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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天阴沉沉的,外面下着零零星星的毛毛雨,气温也就是零上三度的样子,风呼呼的刮着,感觉非常寒冷,路上的行人许多人都穿着羽绒服,这些退伍军人站在寒风中,个个不苟言笑,非常严肃,他们打量着每一辆经过的高级轿车,盼望这里面坐着的大官们,能够发发善心,给他们一个说法,毕竟要过年了,他们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等不来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知道,他们的示威一定要保持高度的克制,他们一没有堵省委和省政府的大门,二没有堵塞交通,只是站在人行道上,静静地表达自己的诉求。他们也怕,大过年的,万一有领导生气了,一声令下,让防爆警察或者武警对付他们,就他们这几百人,说抓走就抓走了,连年也不得过了。
王一鸣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有识货的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说:“这个号码和车子,估计是省委领导的,不是书记就是副书记的。”
车窗贴的有保护膜,坐在里面的王一鸣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而外面的人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的。有几个胆子大心急的退伍军人,一下子就冲出来,站在王一鸣的车子面前,堵住了车子。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冲车子里坐的人敬了个礼,隔着车窗问了一句:“请问是不是王书记?”
小邵只好把车子停住,锁好车门,以保护王一鸣的安全。
王一鸣想了一下,对小邵说:“打开车门吧,我要下去看看。”
龚向阳说:“我先下去让他们让出一个空间,这样安全一些。”
于是龚向阳先轻轻地打开副驾驶的门,下去冲那个刚才敬礼的中年男人说:“同志,请你让一下,王书记要下来看大家,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一定要让大家退后,保持秩序。做得到吗?”
那个中年男人一听,果然是王书记,显得很高兴,转身大声地对大家说:“大家安静,安静,王书记来了,马上就下来见大家了。请大家一定保持安静,秩序。”
大家一听,果然是王一鸣来了,于是都非常振奋,看起来今天这一趟算是没有白来。这个新任的省委书记还真是有种,敢于亲自面对面地和大家交流了。原来杨春风和刘放明当省委书记和省长的时候,他们也这样闹过,但是,都被武警和警察驱赶了。
退伍军人还是很有纪律性的,往后退了退,站成了几排,大家都挺胸抬头,注视着前方,用期待的眼神等待着王一鸣的到来。
在几十米以外的秦书海和王一鸣的警卫小杨,一看王一鸣的车子被围住了,连忙紧跑几步,冲上来,想为王一鸣解围。他们还没有走到王一鸣车子边,就见王一鸣已经打开车门,从里面下来了。
大家都举目注视,就见今天的王一鸣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夹克,里面是白色的衬衫,套着一件咖啡色的羊绒衫。下身是深蓝色的羊毛西裤,脚上穿着一双黑皮鞋。
王一鸣站好,左右环视了一下,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他冲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各位兄弟,你们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气,你们穿得这么薄,要小心身体,别感冒了。”
一个声音说:“冷我们不怕,我们怕过年,没有钱,这个年让我们怎么过?”
王一鸣说:“大家都有难处,我理解,但是,各位兄弟,这样乱哄哄的,你们七嘴八舌,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清啊,这样好不好,你们选几个代表出来,到我的办公室,我们好好坐下来谈一次,把你们的要求说清楚。能办的,我立即拍板办。不能办的,我这个省委书记也做不了主的,我们就商量商量,等国家出台政策,你们说这样可以吗?”
又一个声音传出来说:“弄不好还是骗局,谁去了就出不来了,马上就被抓起来了,反正我是不敢去。
王一鸣说:“绝对不会的,我在这里保证,谁也不能抓人,大家可以放心,谁下命令抓人,我撤他的职。这个权力我还是有的。”
领头的那几个人小声交流了几句,立即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大声说:“大会安静,这样吧,我们几个去,大家有愿意去的,可以站出来。”
有些胆子大的,一下子站出来几十个。
王一鸣看了看,说:“人数还是太多,你们去十个人吧,大家好说的详细些。”
领头的点了点人数,选了十个人,跟着王一鸣进了省委常委大院的大门口。
旁边严阵以待地站着几十个武警,一看王一鸣带着那些退伍的军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院子,都面色缓和起来,放下手中的盾牌、警棍,聊起天来。
秦书海、龚向阳和小杨跟着王一鸣,也进了省委大院。
这些人被安排进了二楼的省委常委会议室,王一鸣和大家一个一个握了手,然后让工作人员倒茶,先安抚他们的情绪。王一鸣让秦书海通知省信访局、财政厅、西江省军分区、省人事厅、军转办公室的领导迅速赶过来,大家一起坐下来,谈一谈情况。
十几分钟以后,其他的领导也都赶过来了。座谈会开始,王一鸣说:“同志们,今天我们临时召集大家一起开个座谈会,主要意图是想了解一下我省退伍军人的情况,弄清楚他们的诉求,实事求是地解决他们生活中所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好了,现在请退伍军人代表先发言吧!”
对面的十个退伍军人相互看了几眼,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说:“好吧,我先来吧。今天早上就是我把王书记堵住的。先说一句对不起啊,打扰王书记了。”说着站起来,向王一鸣鞠了一躬。
王一鸣笑着摆了摆手,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也想和你们接触接触吗,要不然你能堵住我的车吗?!”
那中年男人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覃英豪,今年四十七岁,是78年的兵。”
王一鸣说:“咱们是同龄人,一年的。”
覃英豪说:“王书记是几月出生的?”
