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哪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车队刚行驶了十几公里,就走不动了,王一鸣看到,秦书海慌里慌张的赶过来,说:“实在不好意思,王书记,前面有山民挡路,看起来有几百人,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意外,实在是意外啊!请王书记放心,我已经通知市公安局的万局长,让他火速带领警力增援,防爆警察已经出动了。考虑到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也通知刘双城了,他们那里有个护矿队,有几百号人,个个也都是能打能斗的好汉,他保证,二十分钟以后就到了,王书记你就在车上等着,很快路就能疏通的。”
王一鸣一下子楞住了,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第一次以省委副书记的身份视察时,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况且身边陪同的还有个赵经天,处理不好,给堵在路上,或者被当地的老百姓认出来,三下五除二,把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想走也走不了,就成笑话了。更坏的可能是,群众一旦失控,群情激奋,闹出什么群体性事件,把自己打一顿,或者把自己的车子掀翻,新闻媒体一报道,那极有可能,成为全国性的笑话。
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这几年,因为拆迁,上访,群体性事件屡屡发生,愤怒的老百姓对于官员的一再推诿,忍无可忍,于是就堵塞公路,掀翻汽车,痛打官员,甚至焚烧乡政府、县政府的事情,屡见不鲜。干群关系,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说是空前紧张,似乎也不过分。
况且现在,自己还是个副书记,其实是没有什么实际行政权力的。老百姓提的要求,你解决不了,他们也不信任你。你下去干什么?你又能向老百姓保证什么?这和自己当市长的时候不一样,那个年代,老百姓对官员还是有信任感,还抱有希望,怀有期待。你当官员的,做出一副低姿态,到老百姓家里,坐一下,聊一聊,听一听他们的心里话,他们就非常感动了。中国的老百姓,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啊!你敬他一尺,他会敬你一丈的。
而现在,又经过了十几年的发展,时代变了,官员的作风变了,工作方法蛮横,粗暴,不再把老百姓当回事,动不动就动用专政机器对付老百姓,什么武警,警察,防暴队,一个个头戴钢盔,手持盾牌,荷枪实弹,把老百姓当成了犯罪分子。
老百姓呢,心里由怨生恨,对官员们的作风是气的七窍生烟,心里随时都要淌血,平常里你是看不出,因为老百姓怕事,自知一个人,斗不过当官的。但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聚集起来,人多力量大。所以现在的老百姓,一旦爆发群体性事件,难看的就是当地官员了,因为影响大,有新闻媒体介入,你一下子又抓不了那么多的人,只好妥协,答应老百姓的条件。老百姓也就抓住了当官的这种心里,怕事情弄大,怕新闻媒体曝光,自己的乌纱帽弄丢了。他们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和官员们斗争。
王一鸣沉思了一分钟,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是不适宜下去协调的,再说当地的官员都在,他们熟悉情况,这也是他们份内的事情。自己这个时候下去,老百姓以为来了个大官,为他们说话,会要价更高,事情会更不好办。于是就问秦书海:“这些老百姓,到底反映的是什么事情啊?
秦书海说:“都是老黄历了,还是刘双城那个公司,多年倾倒矿渣,导致当地的许多小河小沟淤塞,到了雨季,经常是山洪暴发,冲毁了村民们的许多房屋。他们的矿井,也导致周围的几十个村庄,地面下陷,开裂,村民的房屋也受到了影响,有的好好的院子,就陷下去一个大坑,房子有的东倒西歪的,村民们反映好几年了,要求补偿,双方对补偿的数额,一直达不成协议,一拖再拖,年年出问题。这些村民也是,动不动就把路给堵死去,谁也不让过,耽误企业的正常运转。我们市里也出面协调过,但还是钱的问题,刘双城不愿意出更多的钱,财政上又不可能替他背这个包袱,于是矛盾越积越多,才时不时的出回事。这一次他们是预先得到了消息,知道省里来了个考察团,所以才突然把路堵了,他们就是想借助省里的领导,压一压刘双城,让他多放点血。你放心,我们政府不出面,刘双城自己就可以对付他们了,对付这帮不讲理的老百姓,还是刘双城有经验,他的护矿队一到,你就看吧,这些山民,保准跑的比兔子还快!”
