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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楼的客厅,面积约有二十多个平方的样子,靠墙的一面,摆放着那个年代非常时髦的家具,上面放着彩色电视机和组合音响,从那精巧的造型来看,不用问,这些都是国外进口的品牌,只有在省城里的免税商店里,才可以买得到这些东西。对于一般的家庭,从来没有机会出国的人,靠自己的工资收入,想要拥有这些东西,在那个年代,是不现实的。于开山属于高级干部了,每年自然都有出国的机会,家里有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屁股底下,坐的是高级的真皮沙发,这样的东西,王一鸣只是在省委办公厅的会议室里,坐过这样的东西,在普通老百姓家里,也是难以见到的。你的工资水平,也买不起。正中的山墙上,挂着的是一副尺幅颇大的山水画。这里的一切,都随时随地的彰显着这个家庭的主人,不同一般的身份。

王一鸣还在出神,就听于开山轻声的问他:“小王,到办公厅多长时间了,还适应吧?”

王一鸣看着于开山的眼睛,说:“快四个月了,基本上适应了。”

“听说你是学中文的,那文笔一定很好了。”

“还可以吧,我喜欢写点东西,原来在报纸还发表过,《清江日报》上登载过我的文章,在副刊上,是散文。”

“喔,那相当不错了,年轻人,有文学功底,好,好,尤其是干文字工作的,没有文学功底,就没有文采,写出来的文章,就会言之无物。言之无文,行之不远吗!我年轻时也从事过秘书工作,后来又做过市政府的秘书长,我看过许多秘书写的文章,但真正有印象的,却不多。大多是应景之作,玩的都是八股文,文字游戏,所以好秘书难找啊!能做事,又会写文章,尤其大手笔,更是难得啊!你看毛主席写的文章,文采多好,气魄多大,读着多顺口,带劲。你一定要好好看看,多学习,争取做个好秘书。”

王一鸣说:“我一定牢记你的话,多学习,多思考,提高自己的文字水平,还请于叔叔今后多多指点。”

“你们办公厅的权副秘书长,我们是老同事了,他在我们省,算是大秀才了,省委许多大文章,都出自他的手笔。但依我看,他的功夫,还是欠点火候。最关键的,是缺乏**,缺乏灵气,那样的文章,写的再长,也不会有太多的价值,只能是材料的简单堆砌,你一定要学习他,超越他。只有那样,你才能出人头地。”

王一鸣说:“我记住了,叔叔。我一定好好学习他的优点,争取超过他。”两个人越说越投机,越有话题。等于艳梅妈妈把饭张罗好后,大家坐到餐厅里,开始吃饭,还意犹未尽。

总之,第一次,王一鸣的亮相获得了于家父母的首肯,于家也开始正式承认他,是于家未来的女婿。王一鸣和于艳梅,就大大方方、公开的出双入对,成了别人眼里一对亲密的情侣。

于开山对这个三女婿,从长相到口才,都非常满意。王一鸣一米七五的个子,身材不胖不瘦,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身材笔直,就是和城里孩子相比,这自然条件一点也不差。况且小伙子聪明伶俐,悟性很高,工作又好,现在虽然还没有和自己的女儿结婚,但两个人的关系,做父亲的也看得出。自己的闺女,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于是他心里就有了栽培栽培王一鸣的意思。和省委秘书长、办公厅主任乔远方吃饭的时候,在一次酒酣耳热之际,他就交代乔远方,适当的时候,关照关照自己的大女儿于艳丽,和自己未来的女婿王一鸣。乔远方也是清江省老资格的省级干部,和于开山都属于赵书记欣赏的人,一个当着省委大院的大总管,一个管着全省的钱袋子,都是赵老书记最为倚重的人之一,官场上私下里传播的小道消息,都说他们二人是赵老书记的左膀右臂,他们自己也知道,两个人是一个战壕的战友,理所当然的应该相互关照。

于艳丽乔秘书长自然认识,但对于王一鸣这个刚刚上班的小伙子,乔秘书长还对不上号。办公厅里上百号人,像王一鸣这样刚上班的,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秘书长这样的大领导。但既然于开山打了招呼,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了年底,办公厅新提拔了一批处级干部,王一鸣看到,下发的任职文件里,有于艳丽的,她被提拔为人事处的副处长了。

到了过春节的时候,机关放假,王一鸣提前买了火车票,要求于艳梅,和自己一起回老家几天,看看父母,让家里人认识认识。于艳梅反正没事情,学校放了一个月的假,征求了父母的意见后,就和王一鸣一起,坐上火车,回来趟河川县谷口镇王一鸣的老家王家村。

在火车上坐了六个多小时,人挤得要命,人挨着人,连上厕所的可能都没有,空气又脏,把没有受过这样罪的大小姐于艳梅,弄的是一脸疲惫。

王一鸣可怜她受不了,就不住的抱怨说:“这个破铁路,几十年了,还是这个水平,把人挤的都成了沙丁鱼,好在我们年轻,还受得了。要是老年人,简直是没办法活了。”

于艳梅虽然疲惫,但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也非常新鲜,她倒劝王一鸣说:“这没有什么,不经历一次,哪知道普通人是这样生活的呢!我以前回老家,都是坐我爸爸的专车,从小到大,最差的也是辆北京吉普吧!坐这样的火车,还是第一次,挺好的。我受得了。”