王一鸣说:“三月。”
覃英豪说:“王书记比我大三个月,我是六月二十出生的。1979年2月17日上的前线,我们的部队一直打到河内,我们撤退时,我负了伤,你看我这里,还有疤痕呢!”说着他一歪头,把脖子露出来,王一鸣看到,他下巴下面果然有一个大疤痕,这个地方真是非常危险,弄不好就没命了。
王一鸣问:“老覃,你怎么伤的?”
覃英豪说:“我的战友踩上地雷了,弹片飞出来,就伤了我的下巴,幸亏不深,要深一些,我就没命了。”
王一鸣问:“你立了几等功?”
覃英豪说:“三等功。”
王一鸣说:“好吧,老覃,说一说你的情况吧。”
覃英豪说:“各位领导,尊敬的王书记,实在是对不起,我们退伍军人给党和政府添麻烦了。我是八九年转业的,离开部队之前,是西江军区边防团的步兵连副连长,我老家是郁江市的,转业后被安置在郁江造纸厂工作,当保卫科副科长。我老婆是郁江市水泥厂的职工,我们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现在广东打工,小的是儿子,现在还在上高中。我在郁江造纸厂一共上了五年班,1994年,郁江造纸厂停产,1995年被港商收购,我们厂里的一千多工人,下岗八百多,保留的不到三百人。我下岗的第二年,我老婆他们的水泥厂也倒闭了,资不抵债,被抵押给了银行,所以,从1996年到现在,我们家里其实没有一分钱的固定收入。生活都靠我老婆摆缝纫摊,给人家缝缝补补赚些钱,养家糊口。我到工地上打过短工,到集贸市场卖过服装,做过夜市烧烤摊,在货场干过搬运工,反正只要能赚到几个钱,什么都干过。我是军官,曾经当过副连长,我的那些战友们,有的进了机关,现在都是副科级、正科级待遇了,一个月三千多块,比着他们,组织上把我安排到企业,我觉得今天看来非常不公平。我要求政府兑现当初的承诺,对于军官,不管是在企业还是机关,都要保持干部的身份不变,我们为共和国流过血,流过汗,我们曾经出生入死,保卫过祖国和人民,现在我们的生活这个样却没有任何人管,说实话,我们心里感到特别的难过。心里拔凉拔凉的。都说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我们的心里,这些年,都要流干了。在这里,王书记,你知道我们这些军人的家属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反正这都是事实,我也不怕大家笑话了。有些人的老婆四十多岁了,在按摩店、桑拿屋里,向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和老头子出卖肉体。一次二三十块钱。卖一天,挣个百儿八十的,拿回家买米买菜。我们有的人就靠这个活着啊。有的人更是过分,老婆在出租屋里和别的男人睡觉,声音传出去老远,而他自己却在出租屋外,为老婆把门、放风。这两口子,还有一点廉耻吗!都是生活逼的吗!不怕大家笑话,我说一说我女儿的情况,因为家里穷,我们两口子都下岗了,没有钱供她读书,她十六岁就下学了,说是和一帮同学到广东去打工,我以为到那里是进工厂了,谁知道,她却去了路边的美容美发店,按摩店,当了小姐,那年春节,她回家过年,我看她就有些不对,浑身上下妖里妖气的,不像个正经女孩子的样子。我骂了她几句,说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走路、看人,都不像好人!我女儿哭了,说:‘爸爸,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个小姐,我每个月给妈妈寄回来的钱,都是我陪男人睡觉挣的。不这样,能挣来钱吗?到工厂里打工,天天加班,累死累活,一个月还赚不到一千块钱,管得又严,连上厕所都不允许,还有污染,有的家具厂的工人,在那里干几年,莫名其妙就得了白血病什么的,那样不明不白的死,还不如我呢!至少赚的钱没我多,又轻松自在。过几年,我挣够几十万,够开店的了,我就不干了,找个人嫁出去。没有人要我,我就一个人过。反正我对男人也看透了。我弟弟上大学,我供养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不然没文化,今后生活会很难的。你看看,我一个堂堂的转业军官,现在要靠我女儿当小姐挣钱养着啊,我真感到屈辱,有时候简直是不想活下去了!”
