,把位置让给了儿子。这也是姜鲁敏让三七开厌烦的一个毛病,每次上厕所,她都要提着裤子到外面系裤带。他敢肯定这是姜鲁敏成为人妻之后养成的毛病,因为结婚前他从未发现过这种现象。他曾说过姜鲁敏,你难道就不能把裤腰带收拾好了再出来?姜鲁敏说早出来一会儿可以少闻点气味,再说是在自己家里,除了孩子就是丈夫又没有外人,对他的意见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烦人,每天早上把厕所弄得臭哄哄地。”儿子在卫生间里面抗议姜鲁敏的行为。三七开对此深有同感,可是又不能象儿子那样正面抗议。

“儿子还来得及吗?”他怕儿子还有更加刻薄的话说出来引发一场战争,便把他的注意力朝别的方向引。

儿子显然正在卫生间里发脾气,既为可能的迟到,也为姜鲁敏遗留的秽气,卫生间里缸子脸盆砰砰乱响传递着儿子的气恼和抗议。

“你轻一点,都是钱买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姜鲁敏在为他们准备早餐,听到儿子在卫生间里造反,便出声制止。

三七开嘟囔了一句:“整天就是钱钱钱,俗不俗?”

姜鲁敏听到了,把碗筷墩得震天价响:“我每天既要上班还要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整个是你们的老妈子保姆兼长工,我当然俗,而且俗不可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也会玩文雅。文雅值个狗屁,文雅能当饭吃吗?没有钱谁能文雅得起来?文雅是有钱人虚伪的装饰。咱家没钱,就得说钱,离了钱就是不行,咱们家只能一天到晚钱钱钱,我就是俗不可耐的老妈子俗不可耐的老婆……”

三七开根据经验知道,姜鲁敏一定会就这个论题演说到他们全家各奔东西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才会罢休。

果然,姜鲁敏开始大局面的发挥起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就那么让你烦?早知道这样,当初……”三七开知道她接下去又要说想当初他们谈对象时三七开如何如何体贴关怀温柔,如今她人老珠黄不值钱他就看不上她,连跟她说句话都象是吃药,今天落个当老妈子老长工老保姆还招人烦的下场,就怪自己当初年幼无知上了他的当云云云云。

她一说起这个话题哀怨悲苦的话语就象春蚕吐丝一般从嘴里不断倾泻出来,三七开便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他已经琢磨透了,姜鲁敏这种如泣如诉,要说是对他的抱怨和不满,还不如说是她自己在自觉不自觉地营造一种悲情心理,借此来享受那种为人妻母的女人已经享受不到的缠绵绯侧,就象观赏琼瑶的言情小说或者长篇电视剧一样,只不过一种是自己造出来的,一种是别人造出来的。

总算轮到三七开了,他三下五除二抹了一把脸,挤出卫生间象刚过华容道的曹操一样落荒而逃。

“你不吃早饭了?你不是说你要送儿子吗?”

三七开不用听下去也知道她下面的话就是今后我再也不早早爬起来做没人吃的早饭了,同时也知道明天早上她照样会早早爬起来做早饭。

“谁说我不送,我送,我送还不成吗?早饭来不及了,你给我带上吧,到班上我再吃。”

三口人吵吵闹闹却也热热闹闹地完成了每天同样的清晨节目,三七开就给姜鲁敏扛自行车下楼,自行车历来是小偷偷窃的重点目标,好偷出手也方便,每天他们下班以后,都要把自行车扛到楼上推进家里,上班的时候再扛到楼下,夫妻俩的自行车自然要由他负责扛上扛下。他把姜鲁敏的自行车扛到楼下,正准备上楼扛自己的自行车,却听见有人在楼的拐角处叫他:“三七开、三七开……”

这种称呼惟有过去在一个车间上班的工友才会叫,他连忙跑过去看谁这么一大早就来找他。猪尾巴的鬼样儿把他吓坏了,猪尾巴跑得匆忙,脸上的血、身上的血、手上的血都没洗,紫黑色血渍已经结成了疤,一看就知道不是杀了人,就是被人杀了却没有杀死。

“你这是怎么了?”三七开惊问,还回头窥探了一眼,第一反应,他最担心姜鲁敏和儿子看到猪尾巴这副样子。

“我完了,完蛋了,我把广东佬给骟了。”猪尾巴悲叹,不过可以看得出来,精神还算稳定。

这个时候姜鲁敏带着儿子下楼了,前后左右找不到三七开,就亮着嗓门喊他,三七开先安抚猪尾巴:“你别急,我过去把老婆孩打发走了再听你说,你别过来啊。”

三七开跑过去接受老婆的批评:“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送儿子吗?不赶紧上楼扛你车子去,躲在那干嘛呢?”

三七开只好说好话:“我今天送不了儿子了,还是得你辛苦,我师傅找我有事。”

姜鲁敏半信半疑,朝楼房拐角张望:“他找你干吗不过来?藏那儿干嘛呢?”

猪尾巴听到两口子说他,就探出个脑袋,朝姜鲁敏挥了挥手,好在他躲在东边的拐角处,逆光,脸上的血污看不见,不然姜鲁敏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师傅啊,到家了怎么不过来?”

三七开连忙打岔:“你快走吧,儿子快迟到了,他有点事,两口子的事情想找我说说,你赶快送儿子,晚上回家我再跟你详细说。”

儿子也在一旁催促:“快点啊,送不送我了?都不送我自己走了。”

姜鲁敏连忙把儿子抱上车梁,跟躲在楼拐角后边的猪尾巴打着招呼走了:“师傅,有什么事想开点,我要送儿子上学,就不招待你了,让他招待你啊。”

姜鲁敏这点好,对于三七开过去现在的同事朋友,一向热情周到,背过人会撒娇耍小脾气,当着人面从来都会给三七开留足面子。

姜鲁敏和孩子一走,三七开连忙把猪尾巴带回了家里,听到猪尾巴一说事情的过程,三七开就犯难了,他知道,这件事情谁也包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