王一鸣心里想,我的大小姐,你就是受不了,也得咬牙坚持啊,现在到了中途,又不能下去了。你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到了县城,下了火车,最当紧的事情就是找厕所。在火车上,虽然做好了精神准备,在上火车前几个小时,王一鸣就提醒过于艳梅,不要喝水,吃东西,忍着,肚子里最好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空着腹,比肚子里都是东西,要方便的多。要不然万一不该来的来了,到时候要放松,却上不了厕所,因为里面也可能都是人,你根本就挤不动。到时候就非常难看了。

于艳梅听从了他的建议,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但一下火车,就不行了,说自己憋不住了,要当紧找厕所。

王一鸣连忙带她去找厕所,哪知道这个时候人群蜂拥而至,许多人和他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厕所门口也是拥挤的像是火车站的售票大厅似的,王一鸣看等下去根本是没希望了,就动员于艳梅,拉下大小姐的面子,硬挤过去,只要到了厕所里,找到找不到蹲位,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了,这个时候,顾不得脸面了。

于艳梅点了点头,让王一鸣看着东西,自己就不顾一切的向里面挤去,很快就从王一鸣的视线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于艳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王一鸣看她这个样子,估计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就问她:“里面怎么样?有地方吗?”

于艳梅撇了撇嘴说:“哪里会有!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谁也顾不得脸面了。唉,出门真难!这个罪受的,简直超过了我的想象。今后没什么事情,我是不回来了,你要回来自己回,我是再不能受这个洋罪了。真难受,憋的肚子痛。”

王一鸣怜惜她,就说:“好,好,今后没什么事情,我也不回来了,等交通条件好了,再考虑吧。”

于艳梅说:“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最关键的是你要当官,当大官,好歹有一辆北京吉普,那就好了,我们回家,也风光风光!”

王一鸣苦笑了一下,说:“我一个小秘书,现在还没有转正,连个正式的级别还没有,想要一辆吉普车,基本上是白日做梦了吧!”

于艳梅说:“快了,等你转了正,有大姐在那照应着,怎么着也给你解决个副科级,两三年提一级,过个五六年,你也是处长了。到时候,回到县里,让他们派个车接接送送,他们还巴不得呢!”

王一鸣知道,要是哪一天自己真成了省委办公厅的处长了,想回老家,提前向县里的父母官打个招呼,他们就是再忙,也会派辆专车,接自己回家的。当然,那样做也有风险,就是万一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说自己摆臭架子,搞不正之风。要是被级别更大的领导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影响自己的前途。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低调,夹着尾巴做人。在机关里,哪一个方面,你都要小心谨慎,马虎不得。哪怕是小小的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葬送你的前途。

当然,这些都是今后要考虑的事情了,现在自己还是个小人物,谁也看不上眼的小人物,回到县城里,想和父母官们联系联系,让他们派个车,送自己回乡下,但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要和谁联系。自己谁也不认识,也没有人主动结识自己。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盲动,否则只能是自轻自贱,让别人更看不起。

路边有一辆辆的人力三轮车,推三轮车的,都是城郊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一年到头,靠出卖自己的体力,找口饭吃。王一鸣看到一个戴着火车头棉帽子的大哥,年纪约莫有四十多岁,嘴里哈着白白的雾气,身上穿的是旧旧的棉袄、棉裤,有的地方都磨出了破洞,上面打了一块块大大的补丁,看到王一鸣和于艳梅提几个包,一看就是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连忙把自己的三轮车推上来,招呼着王一鸣坐他的车子。

王一鸣问:“到县里的青年浴池多少钱?”

那中年汉子说:“你们两个人,四五个包,给三块算了。”

王一鸣说:“这么贵啊?平常里不是一块钱吗?你怎么这么贵,不坐不坐了。”

“老板,照顾一下吧,今天都大年二十九了,都涨价了,不信你问问去,都是这个价。”

“不坐了,不坐了,我们自己走着去。县城就这么大,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说着王一鸣做出要走的样子。

那中年男子没办法,只好妥协,说:“好,好,你给两块钱吧,两块我把你们送到地方。”

王一鸣说:“最多给你一块五,你要拉就拉,不拉我们另找人。”

那中年男人看王一鸣这么会搞价钱,听口音也是本地人,估计再磨蹭下去,也赚不到什么便宜了,就只好妥协,说:“好,好,走吧,走吧,算我照顾你们一次。”说着下了车,从王一鸣手中夺过行李包,放到了自己的三轮车上。

于艳梅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王一鸣和推三轮的男人搞价钱,这一切对于她都是新奇的,她实在不知道,别人的生活状态是这个样子的,搞价钱也会有这么多的技巧。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要是不明白,到了这里,你就会寸步难行,或者成了别人眼里的傻瓜,白白挨宰。他也佩服起自己的男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游刃有余,和各个方面的人打交道,都没见他发怵过。这也是一种能力,一种适应环境的能力。

到了浴池,在总台存好行李,王一鸣买了两张票,递给于艳梅一张,说:“好好洗洗澡,回家就没有机会了。家里条件差,最近的浴室,也在镇子上,离家有十几里,条件也比县城里差多了。我们好好洗个澡,然后找个饭馆,吃点东西,再到汽车站坐车,等天黑前回到家里,就算不错了。”

两个人洗了澡,又吃了饭,坐上汽车站的破公共汽车,晃晃悠悠的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到了镇子上,等下了车,就看到弟弟二虎,妹妹三妮、四凤,一人推了一辆自行车,都站在汽车站,伸长着脖子,往车上看。