说着,说着,覃英豪哭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王一鸣被他的故事也感动了,感同身受,眼睛也红了起来,他强力忍着,才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久才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
突然一个声音说:“覃大哥难,我们当兵的,现在也不容易啊!我来说两句吧,代表我们退伍的战士。”
王一鸣抬头看,也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头发掉了不少,头秃秃的,剩下的头发也有些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一脸沧桑。
他说:“我叫郝卫国,78年入伍,训练刚半年,就被拉上了前线。打越南时,我们连是尖刀连,在敌人后方搞穿插,沿途遭遇过越南军队的伏击,一个连损失了一小半。我比较幸运,没有受伤,战斗打响,我们连攻占了几个重要的高地,受到了总部嘉奖,我也荣立了三等功。
“战斗结束后,我们回国时,老百姓敲锣打鼓,像对待英雄一样,欢迎我们凯旋。我回到老家的县城,到处被请去做报告,到工厂、学校,几百人、上千人听我讲演。我在县城里成了名人。那个时候,为我说媒的多了去了,我老婆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她在县汽车运输公司上班,还是吃商品粮的。她说崇拜我这个英雄,才愿意嫁给我的。
“我82年退伍后,到我们县毛巾厂上班,当保卫干事。86年毛巾厂停产,我下岗,在大街上推过三轮车,当过货场的搬运工,到建筑队当过泥瓦工,走南闯北,为家里挣钱。我老婆看我下岗了,就开始看不起我,后来她和一个搞运输的司机好上了,就和我离了婚。我有一个儿子,当时三岁多,我一个人没办法带,只能是送回乡下老家,给我母亲帮带。
“这些年,我什么都干过,吃了不少苦。九七年我在广东一个纺织厂打工,开机器时,不小心把手给切断了,左手掉了四个手指,现在你看看,只剩下一个大拇指了。”说着他对大家扬了扬自己的左手。
“我残废了,老板派人把我送到医院,一开始给了一万多块钱用于治病,但是后来,老板就不同意出钱了,说是我自己也要负责任,谁让我不小心,出了这样的事故。我找当地的劳动部门,因为没有签订劳动合同,他们说没办法帮我。我找律师打官司,律师说要先支付一笔律师费。我没有钱,聘请不起律师,就只好作罢。到最后,找到了一个律师,搞法律援助的,愿意免费帮我打官司。官司后来也打赢了,但是,老板一看要赔我十几万,其他的十几个在厂里受过工伤的,也纷纷打官司起诉老板,老板一看,赔的钱太多,他干脆把厂子连夜转让了,自己跑了,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了,直到现在,我一分钱的赔偿也没有拿到。
“现在有的时候,只能在街头乞讨为生。我乞讨时,摆上我当年获得的军功章,以证明我是个退伍军人,不是骗人的,大家一看,纷纷给钱,现在我一天下来,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好的时候,有上百块。这样,我就引起了其他乞讨人员的嫉妒,他们在半年前,把我打了一顿,说是不准我在我们那个城市乞讨了。没办法,我只好坐车来省城,联系我的一帮战友,让他们出面,保护保护我。这就是我今天的生活,一个名符其实的乞丐。
“几个月前一个外国人到我的面前,给了我一张百元大钞,说是要给我拍照片,让国外的人也看到我,我一听,马上拒绝了,我说:‘去,去,去。你们这帮外国佬,都没安好心,我是中国人,曾经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流过汗,我不能为国家抹黑。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说政府的坏话。你要是拍我的照片到外国发表,让外国人指责我们国家不尊重军人,不是利用我吗!我不干。”
大家都被他说笑了。
王一鸣问:“你有什么要求没有?”
郝卫国说:“有啊!我要求政府给我们这些退伍军人解决些补助,多了不敢想,一个月三百块吧,比农村的最低生活保障高一些,总可以吧?”
王一鸣问:“现在你有没有什么保障?”
郝卫国说:“有,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王一鸣问:“你看病怎么办?有报销的渠道吗?”
郝卫国说:“我们老家农村实行了合作医疗,我是农村户口,大病可以报销一部分,但是要住院治疗才行。平常里有个感冒发烧什么的,都是自己扛着。能扛过去,就不去吃药打针,因为没有钱。实在是扛不住了,再去买点药吃。现在好多人都是这样的,拖一天算一天,我们命贱,抵抗能力强,轻易不拉肚子、感冒什么的,不像城里人那样,得了感冒要打点滴,花三五百块才能治好,要是那样,我们早就完蛋了!”
王一鸣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心里有一丝心酸的感觉,这些底层的老百姓,生活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还那么乐观,真是让人唏嘘感叹。
轮到下一个同志发言了,一个个子高大、声音洪亮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向大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坐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包包,从里面抽出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来自己的军功章、获奖证书什么的,然后看着王一鸣说:“王书记,我叫金万全,77年当兵,79年上的前线,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我荣立了三等功,回国后我被提拔为排长,然后上了军校,87年转业,被安排在我们县百货大楼当保卫科长。91年我们县百货大楼搞承包经营,我承包了一个柜台,卖鞋子。生意不好,还要每年向公司交租金和管理费、水电费什么的,于是就下岗了,到外面自谋职业。我帮别人打过短工,借钱开过小餐馆,跑过长途运输,但都不成功,勉强糊口而已。
“我老婆原来是县百货大楼的售货员,也下岗了,她看我活得越来越失败,就忍不住和一个做安装工程的小老板好上了,当了人家的小老婆。我发现她在外面和别的男人一起,于是就和她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带着18岁的儿子过,儿子不上学了,在一个摩托车修理店当学徒工。
“王书记,我有一个问题,实在是搞不明白,我现在到底算什么?是军官转业,按说算是干部,但是没有一个单位承认我是干部。没有职业了,算是下岗职工吧,但是我们单位没有办下岗证,我现在连下岗职工的待遇都享受不到。如果是正儿八经的下岗职工,还可以申请最低生活保障,通过申请,还可以每个月享受两百多元的生活补贴。我就奇怪了,我们国家这么大,怎么就没有一个单位让下岗职工申请、证明自己是下岗职工啊?!