王一鸣说:“记住,不要使用暴力,对付老百姓,要好好的做思想工作,他们的要求,要先答应下来,让他们把路先让开,车上有我们省里从北京请来的客人,耽误了客人的行程,就失礼了,我们的老百姓,应该识大体。”
秦书海嘴里答应着:“好的,好的。”心里却在说,我的大书记,你就说的好听,有本事,你下来试试,这些老百姓,也不是吃素的啊,他们是软硬不吃啊!你要是和他们谈心,来软的,你今天下午,就别想离开这个山窝窝一步。
从王一鸣车子边退出来,秦书海和市长刘汉基,一边走,一边安排身边跟着的县委书记钟子明和县长胡润东,让他们到前面的老百姓中间去,先安抚老百姓,稳定他们的情绪,在刘双城的护矿队没有到达之前,一定要千方百计,稳住事态,不能让他们呼啦啦的把王一鸣和郑天运的车子全围住了,更不能出现掀翻领导车子的事情,那样影响就太大了。
钟子明和胡润东看今天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心里早就是惶恐万分了,如果再发生了王一鸣的车子被掀翻的事情,那他们的责任,就更大了,这顶乌纱帽,就全部报销了,于是就豁出去了,在身边几个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到了前面的群众中间,假模假样的安抚他们,拖延时间。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二十多分钟,透过车窗,王一鸣就看到,后面一路烟尘,快速开来了四五辆越野车,紧跟着还有几辆大轿车。车子刚挺稳,就迅速下来清一色的男青年,都是黑色的服装,白色的手套,每人手里一根两尺足有的橡胶棍。他们从王一鸣的车子两旁呼啸而过,看着有一百多号人。个个动作敏捷,争先恐后,几分钟过后,就扑到前面几十米外的人群里。
一时间,整个山谷里,鬼哭狼嚎,喊打喊杀声传的老远,山沟了,树林里,到处都是奔跑的群众,他们有的跑掉了鞋子,有的扔了手中的家伙,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快跑,快跑,只要不落在这些流氓黑社会手里,今天就是又躲过了一劫。
刘双城站在马路上,两手插在腰间,看着四散的人群,和自己手下如狼似虎的一帮弟兄高声叫喊着:“给我狠狠的打,只要不打死,就行!回去我发奖金,好好犒劳大家。”
前后只有几分钟,整个马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前面的开道警车马上就启动了,后面的车子,依次通过。王一鸣坐在车里,看着田野里四散的人群,和追逐的流氓,心里是五味杂陈。简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只觉得,自己也是有罪的人,对老百姓的处境,他无能为力,有一种水牛掉井里,有力使不上的感觉。老百姓的苦楚,要求,问题,他解决不了,他帮不了他们。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听过的戏,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自己现在还不如那个七品芝麻官。人家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而自己,现在连这个都没有,因为你现在即使辞官,也于事无补。
这个世界真是让人无奈,就是好人,有时候你也身不由己。
赵经天这一次,算是开了眼界。他没想到,在这个经济落后的西江省,民营企业的势力,竟然已经大到了这个程度,不仅有几亿十几亿几十亿的财富,还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他们有钱有势,当地官员都奈何不了,真是典型的恶霸啊!这才多少年啊,社会竟然演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些矿老板,简直可以说的上是土皇帝了。比自己这个国企的大老总,风光的多啊!
王一鸣沉默着,他想起和魏正东聊天时说的话。
魏正东说:“中国社会,有一种流氓文化,深入骨髓。一旦权力失控,在基层,就会和黑社会同流合污。基层政权的黑社会化,一直就是中国社会动**的根源之一。现在我们党的执政能力,一天一天,在基层显示的是削弱的趋势,权力失控,民间都笑话,说我们现在是政策出不了中南海。究其原因,就是我们党的基层组织基本上涣散了,没法组织群众,群众也不信任党的基层组织了,有时候甚至在群众眼里,我们还没有黑社会有效率。所以在基层,黑社会蔓延的势头很猛。当地的官员,由于和黑社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心甘情愿,充当他们的保护伞。这样的社会,是非常危险的。长期下去,人民就会绝望,社会就会动**,整个政权,也有被颠覆的危险。毕竟失去了老百姓的信任,任何政权都是不可能长久的。”
车子一路开进,前面的路上,每过一段路程,都可以看到头戴钢盔,手握钢枪的防爆警察,站在路边。这肯定是秦书海的安排,他怕中间再生什么事端,干脆把市里的防暴警察安排在车队经过的沿途,加强警戒,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刚才在电话里,秦书海还对公安局的万局长冷嘲热讽了一番,说他工作做的不细致,让他在王一鸣面前,丢了面子,公安局要为此事,做出深刻检查。确保今后此类问题,不再出现。
万局长风风火火,带着上百人的防爆警察,赶到半路上,就接到通知,说堵住的路已经通了,让他们防爆警察,站在路边,沿路警戒。
万局长听了秦书海好一通损,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心里说:“他妈的,老子就成了给你们专职擦屁股的了,都是你们不处理好和村民的纠纷,偏袒这些不要良心的矿老板,才弄得这么被动。公安局现在成了消防局,到处是火,到处要救火,对群众不能使用武力,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成了典型的受气包。你们倒好,钱收了,老板相宜了,得罪人的事,全部丢给了我们公安局。这工作干的,真他妈的窝囊!”
但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能表示出来,因为市委书记,对于一个市里的公安局长,还是非常有影响力的。虽然你的乌纱帽是省公安厅厅长给的,但在我市里,就要服我管。要是市人大通不过,你这个局长,也只能是换人。再说了,马上就有政策,听说地市级的公安局长,都要上副厅级。不是弄个政法委书记兼任,就是出任市政府的副市长,反正只要自己这个公安局长还稳稳的做着,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会升为厅级干部。这对于老万这样的人,太有吸引力了。毕竟干公安一辈子,五十多了,升了副厅级,就是回到省城里,也好看的多了,安排在公安厅,赖好就是个副厅长,多有派头啊!