弟弟放假前,到大院里看哥哥。王一鸣告诉他,腊月三十,单位才放假。像他这样要回老家过年的,向领导打招呼,可以提前走一天,腊月二十九,才可以出发。等到家里的镇子上,恐怕天都要快黑了。他安排二虎,回家告诉爹和娘,于艳梅也要和自己一起回去,让爹娘提前准备准备,把家里打扫干净。

二虎说:“哥,没问题,我先回去十几天,等你和嫂子回来了,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腊月二十九,我下午就带着三妮,到车站早早等着。不见你回来,我就不回家。一定啊一定!”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话,写信到乡里,也不知道邮递员几天送一次,还是口头约定方便。

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从县城方向开来的公共汽车,二虎和三妮、四凤一看汽车进了站,就不住的透过车窗,往上看,找自己的哥哥。

等王一鸣和于艳梅一前一后,提着行李,走下了车子,弟弟、妹妹忙迎上来,二虎接过王一鸣手中的大包,红着脸看了于艳梅一眼,叫了声:“嫂子。”

三妮和四凤一左一右,接过于艳梅手中的东西,两个人抱着于艳梅的胳膊,相拥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嫂子,你长的真好看。爹娘见了你,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于艳梅虽然没有和王一鸣正式结婚,但两人已经有非常亲密的关系了,听着男人的弟弟妹妹叫自己嫂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相反,还觉得挺有意思。

王一鸣边走边说:“你们等久了吧!”说着用手轻轻捏了捏自己妹妹四凤的脸,说:“你的脸怎么又冻了?不注意保护好,皴了,不好看了。”

四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学校早上跑步,风刮脸,冻住了呗!”

于艳梅用手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围巾,说:“等回了家,戴上嫂子给你新买的围巾,羊毛的,就暖和了。”

在回来之前,提前十几天,于艳梅就开始准备东西了。他知道王一鸣工资不高,还没有多少钱,家里人又多,还需要他时不时的接济一些。自己家里条件好,虽然于艳梅还没有工资收入,自己还是大三的学生,但女孩子饭量小,她又经常在家里吃饭,学校发的补贴钱,每月二十多块,她都用不完。父母平时又给零花钱,逢年过节,她还有封包。这样,她的手里,就有不少的私房钱。这一次回家,她就全部拿出来了,去了一趟又一趟的百货商店,给每个人都选了礼物。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买了几大包东西。

三辆自行车,只有一辆是王一鸣他们家的,其余的都是从村子里借来的。王一鸣和于艳梅骑一辆,三妮和四凤骑一辆。有些小的东西,四凤手里提着。那两个大包,都让二虎用绳子绑在了自行车后座的两边,二虎自己驮着。

顺着乡间的土路,三辆车子又经过半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家里。等到了村口的小桥上,爹娘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好久了。旁边还有许多人,都知道王一鸣要带着女朋友回来,都想见识见识新媳妇长的什么样子,左邻右舍,看到远处的自行车,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热闹。

王一鸣刹住车闸,让于艳梅跳下车。于艳梅坐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乡间的土路,高低不平,颠簸的屁股生疼,腿早就麻了,跳下车来,一下子适应不了,走不了路,一瘸一拐的。

王一鸣的娘连忙走上来,一把搀扶着自己的儿媳妇,说:“我的娃,这一路可让你受了不少的罪吧!你是城里人,金贵着呢!没受过咱们庄稼人的苦,快活动活动,腿一定酸麻了,等到家了躺躺,休息休息就好了。”

王一鸣忙对于艳梅是说:“这是咱娘,这是咱爹。”

于艳梅忙爽快的叫了一声:“娘,爹。”

王一鸣的爹王春福,嘴里叼着个长长的烟袋,脸上的老皮,笑成了一脸核桃,揣着手,腰里面栓了一个粗大的带子,把上身的大棉袄,紧紧的捆着。下面是一条大棉裤,因为常常蹲坐在地下,有的地方卷曲成了蚂蟥的形状。脚上是一双大棉鞋,上面粘满了草屑,是一个典型的乡下农民打扮。

听说儿子要回来过年了,又带着没过门的儿媳妇,老汉心里,那是高兴的没法说。走到哪里,只要有人问他,他都是笑呵呵的,把儿子、儿媳妇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别人。自从二儿子二虎从省城里放假回家,把王一鸣要回来过年的确切消息带给他,他老早就开始准备了起来。

这几年,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人干活,再不是大锅饭了,大家都肯下功夫了。他们家里,分得了十几亩的田地,种的小麦,一季子可以打上五六千斤。除去上交的公粮,还有三千多斤。秋季还有玉米、芝麻、黄豆、红薯的收成,风调雨顺的时候,家里什么粮食都有,可以天天吃白面。家里又养了猪、牛、羊,到了年关,杀了一头猪,除了卖给别人的,光是留下的猪杂、猪头肉,就有几十斤。当然,为了迎接孩子回来,还留下一个猪后腿,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今年这个年,是老汉长这么大,最感到高兴的。