“更可气的是,我们单位原来给每个人办了养老保险,现在下岗了,没有任何收入了,自己一个人打短工,连糊口都难,却要按照文件要求,每个月自己去养老保险所,缴纳一个月四五百块钱的养老保险金。单位不承担了,所有的都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不这样,到老了一分钱也没有。我现在真的是不如农民。农民好歹有地,有房子,我什么都没有,真正的无产阶级,我不知道我今后怎么活,有时候悲观起来,真想一死了之。但是想想儿子,还得活下去。战场上我都没有死,还立了功,现在死了,怎么去见我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友吧?难道我们出生入死,就是保卫这样一个这样对待我们军人的国家吗?!我想不通。王书记,各位领导,我的言论可能有些过激了,希望大家谅解!”说着,他又冲大家鞠了一个躬。
王一鸣听了,心里更是不好受,他想起来一年多前在北京和魏正东吃饭、聊天时,谈到过这个问题,魏正东慷慨激昂地说:“一鸣,我告诉你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现在对下岗工人推出的这个社会养老保险制度,我认为是人类社会最丧尽天良的制度,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可以以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办法来比较比较,你就明白了。我在美国呆过,在那里留学五六年,详细了解了他们的养老保险制度。他们那里,对于下岗职工,每个月可以向政府的有关部门领取失业救济金,数额虽然每个州不一样,但是,保持基本的生活没有问题,每个月两千美元左右是有的,还可以领取食品券,在一些地方免费领取食品。比我们这里上班的人领的正常的工资还高。这是美国的做法。当然,美国是发达国家,我们是发展中国家,目前我们还做不到他们那个水平。但是,目前这个制度设计,太不讲人道了,说资本主义邪恶,你这个不比资本主义制度邪恶多少倍啊!你不仅不向下岗职工发一分钱,就是发钱,也是两三百块钱的生活补助而已,这些钱,够一个人活命吗?!况且下岗职工都是四十、五十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你让他们一家人怎么活?最无耻的就是这个养老保险的设计,那些本来就没有任何钱的人,还要向国家交钱,每个月四五百块,以换取今后年限到了以后,可以领取国家的退休金。他们连生活都保障不了,还从哪里弄钱,交这个养老保险啊?!而公务员什么都不交,到了退休,却可以领取高额的养老金,你这不是杀富济贫,而是杀贫济富啊!
“再说了,物价连年飞涨,我每年交五千块,二十年后退休了,你给我每个月发一千二百块。看着从数字上,我是赚了国家的便宜。但是,谁又能知道,二十年后的一千多块,还能干什么?能不能买几袋面粉,还真不好说。现在的一个月四五百块,说不定比二十年后的一个月两千多块买的东西还多。扣除通货膨胀的因素,到时候国家给的养老金,其实根本比不上当初自己交的那四五百块钱。这不是骗局是什么?还有些职工辛辛苦苦,借钱交了二十年,但结果刚可以领养老金,就得病死了。这些人不是白白为国家做贡献了吗?这样的制度设计,就是抢劫穷人、搜刮穷人吗!”
王一鸣认为,魏正东的观点很有道理。我们现在有些制度设计,是非常荒谬,缺乏人道主义精神,不符合社会主义的理念。
其他的几个人也先后做了发言,他们所反映的情况基本上差不多,大同小异,生活困难,没有固定收入,看病看不起,老婆受不了穷跟别人跑了,孩子上不起学,出去打工去了。对生活没有信心,有自杀的倾向。
王一鸣听他们一一发言完毕,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省军区司令员裘新旺说:“裘司令,你看怎么办?”
裘新旺说:“好,我说两句啊。首先,大家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大家都知道,我也是上过越南前线的老兵。我当时是副团长。从前线撤退后,又在边防指挥了战斗,亲自钻了大半年的猫耳洞的,我现在还落下风湿性关节炎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在战场留下的。当然,我比大家幸运,此后升了团长、副师长、师长、副军长,军区司令员,成了高级军官。作为你们的战友,我对于你们所面临的遭遇,感同身受,非常理解,在这里我要代表省军分区,对大家表示道歉,对不起兄弟们了!我给大家也鞠个躬吧。”说着话,裘新旺站起来,冲十个老兵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大家都一起拍手鼓掌。
裘新旺坐下,继续说:“说实话,大家的问题,我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向上级反映,向中央军委反映,但是,大家也知道,我们的国家大,牵涉的人口多,上过自卫反击战前线的,作战部队加上后勤部队,全国有六十多万人。这些人绝大部分都退伍或者转业了,他们的生活情况,和大家也差不多。安排在企业的,基本上都下岗了。因为全国现在省级以下的地市,更别说县里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国有企业了。
“当初安排在那里的军官和士兵,和大家的情况没什么两样。怎么办?解决这么多人的问题,粗略算一算,六十多万人,每个人就是国家出一万,一年国家财政也要投入六十个亿。这还仅仅是我们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其他的呢,参加过解放战争的呢,抗美援朝的呢,对印自卫反击战的呢,抗美援越的呢,全部算下来,多少人需要重新考虑?最少有五百万老兵需要国家出钱照顾吧!一个人一年五千块,需要多少钱?两百五十个亿。大家想一想,这么多钱,从哪里筹措?只能从国家财政里出。我们国家财政里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吗?国家这么大,到处是用钱的地方,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办好,还请大家多理解,国家有国家的难处,我们个人有个人的难处,都难,现在都不容易。要发展,要搞基础设施建设,哪里都需要钱,所以,顾不过来啊!”
王一鸣插话说:“司令,我们省现在有多少退伍的老兵?”