所以即使心里有气,作为部下,你也不能有丝毫表示。这就是官场,官大一级压死人。作为领导,他就有推诿的权力,找茬的权力,只要他愿意。你作为部下,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受不得气的人,趁早远离官场。
车到金山县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按照惯例,县委书记和县长,已经带着一般人,迎接在路边了。王一鸣照例是下车,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就上车,向原先选定的金山稀土有限公司开去。
进入金山县,映入眼帘的,到处是光秃秃的山头和**的山体,红红的土壤或者山石,像是一个被剥光衣服的女人,耻辱的向外人展览自己的不雅处。
对这个赵经天熟悉,他指着这些对王一鸣说:“老弟,你看,这些都是他们县里那些私营小矿山干的。他们开采稀有金属,就用这种最原始的办法,简直是作孽啊!他们用氨水从山头浇到山脚,把岩石里的稀有金属通过化学反应,提取出来,冲积到山下的水坝里,再经过加工,就做成了初级产品。他们这个方法,剥落了山体,凡是他们开采过的地方,寸草不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你说世界上,还有这样干的吗?他们带来的环境的破坏,水资源的污染,算起长远利益,都是得不偿失。现在稀有金属卖给日本人的那么便宜,都是初级产品,人家随便一加工,返销给我们,就可以赚取上千倍的利润,所以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这一代人,真是没少作孽啊!我们为了自己过上好日子,口袋里多几个钱,就完全不要良心,不要子孙后代的明天,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有我们这个民族今天疯狂,真的是不顾一切。人家没有这么干的,真的,我走遍全世界了,没有发现任何国家,是这样干的。”
王一鸣虽然对这个行业,是典型的门外汉。但道理一听也是懂得,他问赵经天:“大哥,你说现在怎么办?”
赵经天说:“我也没办法,国家的政策,不能朝令夕改吧!谁让你当初允许私人探矿、开矿,现在有问题了,你又要关闭了,那损失谁来付?总要有人埋单的吧!要不然那些矿主们会干吗?人家会跟你政府打官司。再说了,难道当地的官员没有利益,可以长期开这么大的矿的人,谁没有靠山?所以,不好办,中国的事情,最难办了。你也搞不清楚,就伤了哪根筋了?谁是谁的后台,你也不清楚。所以,现在要想当个包青天,比登天还难!我劝你,一鸣,你也得打住,悠着点,凡事不能太认真。你没看那些当大官的,也是混。过一天少一天。他们也知道,积重难返,不是一个人能弄成的事。”
王一鸣长叹了一声,说:“大哥,难道个个都是死结?我们这样身份的人,都这样想,那老百姓,还有什么希望啊?混日子,我还做不到。要我看,只要给我充分的权力,我就干到底!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该关的就要关,该炸的就要炸。不能为了短期的利益,就不要子孙万代。这样的不负责任,是要遭天谴的。”
赵经天说:“难啊,一鸣,要是这样,你会很危险,不仅仅是官当不当的问题,而是生命安全的问题,你挡了别人的财路,就会有人千方百计,把你送进监狱,或者暗杀,都有可能。如今这样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了。你只是生活的面还小,接触的人没我多,不了解这个社会的复杂性。现在有的人,都从国外雇佣杀手报复自己的仇人了。也有的官员,本来是清官,是好人,却被有的更有权力的官员,罗织罪名,投进监狱,判了死刑的人都有。反正是栽赃陷害,他们有的是手段,说你黑,你红不了。说你红,你黑不了。现在手眼通天的人太多了,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干净,就理直气壮,不是那回事了。得罪了你不应该得罪的人,什么样的结果,都有可能出现。老百姓现在懂什么啊,他们看到的都是表象,到时候没有人知道真相。你就是死了,也是冤死。所以在官场上混,要慎重,多做好事,少结冤家,不能意气用事。”
王一鸣听他啰嗦了半天,讲的虽然也有道理,但都是泄气的话,都是劝自己做个老好人,不要动真格,要不然伤了谁,都不好办。这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的个性,也不符合赵老爷子对自己的期望。于是只能是嘴上应酬说:“大哥说的是,有道理。”
心里却说,老天啊,我向你发誓,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王一鸣有挥洒自如的一天,你就等着吧,我绝不做缩头乌龟,我这一百多斤,就破上了。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我不怕报复,不怕谋杀,为了我多灾多难的祖国,我愿意贡献出我的一腔热血。
我以我血溅轩辕。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繁衍到现在,就是因为历朝历代,都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才是这个民族的脊梁。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毛主席说的多好啊,有了这种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是能够克服的。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乌云终究遮不住太阳。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去,他还处在熟悉情况,积聚力量的时候,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只能是默默地观察,默默地思考,为今后做准备。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区公路,继续往前行驶,又过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位于山脚下的厂区大门口。在工厂的会议室里,简单的听完厂长的介绍,知道这是当地规模最大的一家企业。大家又参观了生产车间,按说一般的视察也就结束了。
王一鸣看看表,下午四点半钟,还有点时间,就对厂长说:“走,你带我们到你的第一线,采矿的地方看看。”
厂长一听就紧张了,说:“王书记,那里条件挺危险的。”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想让王一鸣去了。
王一鸣说:“去,一定去看看,工人能去的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啊?”