王一鸣看到父亲,忙扎下自行车,从兜里掏出了早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这是那个时候比较时髦的牌子),掏出一根,递给父亲,说:“爹,换这个,这个好抽。”说完递给爹爹一支,然后依次向旁边的男人们分发下去,见到一个,根据他们的辈份,称呼他们“大哥,叔叔,大伯、爷爷”。见了女的,也不忘称呼她们“大嫂、婶子、大娘、奶奶”。这是礼仪,在外面工作的人,一旦回到村子里,要更加懂得人情世故。见了年长的,要懂得主动打招呼,要不然他们会在背后骂你,说你刚出了三天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不能说普通话,要说家乡话。邻村的一个当兵的,刚出去一年,回到村子里,和乡亲们说话,讲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就被乡亲们笑话了好几年。这些老百姓啊,事情多着呢,你要是哪个方面不注意,就得罪他们了。他们就在背后嚼你的舌。对这些,王一鸣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

折腾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家里。半年没在家,王一鸣看到,家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新盖了两间偏房,墙壁还是用白灰粉刷的,白白的,墙壁上贴着几张年画,还挂着一些明星的挂历。地上还铺了红砖,地面上一干二净,里面放着一张宽大的木床,上面是新做的被褥,新买的床单,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为王一鸣和于艳梅准备的。

堂屋虽然还是那四间瓦房,屋子里的墙壁上,到处贴满了报纸,一看就是新糊上的,房顶上显然也已经清扫过了,那些平常里悬挂着的脏东西,也不再晃晃悠悠的,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了。桌子也擦的干干净净,显然这些都是弟弟妹妹们的杰作,为了迎接哥嫂的到来,他们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到了家里,还没顾得上吃饭,于艳梅就打开了旅行包,一件一件,分发她为大家准备的礼物。两个妹妹,一人得到了一条羊毛围巾,长长的,大红的颜色,蓬蓬松松,厚重的很,一看就是上等的好东西,在县城里都买不到的,只有城里人,才能有这样稀罕的东西。把三妮和四凤两个姑娘,兴奋的不得了。

爹得到了一件军用毛衣,娘得到了一件对襟的羊毛衫,给弟弟二虎,于艳梅买了一双翻毛的牛皮棉鞋。这些都是那个时候农村人非常金贵的东西,一般的老百姓,是买不起,也舍不得穿这样的东西的。此外还有大包小包的食品,省城里的糖果什么的,把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气氛立即烘托了出来。

王一鸣看着于艳梅,一件一件的往外掏东西,一个一个,都兼顾到了,老的小的,大家都满意,不禁佩服起自己女人的聪明和细心。

晚上父亲烧火,母亲做饭,一家人吃着热腾腾的饭菜,说着话,笑呵呵的,真是感到其乐融融。

晚上休息时,母亲征求王一鸣的意见,是让于艳梅自己睡还是儿子、媳妇睡在一起。老太大不知道,城里人开放,没结婚照样男男女女,可以住在一起的。

王一鸣说,你不用管了,在城市里,我们早就住在一起了,等她一毕业,我们就打结婚证,这没什么。

老太太看儿子这样说,也就不再说什么。

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大年初七,王一鸣早早就起来了,吃过母亲做的饭,收拾了行李,还是二虎和三妮、四凤,送他们去车站。在家里时,母亲特意把王一鸣拉到一边,悄悄的说:“对这闺女,品性、气质我没话说,但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太瘦,你看她那腰,那么细,一把都可以掐过来。儿子,她这个样子,今后生孩子,能行吗?咱们庄稼人,我还是喜欢胖一点的,大块头,看着也气派。你看你堂嫂,个子又高,块头又大,站着比男人都显块头。”

王一鸣笑了笑说:“娘,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审美观点不一样,就我大嫂那块头,到了城市里,想找对象都难!谁敢要啊,一百八十多斤,站在那里,像一堵墙。在农村干庄稼活是有劲,但城市里,又不需要干庄稼活。要那么大的块头干什么!艳梅腰是瘦,但身上的肉结实,屁股并不小,生孩子肯定没问题。她们家里的人,就那样,她姐原来也是这样,但现在,生了孩子,也胖起来了,体重有一百二十多斤了,在城市里,已经相当胖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的。”

母亲听了王一鸣的话,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这次回家,算是于艳梅在王家的正式露面,再次确定了双方的关系。

第二年夏天,等王一鸣工作了一年之后,一转正,在于艳丽的运作下,他就得到了副主任科员的职务。这个职务,虽然在省委办公厅,是不显眼的,王一鸣知道,要是在县城里,许多人奋斗一生,都不可能得到这样的位子。

在县城里读书时,王一鸣看到,那些在县城里非常风光的人物,像县高中的校长,县百货公司的经理,县化肥厂的厂长,食品公司的经理,这些炙手可热的位子,不过也就是股长、副科长的角色,正科长的级别,在县城已经是大人物了。副县级的位子,更是凤毛麟角,就是那有数的十几个人。而自己一毕业,刚刚工作一年,就得到了副科级的位子,这应该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了。

级别有了,工资也提高了十几块,现在每个月,王一鸣就有五十几块钱的收入了,比县城里工作好多年的老师,还高几块钱。可能是省城里的花销大,工资定的标准也要高些。因为家里的情况也好多了,不用他每月从自己的工资中,节省出十几块,寄往乡下了。弟弟二虎虽然也在省城里,因为读的是师范,补贴就很高,不仅吃饭不用花什么钱,就连平常里的日常用品,也是自己从伙食费里节省的钱,王一鸣一年下来,也就是为弟弟买双球鞋,或者买几件好一点的衣服,送给他,算是尽了哥哥的情谊。想再给他多买点贵一点的衣服,像那些城里孩子穿的成套的运动服,打球时穿,一整套的穿在身上,或是一身白,或是一身蓝,脚上再穿上一双新球鞋,走在校园里,很神气的。