裘新旺说:“从红军时期算起,一直到现在,还活着的,总共是四十多万。老红军还有十几个,老八路有三千多个。老解放就多了,有五六万吧。抗美援朝以后的,总共是三十多万。”
“现在他们的待遇怎么落实的?”王一鸣问。
裘新旺说:“各个时期的待遇不一样,像老红军,都成了宝贝,他们享受的都是副省级的医疗待遇。解放前参加革命的,待遇普遍好于解放后参加革命的。同是一个级别的,退休金可能要相差一千多块。越往后,待遇就越低。像他们这些对越作战的老兵,估计每个月也就是一百多块钱。聊胜于无吧。”
王一鸣问:“司令,你看怎么办?”
裘新旺说:“王书记,我是没有多少办法,军分区没有多少钱,养不了这么多老兵啊!再说了,王书记你是省军区的第一政委,党指挥枪,我们都听你的吗!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按照我党的惯例,一个省的省委书记是当然的省军区第一政委。这个安排也是意味深长的,在封建社会,各省的总督、巡抚,是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担负着为国家财政筹款,为军队筹措饷银的任务。王一鸣现在这个身份,也属于过去的封疆大吏,所以,他责无旁贷。
王一鸣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省财政厅厅长萧华杰,说:“华杰,你看怎么办?”
萧华杰刚当上省财政厅的厅长不到一个月,家底刚刚搞清楚,看王一鸣点了自己的名,只好说:“是这样王书记,我说一点自己的看法啊,请大家思考思考。各位的生活困难,我可以理解,真是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大家也知道,我们西江省的财政一直不富裕,在全国,我们属于是穷省,国家级贫困县就有几十个,我们省里的财政资金,一直是捉襟见肘,所以,目前来看,想拿出一笔钱,解决大家的问题,是不太现实的。”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对面就响起一片质疑声,一个声音说:“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谈的,这不是糊弄我们吗?!”
另一个声音说:“没钱?谁信啊!看看省城里建设的那么多豪华办公楼,高级宾馆,还有体育中心、会展中心、博物馆,哪一个不需要几个亿,甚至十几个亿?你们这些当官的,干那个就有钱,为我们老百姓干点事情就没有钱!说得过去吗?!”大家群情激奋,乱哄哄的,刚才祥和的气氛一下子没有了。
秦书海这个时候连忙出来打圆场,站起来冲大家说:“各位,各位,安静,安静,请大家耐心地听萧厅长说完,王书记还要做总结呢!”
退伍军人们看了王一鸣一眼,心说:“好吧,我们倒要看看你王一鸣怎么解决我们的问题,如果不管,我们就继续闹下去,闹到北京去。”
萧华杰说:“我只能说,把大家的意见汇总上去,上报国家财政部,争取国家财政的支持,等上面的钱下来了,我们才能解决。”
一个退伍军人问:“你能保证吗?多长时间能够给我们解决问题?”
萧华杰说:“这个保证不了,只能等了。”
大家于是就开始唉声叹气。
王一鸣看这样下去,今天这个座谈会一点收获也没有,也没有给这些退伍军人解决任何问题,他觉得大过年的,这样对待这些退伍军人,是太不合适了,作为一个省委书记,一个省军区第一政委,他有责任有义务为这些退伍军人做些事情,于是他说:“好了,大家都安静,我说几句吧。”
一听王一鸣要讲话,大家立即安静下来。
王一鸣说:“通过大家的发言,我初步了解了你们的困难和问题,对大家生活上的不如意,我感同身受,深表同情和理解。大过年了,大家都不容易。我们的国家有困难,我们的省财政不富裕,希望大家理解。但是,我们做领导干部的,也要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些人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自己,我们希望政府做些什么,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我觉得,我们还是要想方设法,帮他们一下,为了我们自己的良心,为了我们人民解放军的神圣使命,为了我们这个国家的长治久安,我们不能无动于衷,没有办法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样吧,我的意思是,我们要把解决长远问题和当前的问题结合起来,该上报的上报,该争取中央财政支持的争取中央财政支持,同时,我们也不能一推三六九,撒手不管了。好像我们自己没有一点责任,这样也是不对的。”
王一鸣这些话,说的大家都不住地点头,特别是萧华杰,知道王一鸣是在敲打他,这个时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他也害怕王一鸣对他有了不好的印象。他这个省财政厅长,屁股还没有暖热,得罪了王一鸣,就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了,王一鸣一句话,有可能他这个财政厅长的乌纱帽就摘掉了,虽然他是李耀的人,李耀会保他,但王一鸣要是一意孤行,李耀这个省长也是挡不住的。在一个省里,省委书记还是具有无尚的权威。他不懂王一鸣葫芦里到底是想卖什么药,只能是频频点头。
王一鸣话锋一转,看着萧华杰,说:“华杰同志,这样吧,给大家每人发五百块钱,让大家过年,年后再商量一个长期方案,一个月或者三百,或者四百,全省统计一下,看到底需要花多少钱,这样做行不行?”
萧华杰心里说,你倒是可以做好人了,我上哪里去弄这一大笔钱啊?!于是他说:“王书记,这个没有预算啊。一个人五百块,四十万人,两个亿啊。这个实在是没办法。”
王一鸣一听,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看着萧华杰说:“又不是四十万,就先解决这批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同志吗,总共是多少人?”
裘新旺插话说:“估计有三万多人。”
王一鸣对萧华杰说:“三万人,也就是一千五百万,这个你也拿不出来?”