旁边的秦书海连忙过来打圆场,说:“王书记来了,是了解实际情况的,好的要让王书记看,差的也要让看吗!走,提前带路吧!”
厂长一看没有办法了,于是只好让司机开出自己的悍马越野,提前带路去了。
车子顺着厂区,沿着山脚,一直往大山里开,又进去的有四五公里,就看见里面到处是**的山体,山脚下是围好的矿坝,里面是像十几个足球场大小的水面,里面的水红红的,稠稠的,老远就闻见,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臭臭的,让人眼泪都忍不住要掉下来。
王一鸣问:“这是什么?”
厂长说:“都是冲洗矿体的废水,我们已经从中提取了稀有金属,剩下的都是这些东西了。”
“为什么不建污水处理厂?”
“那投入太大,现在产品的价格上不去,再要上污水处理厂,就没办法生产了。”
“其它的企业也是这样生产的吗?”
“是,都是这样的,这样的开采成本最低,人家都这样,你不这样,就不赚钱了。”
王一鸣问旁边站着的金山县县委书记林凤山说:“你们这里总共有多少家这样的企业?”
林凤山回答说:“有四十多家吧。”
王一鸣问:“这样的开采方式,对环境的破坏是显而易见的,你们县委县政府考虑过没有?”
林凤山说:“历届县委县政府,都多次下文,整顿矿山开采秩序,但是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关闭矿山的执法权,不在我们县级政府手里,省里的地矿局都下了批文的,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是罚款,但罚款数额,是有限的。县环保局一次最高只能罚十万元,对于那些矿老板,根本伤不了大脾气。他们也不怕,开采几天,就赚回来了。”
站在旁边的郑天运,笑了笑说:“这是个老问题了,从杨书记到了我们西江省,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但是,经过多次治理,情况并没有从根本上好转,究其原因,就是国家放开了私人开采矿山的权力,现在到处是一哄而上,你能不让谁开?个个都有合法的批文,白纸黑字,上面都有有关部门批准的开采年限,你政府不能一句话,就把人家的矿山说关闭就关闭了,要有个说法,要给以相应的补偿,弄不好政府要当被告的。所以,现在也只能是一拖再拖。”
王一鸣知道,郑天运在省里,是主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省国土资源局,又属于他分管的部门,对这个行业,他应该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都感到头痛,那其他的人,就更没有办法了。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赵经天的天伦集团进来,收购金山县的这些企业,做成一个大的企业联合体,提高生产工艺水平,最主要的,可以垄断价格,一致对外。现在群龙无首,各自为政,虽然产品是生产出来的,况且是不顾一切,严重破坏当地的自然环境,这些资源的价格,是被大大低估的。
洋鬼子们也抓住了我们的弱点,中国的企业不团结,中国人个个想着自己发财,于是才让我们自己人挤兑自己人,互相掐,他们从中渔利。
在回龙江市的路上,王一鸣对赵经天说:“大哥,你也看了,我们本来是稀有金属大国,却因为不团结,企业争先恐后,被人家洋鬼子各个击破。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就把我们的产品拿到了。现在我有个困惑,我们中国人买什么,什么就要涨价;我们中国人卖什么,什么东西就要降价?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啊?你搞经济工作的,你说说是什么道理。”
赵经天说:“十几年前,我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从大的方面说,是因为我们搞的改革,和国际接轨,说白了,是和西方国家的游戏规则接轨。你按人家的游戏规则玩,能有你的好吗?我们才搞市场经济多少年?你什么都不懂,就钻进了人家布好的套子里,不吃亏才怪呢!买东西,比如石油,粮食,铁矿石,我们是大买家。按说,应该有发言权的,但是,由于我们是各自为战,你谈你的,我谈我的,结果洋鬼子们联合起来,一年一年,提高价格。我们中国的企业,由于不团结,所以丧失了主动权,到处挨打。弄到最后,就会出现面粉贵过面包的怪现象,那国内靠进口原料生产的企业,就要倒闭。卖东西,也是这样的,按说都是中国人,你联合起来,搞一个组织,统一和国外谈价格,那样定价权不就在我们中国人手里了吗!但是,中国人现在谁也不信任谁,都喜欢自己干,自己出面谈,才靠得住。所以你卖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贱。想起来真让人泄气。我估计在外国人眼里,中国人都是财迷,都是见钱不要命的主。可以为了金钱,什么国格、人格都不要,真让人看不起。我给你说一鸣,不仅现在外国人看不起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互相之间也看不起。你信不信!”