以前在农村,二虎都是捡哥哥王一鸣穿过的旧衣服。家里条件差,孩子多,有了钱,都是给最大的孩子添件衣服,等大孩子长大了,小衣服就留给弟弟穿。十几年这个样子,约定俗成,大家也就习惯了。二虎是个懂事、憨厚的孩子,对哥哥从小就非常崇拜,又非常知道心疼父母,孝顺长辈,家里的情况,他非常体谅。所以他报考大学的时候,预先就向学校的老师打听过了,哪里补贴高,上大学不用花钱。本来,凭他的成绩,也是可以到外地读个好一点的学校,但为了节约路费,他还是选择读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王一鸣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以前挺对不住自己的弟弟的,就花了几十块钱,为弟弟买了一套运动服,骑上自行车,送到了弟弟的学校。

二虎看到哥哥为自己买了这么贵的衣服,就说:“哥,这衣服穿着是好看,就是价钱太贵了,那是人家城里人穿的,我们家条件差,三妮和四凤还都在上学,家里开支大,我们不能和人家攀比吃什么穿什么了,你今后和嫂子也不要再为我买什么新衣服了,你把那不穿的衣服,给我穿就行了。我不计较。你虽然上班了,但谈恋爱,还要应酬,必要的花费是少不了的,在大机关里混,我们农村人,穿的太寒碜,也会让人看不起的。你都上班一年多了,还没有一辆新自行车骑,你就攒些钱,给自己先买一辆自行车吧!手表也得有,你看那些参加工作的,谁手腕子上没有块手表啊,这你也得有,没有怕别人看不起。”

王一鸣想想,弟弟讲的也有道理,于是也就想方设法的攒了些钱,一年下来,他就为自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星期天和于艳梅,经常骑着自行车,逛街或者上公园。

第二年,于艳梅也参加了工作,被分配到省财经学校当老师,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很快日子就好过多了。半年下来,他就又攒够了钱,为自己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明晃晃的,戴在手上,时不时的抬起手,看看时间,显得格外的带劲。

弟弟二虎也大学毕业了,根据分配方案,他们这批学生,都是哪里来哪里去。二虎先是被分回了老家的地级市里,但出于照顾家庭的需要,也为了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助父母干干农活,二虎主动提出,分回县城里。按他的成绩,他被分配到县城的城关镇中学,教初中的语文,对这个工作,他也很满意。县城离乡下的老家,也就是二十多公里,骑上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星期天就可以回家去了,帮父母照顾农田。学校里给他分了一间宿舍,他还可以时不时的到县高中,看一下正在读高中的四凤。

三妮去年参加了高考,却非常不顺利。她学的是文科,但成绩出来后,离分数线还差八十多分。父母本想让她到学校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试一试。但三妮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一背书就脑子疼,对复读一点信心也没有。别到最后,钱也花了,庄稼活也耽误了,一头也没有得到一头。家里的地多,活重,两个哥哥又都不在家,干脆自己下学,帮助父母做农活,也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闺女硬不想读书了,做父母的,也没有办法,只好随了她,让她在家里,帮助干农活,夏天割麦子,太阳毒辣辣的,把身上的皮肤都晒开裂了,整个脸上,都蜕了一层皮,皮肤先是变红,后是变黑,变粗。

等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王一鸣看到妹妹三妮,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腰也变粗了,身子也强壮了,胳臂也粗的像个男人了,走起路来,腾腾的踏着地,像是能把地面跺出一个窟窿。原来细皮嫩肉的学生妹,现在已经有点农家妇女的味道了。

王一鸣知道,这都是超负荷的体力劳动的结果。那个时候,农村实行了五六年的分田大包干,大集体时代的农业机械化,已经**然无存了。一家一家的田地,都成了皮带。因为农村的土地一块一块的情况不一样,有的地势高,有的地势低;有的土壤肥沃,有的贫瘠;有的利于灌溉,有的利于排涝。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颇费周折。精明的庄稼人不愿意自己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在分地的时候,都是平均分配,各家各户,都是旱地也有,水田也有,一户户,都是一条条的,像是长长的皮带。这样的土地模块,根本就没办法进行机械化的耕作,所以几乎一夜之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中国农民又回归到几乎刀耕火种的年代,重复着古老的耕作模式。

原来在生产队大集体的时代,每到耕田犁地的时候,公社里的东方红大型手扶拖拉机,一辆一辆,就会出现在那一望无际的田地上,烟筒里突突的冒着黑烟,机器声轰鸣着,像是一个旷古未有的大力士,一趟下来,就把土地掀了个底朝天。

现在却没有了什么用场,原来的大宝贝,突然成了谁也不待见的东西,停在了仓库里,先是腐蚀,生锈,然后是年久失修,谁也不再用心看护,一天一天,就被那些贪小便宜的人,拆去卖了废铁。

农村几十年建设的农田水利设施,那些水泥干渠,排水沟,也被那些爱贪便宜的乡民,为了扩大自己承包地的面积,多种一行或者两行庄稼,人为的破坏掉了,整个农村,成了一个个家庭单打独斗的生产单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民干活的积极性是无可置疑的提高了,但农村劳动的艰巨性,繁重性,却把二十世纪的中国农民,推回到遥远的过去,他们要完全依靠人力,从自然手里讨食吃。