萧华杰面有难色,说:“没有预算,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出。”
王一鸣心里一下子就气起来,语气一变,冲着萧华杰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现在就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办法,我给你一天时间,想不到办法,立即告诉我,你弄不来钱,我就换人。我就不相信,堂堂的一个财政厅长,连一千五百万都挤不出来。你说要你这样的财政厅长干什么?!”
这是上任省委书记以来,王一鸣第一次对下级发火,说这么狠的话。
萧华杰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坐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得很。
旁边的秦书海连忙出来打圆场说:“萧厅长,你这么个老财政,这么点钱就没有办法了?我们省就是再差,也不缺这一千五百万吧!”
萧华杰连忙接着说:“王书记批评的是,我看这样吧,先挪用一些建设资金,应一应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秦书海说:“这就对了吗!好,现在请王书记继续讲话。”
王一鸣看萧华杰妥协了,今天这个事情也可以初步解决了,于是就对对面坐着的那些退伍军人说:“先这样解决,你们看好不好?”
那些退伍老兵看到自己的事情终于有了解决的希望,王一鸣也确实是为大家想办法了,这样的好领导,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五百就五百吧,总比什么也没有强,于是就相互交流了几句,异口同声地说:“谢谢王书记了,我们愿意等待,希望尽快出台政策,彻底解决我们的问题。”
王一鸣说:“好,既然这样,你们回去做一做大家的工作,把人先撤回去,大家安心回家过年。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为大家解决实际困难。但需要时间,请大家耐心些。”
那些退伍老兵站起来,说:“好的,我们相信你王书记。给你添麻烦了。”
王一鸣把他们送到门口,一个一个和他们握手告别。送走了那些退伍兵和省军区司令员裘新旺,王一鸣转身黑着脸回了自己办公室。站在旁边的萧华杰手足无措,知道王一鸣还在气头上,不知道怎么办好。
秦书海几个月来从来没有见过王一鸣当众发过这么大的火,可能这就是人所说的,官大脾气长。王一鸣脱口而出,撂出了这样重的话,搁到谁身上,谁都会受不了的。
萧华杰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秦书海,说:“秘书长,你要帮一帮兄弟啊!”
秦书海摇了摇头说:“你啊,今后要多长几个心眼,老板定的事情,不要轻易说不行,不行还要你干什么啊!是不是?”
萧华杰说:“是我错了,我今后一定注意。”
秦书海说:“好了,撤退吧,今天只能就这样了,等你把事情办妥了,找个机会,再到老板办公室汇报汇报,承认承认自己的错误,说不定老板就原谅你了。”
萧华杰说:“谢谢秘书长的指点。兄弟我记住了。”于是,坐上汽车回了省财政厅,连忙筹钱去了。晚上还是担惊受怕的,只好到了李耀家里,又把当时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李耀听了,沉思了半天,说:“你啊,死脑筋,一根筋,王一鸣是看着我的面子才用你当财政厅长的,他对你本来就不是充分信任,巴不得你出个差错,就把你换掉呢!当官靠什么威风?一个是乌纱帽,一个是钱袋子。你现在捏着钱袋子,等于是我这个省长捏着钱袋子,你不同意,就是我这个省长不同意,他王一鸣一点财权都没有,凭什么威风?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些,不能动不动和王一鸣对着干,他想办的事情,尽量满足他,钱这东西,挤挤总是有的吗!要不然,他会摘掉你的乌纱帽的!到时候我都没办法,想保你都保不住!”
萧华杰不住地点头说:“是的,老板,我记住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里,王一鸣的心中仍然是怒气难平,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以舒缓自己的情绪。他反复回味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对萧华杰是严厉了些,但不这样行吗?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现在最缺乏的是什么?--是对基层群众的感情。对群众的疾苦漠不关心,说话做事情四平八稳的,都是按程序来。看似尽职尽责,但是,党群关系就在这种冷漠的程序化的格式中,一天一天,疏远得成了南极和北极。群众对领导干部不信任,私下里骂娘,认为他们是尸位素餐,光知道捞票子、保位子,就是不干人事,不为人民服务;领导干部把群众看做是刁民,动不动就想动用国家专政机器来对付老百姓。本来走群众路线是我们能够打败反动敌人得天下的法宝之一。现在我们却把这个丢了,领导和群众成了对立面,谁也不相信谁。
为什么今天突然发那么大的火,王一鸣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和军人还是有感情的。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还在清江大学读书的时候,当时对越自卫反击战刚刚结束,学校请来一个又一个英雄人物到校园里给大学生做报告,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当时,大家听得热血沸腾,为那些英雄人物的事迹所感动。王一鸣清楚地记得,当时来了一个致残的军官,还是大学生当兵入伍的,他在前线因为触雷,双腿被截肢,是坐在轮椅上给大家做报告。他说,当时他和他的战友们,为了完成穿插任务,坐在坦克车上,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奋勇前进,许多战友都光荣牺牲了,战斗结束,坦克车的后盖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战友们的尸体。当时大家没有经验,为了提高速度,怕从坦克车上颠簸下来,有很多人就用背包带,把自己捆在坦克车后盖上。结果遇到了敌人的伏击,我们的战士根本来不及反应,成了活靶子,死了很多人,很多年轻的士兵也就是十七八岁,刚刚来部队不到半年的很多。大家听了都伤心地哭了。特别是那些女大学生,更是伤心得一塌糊涂,眼睛都哭红肿了。但这更加激发了她们的爱心,她们爱英雄,不像现在的一些女孩子,爱大款,喜欢嫁洋人。当时每有残疾军人来学校做报告,都非常吸引女生的注意。有些胆子大的女生,更是主动向那些残疾军人写信,表达自己的爱意。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你是否理解?