王一鸣想了想,说:“我信,我太信了,你看现在人际关系紧张的,有多少人还可以说真心话。人与人人之间,冷漠的要命,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大家互相之间,就像一堆螃蟹,你掐我,我掐你,这样的一群人,就是再多,还有什么凝聚力?!所以,现在的中国,确实不是强大了,而是肥大了,又成了一盘散沙。这样的国家,是会受人欺负的,在国际上,你不强大,不团结,就会招来耻辱。去年你没看,连我们的大使馆都被人家误炸了,这是什么行为?在国际上,一个国家的大使馆被炸,就等于向一个国家公开的战争。人家就是想试一试你的底线,看你敢不敢反抗,结果我们还是抗议,严重抗议,让对方赔点钱了事。外交部都成为抗议部了。有时候想一想,我们作为高级干部,见了老百姓,真感到丢脸啊!毛主席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不是那个时候了,一盘散沙的国家,是不堪一击的。”
赵经天说:“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毛主席看的真是远啊,你不能不佩服,他老人家,就是没得比。他早就说过,国门一开,外国资本进来,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就没办法保护我们的工人、农民,有可能让他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当时我们都认为,老人家过虑了,危言耸听,但现在你看看,外国资本进来这么多,开办了那么多的企业,越来越多的企业,已经落在了外国人手里,他们在各个领域,开始占据垄断的位置,已经控制了我们几十个重要的产业,我这个做企业的,已经越来越感受到他们的威胁。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早晚所有的国有企业,都有可能完蛋。我们今后越来像是经济殖民地,没有被占领,但被外国实际控制,这就是我们的前景。不瞒你说,现在我很焦虑,这几年,我感到最可怕的是,我们内部有不少决策者,他们所制定的政策都是向着外国人、外国企业的,按民间的说法,就是胳膊肘往外扭。实在搞不懂,大家一眼就能看破的事情,有些人就要堂而皇之的做,还大张旗鼓。全世界没有见过,出卖国家利益的,还可以做到这样肆无忌惮的程度,真不知道这个国家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所以有时候,我也很绝望,把孩子们移民到海外,实在是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国度里了,什么都是不明不白的,一个小人物,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我不是不爱国,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王一鸣听着他的话,觉得通过这几天和赵经天近距离的接触,让他对这个人有了更加全面的认识,他也是有血性的,但是现实的残酷,绝望,让他逐渐有了得过且过的思想,他爱享受,花天酒地,脱离群众,其实都是在麻醉自己。他也是见到的阴暗面太多了,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改变不了,只能随波逐流,苟且偷欢,反正手中有的是钱。他有这个条件。
而王一鸣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所担负的使命,都是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的,那样太对不起党和组织多年对自己的培养了。党是是为人民服务的,况且是要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不能三心二意。作为党的高级干部,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干好工作,敢于担当。不能得过且过,苟且偷生。
到了龙江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草草的吃了饭,大家一路风尘,需要休息,于是就没有再安排什么文艺节目。
王一鸣刚回到房间不久,正准备洗澡,这个时候,小龚进来汇报说,江左县的县委书记钟子明,想到房间里拜见一下,看可以不可以。
王一鸣说:“你让他等二十分钟吧,我先洗个澡,干净干净,跑了一天了。”小龚答应了一声,就给钟子明回了电话。
王一鸣进了卫生间,边洗澡边想,这个钟子明,还真是够勤快的,本来已经离开他们县了,他晚上却要跟到市里来。看来这些当县委书记的,和上级领导拉关系,都有个百折不挠的精神。要是换了自己,还真是做不出。看起来现在的领导干部,观念还真是变了,为了能进步,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下贱的事情也都能做。自己年轻时,却不是这个样子的,见了领导,有事说事,没事走人。决不无缘无故,死缠烂打。但仔细一想,自己的经历又和一般人不一样,一下子就被省委书记看上了,自然是用不着再刻意结交什么人,有个赵老就足够了。
而这些当县委书记的就不一样了,人家可能一年下来,也没有机会接触省级领导,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自然是不想错过,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可以理解。
洗完澡,吹干头发,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了许多。王一鸣看了下时间,才十点钟,就对坐在客厅里的小龚吩咐说:“你让钟子明上来吧,我见一见他。”
小龚马上打通了钟子明的电话,说:“钟书记,请你上来吧。”
几分钟过后,就听见门铃响了,小龚忙开了门,倒上水,就关上门,回了隔壁的房间。
王一鸣看钟子明进来的时候,左手提了一个长长的木盒子,足有一米长。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一鸣站起来,握了握钟子明的手,指了指沙发说:“坐吧。”
钟子明看王一鸣,换了一套休闲睡衣,头发也是刚吹干的,于是边小心翼翼的坐下来,说:“这么晚了,打扰王书记休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次来,是检讨的,下午的事情,实在是抱歉,都怨我,没有提前做好工作,耽误了王书记的行程。”
王一鸣摆了摆手,说:“下午的事情,都过去,不能全怪你嘛!你说说,都是怎么处理的,村民受伤没有?善后的事情处理的怎样?”
钟子明说:“都安排好了,刘双城的护矿队一来,村民们就主动撤离了,他们跑的快,护矿队都没有追的上,这些山民,谁都不怕,就怕刘双城。你和他讲道理,一个下午都别想走。”当然他不会说,刘双城的护矿队,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村民跑的慢的,头都给打破了,脸上都是鲜血。有的村民被拳打脚踢,浑身受了重伤,也没人管。
王一鸣说:“要吸取教训,举一反三,不能问题久拖不决。该给的补偿,只要适当,要满足村民的要求。房子被冲毁了,开裂了,不能住了,成了危房,就是要让刘老板出点钱,他赚了那么多的钱,也应该吗!解决了村民的后顾之忧,大家和平共处,他刘老板,才能放心发大财吗!”