割麦的季节,是王一鸣家里农活最繁重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父亲已经起床了,拿出家里的一把把镰刀,在磨刀石上一遍一遍,磨了个够。磨完之后,父亲用手指轻轻的放在刀口上,感受一下锋利的程度。然后是整理家里的架子车,绳索之类的东西。

这个时候,母亲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简单的吃了些馒头,咸菜,为了增加体力,母亲特意煮了一大盆的咸鸡蛋、咸鸭蛋,让每个人都放开肚皮,随便吃。然后拿起水壶,就组织全家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下地了。

这个时候,地里的麦子上,还有很多的露水,一家人男男女女,就开始蹲下身子,站成一排,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一把一把的,把麦子割下来,朝一个方向放好,以便于装运。等东方的太阳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割下的麦子可以装满一辆车子了,父亲就开始放下手中的镰刀,派一个孩子扶着车子,往上面装车。装了满满一大车,沉甸甸的麦穗显示了自己的份量,把车轱辘压得深深的陷进了松软的土地里。这个时候,最繁重的拉车的任务到来了。

一车车的麦穗要驮运出地里,在地头还好,三两个人一推,就可以出去了。但随着离路越来越远,有的地块,有上百米长。几个人一口气,还无法把一大车麦子,拉出地里。这个时候,就需要牛来帮忙了。父亲会把家里的牛牵出来,套上驾辕,把一个铁钩套在车的滚轴上,借助牛的力量,才可以把整个车子从地里拉出来。所以家家户户,在农民的家里,耕牛都成了最重要的宝贝,是农民最大的家当。一头健壮的耕牛,就价值上千元,甚至有些长的好的母牛,能够每年下崽,有的竟然价值几千元,简直成了农民的**。有的农民怕自己的耕牛被盗牛贼偷去,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把自己的耕牛拴在自己的床前,简直成了牛最好的伙伴,同吃同住同劳动,夏天那牛粪的味道和到处乱飞的苍蝇、牛虻,叮人一口就是一个大疙瘩,这样的痛苦,农民也都忍受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耕牛,这是一人家来年能够吃上饭的保证。

太阳渐渐出来了,六月的天气,过了十点钟,已经是骄阳似火。尤其是这小麦地里,蹲在那里,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麦墙,一丝风也没有,让人很快就汗流浃背,上衣湿透后,留下一层层的盐碱。到了中午,太阳就在头顶悬着,像是一个倒扣的大火盆,晒的人简直是受不了。胳臂也蜕皮了,脖子里也开始起痱子了,像王一鸣这样的学生,常年没有干惯农活,偶然干一次,实在是受不了。

父亲、母亲看儿子这个样子,怕他受不了,晒的中了暑,更不划算,于是就让他不用干了,可以提前收工回家,帮助烧烧水,喂喂牲口,或者往地里送送饭,这样,王一鸣就逃脱了不少这样的劳动。等参加工作后,因为在省城里,回家一趟不方便,他就彻底逃脱了干农活的命运。但农活的辛苦程度,劳累程度,他是一清二楚的。

中国农民,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为了自己的那一口粮食,没日没夜的在田地里挣扎着,他们虽然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却和刀耕火种的时代没有本质的区别,一样的都要掏力流汗,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在黄土地上耕耘。这样的劳动,天长日久,不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不费力气的改变一个人的身体状态。一个苗条纤细的农村姑娘,经过年把的体力劳动,就变得饭量惊人,腰围会陡然增加许多,变得肩宽背厚,甚至会虎背熊腰,从后面看,完全和男人没有多少区别。

看着妹妹三妮短短一年的改变,从一个皮肤白皙,身段苗条的学生妹,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王一鸣感慨万千。他想起来自己看过的一本书,说苏联三十年代搞大清洗的时候,那些出身高贵,长相娇媚的女孩子,受到了有组织的迫害,为了把他们改造成为像普通劳动者一样的社会主义建设者,有关部门就组织这些美丽的姑娘们,到了伐木场,当扛木头的工人。几年下来,这些当初从事音乐、舞蹈等艺术工作的,身段苗条、气质优雅的高贵女性,在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下,一个一个,变成了膀大腰圆相扑运动员般的身材。她们力气巨大,饭量惊人,一个人可以扛起一条圆木,和体力好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让那些当初曾经见过她们美丽的身段,为之神魂颠倒的男人们,一个一个大倒胃口,顿时没有了任何非分之想。

这说明繁重的体力劳动,超过人体负荷的劳动,有时候对人类,带来的是多么大的灾难。王一鸣想,如果于艳梅也在乡下,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过后一年,会变成什么样子的。那个曾经的杨柳细腰,让自己痴迷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城里女人那典雅的气质,那摇曳多姿的步态,会不会都不复存在了。

三妮听哥哥说自己,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苦笑了一下说:“哥,你的好意我理解,但我看了,我就是这个命,我费了很大的劲了,就是学不会,我也没办法,我再学习,也考不上大学的,我不像你,天生的聪明,咱家老祖坟里的灵气,都让你和二哥带走了,我和四凤,都不是读书的料,这样也好,可以在家里多陪陪爹娘,你们就放心工作吧,人各有命,我们就是这样的命,不怨恨谁。”王一鸣听了,也只好作罢,打消了再劝妹妹读书的念头。

于艳梅刚参加工作半年,突然发现,自己该来的例假没有准时来,到医院一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了。回来找王一鸣商量怎么办。王一鸣一听,还挺高兴,就说:“反正孩子已经怀上了,第一胎,再怎么着,也不能打掉的,人家都说,第一胎的孩子聪明。我们赶紧把结婚的手续办了,我到机关里,赶快要房子,快抓紧时间,准备吧!”