你是否明白?
也许我倒下再不能起来,
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
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
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血染的风采。
王一鸣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反复回味着这首歌的旋律。他在想,那些英雄还在人世吗?今天他们活得怎么样?还有人关注他们吗?我们的电视上为什么这些年来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你看我们今天的媒体,关注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除了政府高官出访、会见的镜头外,最吸引人眼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毫无疑问,我们把焦点给了那些明星、艺人和一些所谓的名流。
参加个选秀节目,刚唱了几首歌,就成了万众瞩目的歌星了;刚拍了一部片子,艺术品位就不说了,就是衣服穿得少一些,敢脱,敢亮骚,什么透视装,这些都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反正只要能吸引眼球,成为话题,就是脱光光,上演活春宫,都有大批的姑娘踊跃地干。为什么?可以出名啊!有了名气,就可以拍广告赚钱啊!只要成了名人,就有了经济价值,就有人捧你,有人出钱养你了。在这里,媒体为了经济利益,放弃教化世人的责任,扮演了一个无良的角色。他们推波助澜,是当今中国社会浮躁、道德堕落、世风日下的重要根源之一。
于是乎,歌星、影星、大款、官员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和津津乐道的话题,而真正的英雄们,那些为新中国的建立和建设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科学家、工程师、劳动模范,就成了这个社会边缘化的对象,他们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有的人因为自身的生活陷入困境,不仅没有得到社会的帮助,而且受到了社会上的嘲讽。长此以往,还有谁愿意当共和国的英雄,愿意默默无闻地为了这个国家流血流汗。我们总是说,不要让英雄们流血又流泪。而现实是怎么样的呢?!我们对得起那些英雄吗?!
但是,王一鸣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一种无奈,他是有为这些军人解决问题的决心和勇气,但他有这个能力吗?靠他一个人真的能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吗?王一鸣扪心自问,他知道,他没有那个本事,他虽然是一个省的省委书记,但是,在当今的体制下,他又能做些什么?他个人的力量又是有限的,有些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权力范围,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西江省是人口大省,却是财政穷省,每年虽然经济都是以两位数的高速增长,但因为基础差,经济规模小,和先进地区的差距是越拉越大,虽然省财政号称已经超过六百亿元,但这些钱中间,有很大一部分是中央财政转移支付的,可以这样说,如果不靠中央财政的转移支付,整个西江省连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说发展了。那些高速公路、机场、楼堂馆所、标志性工程,想也不要想。为了多向中央各部门要钱,一年又一年的“跑部”不就是为了“钱进”吗!他王一鸣也不能例外啊,前几天不是刚刚在北京跑了一圈吗,跑项目,要资金,争取贷款,是现在各级官员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因为钱和项目都在上面的国家部委机关管着呢,你不要,有人要,反正现在就是能闹的孩子有糖吃。
自从1994年分税制改革之后,中央财政逐年高速增长,地方财政虽然也得到了增长,但中央控制了一大部分优质税源,国有大企业,什么中石油、中石化、中国移动、各大商业银行,他们的税收直接上缴中央财政。进出口关税也归中央财政,所以现在的中央财政财大气粗,就是不缺钱,动不动投资一条高速铁路,都是几千亿。开一场规模大的运动会,也是上千亿。还有出口退税,动不动就是几千亿,等于是我们国家利用税收杠杆,从中国人身上搜刮钱财,补贴国外的消费者,让国外的消费者使用着更物美价廉的中国制造。我们国内的“三公”消费,公车、公费出国考察、公款吃喝,更是每年上万亿元。民间流行着很多笑话,讽刺公款吃喝和各种腐败现象,什么“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单位没经费,喝得两口子背靠背。老婆找到纪检会,书记说,该喝不喝也不对。”“中央干部忙组阁,省级干部忙出国,地县干部忙吃喝,区乡干部忙赌博,村里干部忙偷摸,学生干部忙爱国。”党政干部十大特征:一请就到,一喝就高,一捧就傲,一求就敲,一给就捞,一脱就要,一累就叫,一批就跳,一查就倒!
王一鸣有时候想想也生气,你说这个地方官当的,有时候确实是感到窝囊,都说中央的领导是英明的,一贯正确的,但是,这些问题是从哪里来的?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源又在哪里?中央财政有的是钱,那么多外汇贮备,买了欧债买美债,几千亿几万亿的美元花出去,就是不舍得用到中国人头上。这些美元仿佛不属于中国国民,洋人可以用,还可以赖账,用滥发美元的办法和压迫人民币升值的办法,给我们蒸发掉。而我们血本无归,货没了钱也没了,成了世界上名符其实的“杨白劳”,却没有一个人为这件事负责。我们国内的老百姓过着这么苦的日子,退伍军人的生活都保障不了,却要帮助外国人,这不是吃里扒外、或者脑残了是什么!