钟子明说:“好,好,明天我就和刘老板谈谈,让他一定要让步,做出前所未有的让步,多放血,尽量满足村民的要求,一揽子解决遗留问题。这样拖来拖去,也确实不是办法,都好几年了,双方拉锯不下,我们也没有办法。谁都不听我们的。书记你不知道,在这山区的县里,什么事情都难办呐!”
王一鸣问他:“到县里工作几年了。”
钟子明说:“五年了,原来在市委做副秘书长。”
王一鸣问:“你说一说原来的工作经历。”
钟子明说:“我大学毕业后,就到了市委宣传部,当过干事,后来做了副部长,马书记在的时候,就把我调进了市委办,做了副秘书长。马书记退二线,去了政协,当了政协主席,后来就是秦书记,他把我下派到江左县,当了县委书记,眼看着也快五年了。”
王一鸣问:“你今年多大?”
“四十六。”
王一鸣喔了一声,心里想,这在基层一级一级的爬,就是升的慢。都四十六了,才升到县委书记,要是在北京,顺利的话,这个年龄,都可以做到部级干部了。
王一鸣看谈的也差不多了,于是就问他:“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钟子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领导要送客的暗示,于是连忙站了起来,说:“打扰王书记休息了,就是有一点小事情,要拜托王书记,马上有一批厅级干部要提拔,我打听过了,我们龙江市报了三个,我的排名,是第二位,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机会。所以还请王书记关照关照。”
说着打开旁边的那个木盒子,说:“第一次来看王书记,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我家里有几幅收藏的名人字画,还有点档次,所以拿来,送给王书记,算是做个纪念吧,万望王书记不要推辞。”
王一鸣感到好奇,这些县委书记,送礼还真是有一套,让你推辞都不好办,抹不开面子。
王一鸣让他打开,说:“看一看,是谁的书画?”
钟志明边小心翼翼的在地毯上摊开,王一鸣一看落款,才知道,这是一幅当代名家的画作,是真是假王一鸣还看不出,如果不是仿制品的话,按画家的名气,粗略估计,也需要十几万元。如果进入拍卖行,说不定会拍出更高的价钱,几十万上百万都是它,这个东西没有价的。只要有人追捧,愿意出价就行。
收这样的东西,不是钱,但比钱还管用,能够升值,放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是百万几百万的东西,到时候是什么价格,谁也说不好。因为谁都知道,现在的钱是越来越毛,国家一个劲的印票子,每年投放的人民币,都比GDP的增长数字还高。大白菜在七八十年代,也就是二分钱一斤,现在都卖到两块钱一斤了,增长了一百倍。工资原来一个月是几十元,现在像王一鸣这个级别的干部,每个月六七千元了。当然,普通老百姓的工作水平还是低,像西江这里,城市最低工资水平,省城江城市,才达到650元一个月,比着七八十年代,才增长了二十多倍。物价增长了一百多倍,工资才增长了二十多倍,实事求是的说,老百姓的收入水平,是下降的。
而当官的,就潇洒多了,工资一年一年的涨,还有职务消费,吃喝嫖赌都可以报销,到哪里,都不用自己掏腰包。还有无数的下级送礼,从这个角度上说,这是建国以来官员们过得最惬意的时代。
不客气的是说,国家有关部门制定的政策,就是有利于官员们行贿受贿的。像这送礼,国际上本来就有明确的规定,政府雇员不能随便接受别人送的礼物,超过了一定的数目,就要上缴充公。比如美国,规定联邦雇员接受礼物的上限是三十美元。超过这个数目就不行。而我们国家,当官主要靠灰色收入,是一个几乎公开的秘密。逢年过节,烟酒礼品,名贵的中药材,看着不是钱,但一个个价值不菲。官员们想换钱,大街上有的是回收店。而这名人字画,就更不好界定了。就是出了事情,官员们可以装糊涂,说是艺术交流,不知道作品的价值,或者推说是赝品,让你有关部门没有定罪的依据。
所以,现在你手中只要有一定的权力,能为别人办事情,要想贪污受贿,就有的是机会。时刻都有人投你所好的。对这个,王一鸣心知肚明。
现实世界对王一鸣这样的官员,**简直是太多了,由于监督领导干部的机构事实上形同虚设,只要你胆子够大,就可以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力,捞取好处。就像这一次,书画收了就收了,在提拔升职的时候,为钟子明说句话,给他提拔个副市长什么的当当,收了他的礼,他还得感激你一辈子。逢年过节,还到你家里看看。
而要是拒绝接受他的礼物,不仅得罪了他,让他觉得你这个领导不好接近,就是在省委常委会上,实际帮助了他,他也不会承你的人情了。他会觉得,是别人帮助了他,是那些接受他的礼物的官员,帮了他的忙。
而真正正直的官员,从来不收礼的官员,事情也做了,话也说了,该帮的忙也帮了,却没有人领你的情。因为人家不相信,你烟不抽,饭不吃,礼物你也不要,你会帮助我吗?说出来鬼才信呐!所以人家对你就有意见,等上级考评你的时候,就没有几个人为你说话。
真正的好人,好官,活在这个时代,真难!