于艳梅先把怀孕的事情,和姐姐于艳丽说了。于艳丽也同意他们尽快结婚。到了家里,把怀孕的情况又告诉了母亲,母亲又告诉了父亲。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赶早不赶晚,就在随后的元旦节,把喜事办了。

王一鸣和于艳梅,通过姐姐于艳丽,找了医院的熟人,开了婚检证明,然后顺利的办好了结婚证。王一鸣拿着结婚证,就到了办公厅的后勤处,提出要一套房子。

后勤处的马处长,五十多岁,是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老机关,一脸横肉,相貌有点凶凶的,个子不高,胖胖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表情,让你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他管的又是非常具体的事情,为谁调套房子啦,都是关系到别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求他的人很多。求的人多了,他也就渐渐拿起了架子,习惯说的话,逐渐就缩短为这样几句:“研究研究。请耐心等候。你的心情我理解。比你条件好的,还有大把的人。你先等一等吧。我要向秘书长汇报汇报,看他什么意见。”

当然,对那些能够决定他前途命运的人,尤其是顶头上司,他也会卑躬屈膝,俯首称臣,屁也不敢放一个,只会一个劲的点着头,说:“好,好,是,是,我这就去办!”

王一鸣为了好说话,特意上商店里,买了一包进口的三五烟,那个时候,机关里有一段时间,非常时兴吸外烟。王一鸣满带笑容,低三下四的敲开他的门,未曾开口,姿态上先是矮了半分,叫着处长,递上自己的结婚证,说自己想要一套房子,自己的女朋友不小心怀孕了,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当爸爸了,不能一家人还挤在一个小屋子里,那样就太不方便了。

马处长知道王一鸣的女朋友是谁,也知道于开山在整个清江省里的影响,况且于艳丽现在是办公厅人事处的副处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个叫王一鸣的小伙子,表现还可以。但房子的事情,却是当时每一个人第一等的大事情,就是在省委办公厅,房源也是有限的,也无法给每一个工作人员,提供成套的住房。有的人也是排了许多年的队,才分得了一套房子。除非是领导特意交代,特批,这样才能打破惯例,提前安排。

对于王一鸣这个要房子的要求,他没有接到任何领导的指示,所以他就像对付一般人那样,装起了糊涂。他看了一眼王一鸣和于艳梅的结婚证,说:“不错嘛,结婚了,好,好,大喜事啊!要孩子,也应该,唉,只是这房子的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啊老弟!你得找找乔秘书长,他只要点了头,我才敢落实啊!这样吧,我先记上你的名字,等下一批开会的时候,再研究研究看。”

王一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糊弄自己,根本就没有个痛快话,其实有的房子,他说给谁就给谁住了,只是一批一批,报告秘书长知道个大概数字就行了。作为秘书长,不可能管的那么细。王一鸣就知道,他的一个老乡,听说是他老婆那边远房的侄子,是军转干部,安排在办公厅车队里,一进来没几天,就分上了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

但现在的情况,又不好和他发生什么争执,那会更加激化矛盾,到时候会更被动。想到这里,王一鸣只好站起来说:“谢谢处长了,希望处长一定把我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我全家老小,都感激处长不尽了。”说着只好悻悻的离开马处长的房间,回了办公室。

晚上下班后,他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连忙敲开于艳丽家的门,汇报情况。

于艳丽知道老马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就对王一鸣说:“你这样就是排上一年,也不一定能得到房子。等着要房子的人多了,谁有关系,谁就能先得。这个地方,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什么规矩也都能突破。你这个事情,看来不找爸爸,让他老人家亲自给乔秘书长打个电话,是办不成的。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了,爸爸那里,我去说好了,你也不要着急,等消息吧!”

事后于艳丽告诉王一鸣,为了这套房子,于开山亲自出面,给乔远方秘书长打了电话,说明了自己女婿的情况,请求老朋友关照自己的女儿、女婿。乔远方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也有需要照顾的社会关系和一些事情,今后免不了还是有用到于开山的时候。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到时候事到临头,才好意思开口。这是官场的规矩,你投我以桃,我报之以李。

一个令普通人非常伤脑筋的事情,到了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那里,仅仅是一个电话,几句无关痛痒的应酬话,就可以解决许多非常棘手的问题,这就是中国的现实。你是个小人物,就不能不服气。

拿到了房子的钥匙,王一鸣迫不及待的找到了自己分得的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在家属区最靠近马路的地方,这里相对别的家属楼,属于最差的,因为靠近马路,噪声大,灰尘多。但对于这些,王一鸣已经不太在乎了。能够得到一套房子,这已经是万分幸运的事情了。他知道,要不是自己是和于艳梅谈的恋爱,换了普通人家的女儿,要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后勤处按部就班的排到自己的房子,要等到猴年马月,王一鸣自己也说不清楚。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还要看别人多少白眼,受多少气,才能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现在,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简单到不用自己出面,自己未来的老岳父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

看着这套地处一楼的房子,推开客厅的门,正对着的就是高高的围墙,围墙足有四米高,把整个一楼的视线,堵的严严实实,能够看到的,就是一抬头,可以看见马路边上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叶在风的吹动下,哗啦啦的响着。围墙和楼房之间,围成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空地,上面摆了几个扔弃的花盆,看来这是前面的房主搬家的时候,留下的。