再说了,中央政府管着印钞机,开动印钞机,想印多少印多少。用通货膨胀的办法,悄悄地抢劫老百姓,谁也觉察不出来。每一年多印了那么多的钱,现在百元大钞,当十年前的十元用,购买力缩水了不止十倍,老百姓苦不堪言,绝大多数人又不懂经济学,光知道物价飞涨,什么都贵了,就是搞不清那里出问题了。这些钱拿来一些用到老百姓头上,又有什么不可呢?!一帮子丧尽天良的经济学家和政策的制定者,是中国一切悲剧的总根源。
王一鸣在屋子里转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什么好办法。四十万需要照顾的退伍军人,一个人每年发一万块,就是四十个亿。这不是个小数目。单靠西江省目前自己的财力,绝对是拿不出来的。只能是争取中央财政支持。但是,这个问题存在好多年了,历届党委和政府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难道会因为今天是我王一鸣过问了,出面协调了,中央就会给面子,不会,绝对不会,积重难返,看起来只能是又要说空话了。
王一鸣觉得,自己现在真是有一种无力感。在目前的体制下,一个省委书记根本改变不了整个社会的游戏规则。中央政府拉的屎,却要地方政府为它擦屁股,能擦干净吗?!
碰到这样的问题的时候,王一鸣就有些悲观。但是,转念一想,这个体制也有这个体制的好处,可以打破常规,就像今天,自己一发火,萧华杰就妥协了,钱就有了,管他从哪里弄来的钱,只要发下去,就可以为一些人解决些问题,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总可以让那些人看到些希望吧,心里总感到政府还没有彻底忘记他们吧。如果换了别人,不管不问,一推三六九,或者直接就派警察抓人,结果会怎么样?不是更加激化了社会矛盾吗!
王一鸣还在办公室里来回散步,龚向阳在外面的秘书间接电话,处理文件。他知道,今天老板的心情不好,以前没有见过王一鸣冲下面的厅长、局长们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是第一次。以前那些厅长、局长到王一鸣办公室里汇报工作,走的时候,王一鸣一般都送到门口的。当时他还是省委副书记,处处显示得谦虚、低调,让那些厅级干部觉得,王一鸣没什么架子,待人很热情。
但现在不一样了,王一鸣现在是省委书记了,权力大了,责任自然也就大了,整个省里的大事情都需要他拍板,哪个方面出问题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就像这些军人上访,堵住省委、省政府的大门口示威,网上肯定会有消息的,传到外省,老百姓就会指责王一鸣的不是,谁让你当的是省委书记呢。有的时候,想要办成事情,不拉下脸,对下级狠一些是不行的。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四平八稳惯了,你不逼他,他就采取拖延战术。
龚向阳正在胡思乱想着,这个时候,就见省委副秘书长张运来领着一个美女走了进来,龚向阳连忙站起来,问候说:“秘书长,你好!”论级别,张运来是正厅级,龚向阳是副厅级,下级见了上级,规矩还是要讲的。
张运来笑着伸出手,和龚向阳握了握,说:“兄弟,这位美女你还认识吧?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龚向阳看了看杨欢,上身穿了一件绿色的羊绒中长大衣,红色的羊绒衫,脖子里围着一条白色带碎花的丝巾,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丰满而适中,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成熟女性的魅力,龚向阳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杨欢--杨春风的女儿。给大领导做秘书的,脑子都好使,一般的普通人你可以不留心,那些大人物和关键的人物,见了一次,你就要能够记住。要不然就不合格了。
杨欢笑着说:“龚秘书的记性真好!我们就吃了一次饭,碰了一杯酒,龚秘书就记住我是谁了,真了不起,不愧是做秘书的。”
龚向阳说:“过奖了过奖了,跟张秘书长比,我还差得远着呢!”
张运来听了,心里也很受用,拍了拍龚向阳的肩膀说:“我们兄弟就不要客气了,都是为领导服务的吗!这几天有时间了,我们出去坐一坐?”
龚向阳说:“好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张运来说:“春节回北京吗?”
龚向阳说:“不回,事情太多了。”
张运来说:“那就有时间了,到时候我约你。”
龚向阳说:“好的。”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通融着感情。平常里,龚向阳和张运来是不怎么接触的。龚向阳来西江省这两年,谁都知道,他是王一鸣的铁杆。张运来是省委书记杨春风的秘书,自然也是杨春风的铁杆,官场上讲究的是各为其主。省委书记和副书记之间,是同事,也是对头,有合作也有斗争。杨春风对王一鸣是有防范心理的,有授权也有制约。王一鸣和周广生走得稍微近了一点,他就会敲打敲打,当一把手的,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几个关键的副手,在下面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自己,那样当一把手的就被动了,各个击破,让各个省委常委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他们形不成气候,这样当省委书记的才能大权在握,无往而不胜。
秘书是老板的仆人,老板们之间明争暗斗,自然他们的秘书是看得很清楚的,因为当秘书的,时间长了都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们又是悟性很高的人,长期在权力圈里混,跟着自己的老板,提高得很快。老板们之间互相防范,他们的秘书之间,自然也不可能是和风细雨。所以,大领导的秘书相互之间一般很少有过多的往来。除非两个大领导之间关系很融洽,那样他们的秘书之间来往多了,也不会引起大领导的警惕。要不然,两个大领导是死对头,而他们的秘书之间却来往频繁,这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难道他们都是双面间谍不成。要是被老板知道了,这样的秘书也就当到头了。
所以这两年,龚向阳基本上没有和张运来有什么私人交往。再说了,张运来地位高,陪着杨春风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一般的市委书记、市长、厅长、局长想请他吃顿饭,都要排队的。这绝不是夸张,谁都知道杨春风对张运来非常信任。他在杨春风耳朵边敲敲边鼓,是非常起作用的。那些人巴结他也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