王一鸣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让钟子明把书画卷起来,收好。
钟子明以为王一鸣对这个有兴趣,于是就补充说:“等中秋节的时候,我去省城里看望王书记,再给王书记选几幅。”
王一鸣说:“子明同志,非常感谢你的良苦用心!说实话,我是喜欢这些东西,但这些东西我不能收。太贵重了,消受不起。我是个有原则的人,超过了一定的限度,就不好了。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在适当的时候,我会帮忙的。但我刚来,和你第一次接触,印象还不错,但更深层次的,就谈不上了,最终结果还是要看组织部门的综合考评。回头我留意一下你的事情。”
钟子明看王一鸣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知道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明确的结果了,知道自己和王一鸣的关系,也不是一次就可以拉起来的。看来这个王一鸣,和别的官员就是不一样。不贪钱,不喜欢奢侈品,几乎是无懈可击,这样的人,你要想在短时期内拉拢他,收买他,看来几乎是不可能。
于是只好悻悻的收起自己的礼物,握了握王一鸣的手,说:“打扰了王书记。”推开门,走了出去。
王一鸣特意送他到门口,摆了摆手说:“慢走,不送了。”然后才轻轻关上们,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心里还在思忖着这些当县委书记的心思。
如今在中国,最有实权的,就是这当县委书记的,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县太爷。随便一个县,都有几十上百万人,人财物一把抓。每年手中有无数的项目,给谁做谁就发财。巴结他们的人,多了去了。你像这个钟子明,一出手后就是十几二十万的名人字画,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可想而知,他家里的好东西,少不了。这些年,县委书记这个职位,成了腐败的高发区。动不动一个县委书记,贪污受贿都是几百上千万,有的胆子大的,都捞了几千万。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这个位子的含金量实在是太高了。所以这些当县委书记的,一出手,就不同凡响。他们有政绩,有财力,所以提拔升职的机会,比别的干部,就多了许多。西江省有八十多个县,就有八十多个县委书记,如果每个都是钟子明这样的,一出手都是这样阔绰,那从根本上说,我们的基层干部,已经全部都腐烂掉了。要不老百姓编了顺口溜,讽刺说“坐在台下往上看,个个都是贪污犯”。
王一鸣思考了一会儿,感到心里沉甸甸的。躺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昏昏沉沉的,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回了省城,中午吃饭的时候,杨春风、刘放明又都来了,大家推杯换盏,算是为赵经天送行。下午王一鸣把赵经天亲自又送到了机场,直到他们上了飞机,才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批了一会儿文件,就到了下班的时间了。
回到西江宾馆自己的房间,简单吃了点东西,他就休息了,身体是一种说不出的累。在外面不停的奔波,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说无数言不由衷的话,见那么多可见可不见的人,这种应酬,真是难受。
唯一的收获是,出去一趟,带回来一大批的礼物,特产。这些都是司机小邵和秘书小龚一箱一箱的扛上来的,王一鸣看了看,都是各地的土特产,什么茶叶,水果,茶油,山货,还有小食品,纪念品,弄的屋子里一大堆。只好专门找了一个房间,放这些东西。按这个速度,如果王一鸣把整个西江省跑一遍,自己就可以开个百货商店了。
这也是没办法,地方上同志都是这样热情的,你去了,不带上些礼物,好像说不过去似的。自己当市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谁去了江北市,王一鸣都要安排人,买些礼物送上,这就是个意思。
自己的家又没有安在这里,那么多吃的东西,又不能长期放,放的久了,就坏了,东西吃了不可惜,扔了就浪费了,于是王一鸣把服务员小陆叫上来,说:“你把那些东西收拾收拾,拿回家,或者送给你的亲戚邻居,让他们吃了用了,算是没有浪费,别放在那里了,占地方,也不好看。”
小陆当然是非常喜欢了,回去就打了自己哥哥的电话,抽了一个王一鸣上班的时间,把那些不值钱的土特产什么的,装了一个机动三轮车,拉回了家。吃不完的,还卖了一些钱。
做服务员的,能够接近大领导,也可以随便沾点好处的。
星期一上班,王一鸣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小龚突然把门推开了,王一鸣抬头一看,是周广生来了。于是连忙站起来,和周广生握手,寒暄,然后落座在沙发上。
周广生的办公室也在二楼,王一鸣在东头,他在西头。王一鸣来西江省几个月了,平常里在办公室的时候,都是各忙各的,各人有自己的一摊子事情,都是副书记,相互之间是很少串门子的。
周广生是个烟瘾很大的人,走到那里,都不忘带着自己的软中华。他现在只抽几个牌子的烟,差的烟他根本就不看一眼了。他分管的宣传口,有钱的单位多的是,电视台一年的广告费,都有五六个亿了,省报也成立了报业集团,现在一年的收入,也是几个亿。还有有线电视台,更是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全省用户几百万,每年光是有线电视费,就可以收几个亿。那些有钱单位的头头脑脑,哪一个都得巴结他,看他的面子说话,所以现在他这个副书记,比着王一鸣,日子滋润的很。喝酒都是茅台五粮液,抽烟都是软中华。那些人这个送了那个送,反正周广生现在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烟酒断档发愁。
周广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一个打火机,从里面抽出两支烟,递过来一只给王一鸣。
王一鸣摆了摆手,说:“我不抽烟。”
周广生说:“好习惯,好习惯,我是戒不了了。”对着王一鸣晃了晃,说:“你不介意吧?”