这是一套旧房,估计建设的年头也有十几年了,屋子里简单的清扫过了一遍,墙壁上有的地方,已经脱落了。地板不错,是水磨石的地坪,窗户还是木窗户,上面的油漆也有些脱落。

王一鸣知道,在院子里,这样的房子,一般就是普通职工,像他这样的副主任科员和一些刚刚转业的下级军官,能够分配到的最好的房子了。就这样的条件,也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的。这是省委大院啊。

他知道,在大院的别的地方,肯定还会有多余的房子,像那些厅级、处级干部居住的地方,三房四房的都有,位置好,楼房新,掩映在大院的参天树木下,一年四季,都可以听得到鸟语花香。像权副秘书长住的房子,是办公厅最新竣工的那座,厅级干部,每人都是四房两厅,一百四十多个平方。玻璃窗都是最时髦的铝合金的,王一鸣散步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要是能够住上这样的房子,就满足了。但从目前的情况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秘书处的何处长,就可以自己一个人拥有一间屋子,坐的是大大的写字台,上面铺了块厚厚的玻璃,玻璃下面,压着自己最喜欢看的一些照片,家人的合影,和领导的合影,出差到外地,在风景区拍的得意之作。屋子里有一排排的柜子,上面可以放自己喜欢看的书。有电话,况且可以随便打长途,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随便和什么人聊天,关上门,就是聊一整天,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屋子里有长排的大沙发,虽然是仿皮的,但质量很好,软呼呼的,坐在上面,很是舒服。累了把房间的门一关,就可以躺在上面,休息一会儿。

而权副秘书长的,就更不一样了。房间是个套间,最里面的一间,是个休息室,里面放着沙发床,还有专门的卫生间。外面的一间,用来办公。坐的是宽大的老板桌,长长的,比得上王一鸣的那种桌子三张那么大。屋子里摆的沙发,也是真皮的,都是高档的产品。房间里的书柜,也是清一色的实木,木料厚重,一看也是高档货。屁股底下的老板椅,都是真皮的,高高的后背。到夏天的时候,他们又换上一张藤椅,透气性能好。

出门坐车,权副秘书长这个档次,都是上海牌小汽车。何处长要是出去办公事,到后勤处要车,一般的都是北京吉普,或者是天津大发面包。到了王一鸣这个档次的,是没资格要车的,出去办事,要坐公共汽车。近的地方,就骑自行车。除非特别远的地方,比如送什么重要的材料,经过了何处长的批准,在一张派车申请单上请何处长签上字,才可以拿到后勤处,找马处长再签个字,然后才可以拿到车队,交给派车的队长,安排司机,专门给你跑一趟。

至于秘书长以上的大领导,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进进出出的,都是小车接,小车送,坐的都是最新款的车辆。大红旗他们已经不坐了,都是清一色的进口皇冠。线条优美,看着是比国产的上海好看。王一鸣想起,在老家时,村子里的孩子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一辆小轿车。偶然看到一辆上海牌小汽车下乡来,车子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起滚滚的尘土,十几米开外,都感到黄土扑鼻。就是这样,乡里的孩子却非常兴奋,跟在车子后面,不顾黄土灌进了口鼻,一阵狂奔。边追边喊:“小汽车,跑的快,上面坐着老鳖盖。”确实,那张汽车的后盖,圆圆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亮亮的光,是像一张乌龟壳。乡下人一辈子也坐不着这样的车,只好编了个顺口溜,发泄心中的不满。

王一鸣不想装修,一来自己没有什么钱,也装修不起。二来房子反正也不属于自己,是公房,自己只是短时期的拥有,就是有钱,也不必要花在这个方面。他让于艳梅和于艳丽看了看,帮助参考参考。

姐妹俩一起,围着房间转了一圈,还是不太满意。于艳丽说:“这是一楼,又潮湿,又靠马路,等以后小孩出生了,外面乱哄哄的,会受影响。不如我再给爸爸说说,让他再出面,让乔秘书长亲自过问一下,给你们调换一套更好一点的。乔秘书长管大事,他肯定就是交代了马处长,要给你分一套房子,其他的,他就不过问了。至于分的房子怎么样,他也不知道。要落实,还是看下面的。”

王一鸣说:“我看就算了吧,论我的级别,能够得到这样的房子,已经非常不错了。再麻烦爸爸,让他老人家开口求人,也不好。一楼就一楼吧,我父母都是乡下人,没进过过城里,住楼房,他们还可能不习惯,说不定他们出门之后,回来连门也找不到。一楼好,他们好找,还有一个小院子,可以种点花草,放点杂物什么的。我准备就把墙壁找人重新粉刷一下,窗户的框框上,重新刷一遍油漆,这样就行了,你们看怎么样?”

于艳丽和于艳梅姐妹俩,听王一鸣这样说,也表示同意。于艳丽说:“这样也好,不麻烦了,先住着吧,说不定过了几年,还会搬家,不必要大折腾的。刷墙和油漆,你只要找后勤处说说就行了,他们有人,也有东西,不用你花什么钱,那些都是他们份内的事情。”

于是王一鸣找到后勤处的马处长,再次送上两盒三五烟,请求马处长,安排一下工人,看能不能把墙和窗户帮助刷一下。

马处长收下香烟,说:“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