王一鸣说:“你随便,随便,窗户开着呢!有排气扇。”
周广生说:“赵老可是抽烟的,我记得十几年前,他到我们西江省里来,当时我刚到省政府,做副省长,分管农业,赵老来时,我陪了他几天。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王一鸣说:“好,好,挺结实的,我‘五一’的时候,刚去家里看过他,他还给我说起来,十几年前到西江省考察时的情况。我提你的名字,他还有印象。”其实王一鸣这是应付他,赵老每年要见那么多的人,小小的一个副省长,如果以后没有了交往,又过了这么多年,你就是提起来,他老人家也不会有任何印象的。贵人多忘事吗!王一鸣这样说,是撒了一个善意的谎。人家周广生比你王一鸣大十几岁,又是坐地虎,特意到你的办公室,和你唠嗑,表示自己的友好,你王一鸣聪明一点,还不说点好听的。
周广生看王一鸣这样会说话,于是笑了,他也不知道王一鸣说的是真是假,但和王一鸣说话,非常愉快,他会顺着你的话题往下聊,让你感到非常受用。
周广生说:“赵老那个时候,对我们西江省,可是没少关照啊!在国务院开会的时候,我又见过他一次,我喊他赵副总理,他马上过来,和我握手,问我是哪个省的,让我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还非常感动。他老人家,是个好人啊,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性子非常直,看到什么问题,马上指出来,丝毫不拖泥带水,敢于拍板,雷厉风行,这样的领导,现在不多见了。”
王一鸣以前还真是不知道,周广生竟然和赵老认识。那个时候,王一鸣已经不在赵老身边做秘书了,他在江北市长的任上,自然这些东西,他是不知道的。
谈话最关键的,是要有共同的话题,要不然像这样级别的领导,就非常尴尬。周广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以赵老这个话题切入,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王一鸣说:“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嫉恶如仇,非常正直,毛主席那个时代培养出来的干部,没办法,改不了了。”
周广生点点头,说:“是,听说他就是太耿直,得罪了主要领导人,不像有些人,圆滑,所以就混上去了,本来凭本事,他是可以再上一个台阶的,就是进常委,也是有可能的。”
周广生看王一鸣这么痛快,大吸了一口烟,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喝了一口茶水,说:“不瞒老弟,组织部那里正在酝酿提拔一批厅级干部,我这里有一个人选,想让老弟留意一下。”
王一鸣问:“谁呀?”
“黎安平,他是我女婿,原来在省政府办公厅当人事处长,去年下去到一个县里挂职,当了一年的副书记,现在刚回来。他是管理学博士,现在提拔干部,在省直机关,这个也有点优势。本来条件也够了,民主测评也过关了,但是去年省政府办公厅上报的时候,把他漏掉了,我打听了一下,是刘放明省长为了提拔他的秘书肖刚,才把小黎的名字划掉了。当然,肖刚也没有能提拔,我建议,把他们两个都安排到下面挂职锻炼去,没有基层的工作经验,不符合干部任用条例吗!后来组织部的大龙同志就安排了,把他们两个,都下派到县里,当了一年的县委副书记。这一批条件是够了,所以我想请你老弟,到时候留意一下,上省委常委会讨论之前,确保不出问题。”
王一鸣一听就明白了,原来他和刘放明省长,各人为了提拔自己的人,有了过节。现在为了自己的女婿能过关,特意找王一鸣来的,毕竟现在省委组织部,是王一鸣分管的口。王一鸣说不报,谁的名字也过不了。
对于别人,王一鸣还可以打哈哈,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但对于周广生却不可以了。一是周广生比自己大,为了表示对老同志的尊重,就不可以糊弄人家。二来这是周广生第一次求自己,今后在西江省里,自己说不定还有求到周广生的时候,自己要想在西江省里顺风顺水的混下去,最关键的是,不能树敌太多,尤其是省委常委里面,自己不能被孤立了。而眼下这个周广生,却是最佳人选。两个省委副书记,拧成一股绳,在省委常委会议上,那谁都没办法了。所以,和周广生搞好关系,是当前最迫切的任务。对他要求的事情,王一鸣自然不会像对一般人,模棱两可,让对方感到在你这里,失了面子。这样以后就不好办了,因为人家的心已经凉了,已经拔凉的心,再想暖热,那多费劲啊!这样的错误绝不能犯。
王一鸣痛快地说:“没问题,你老哥是谁啊?你看上的人,能错的了吗!我留意一下,等大龙向我汇报的时候,我交代他。”
周广生也没想到,王一鸣会这样给自己面子,这么痛快,像他这样级别的人,是难得向什么人低头的,求人的事情,更不会,一般都是人家求他,看着他的脸色说话。这一次为了自己女婿的事情,他是万不得已才求到王一鸣头上。来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王一鸣装糊涂,和自己打马虎眼,他立即就拂袖而去,也还王一鸣一个颜色看看。毕竟自己比王一鸣大十几岁,资格够老,再怎么的,他也得尊重自己这个老同志。
王一鸣能上去,凭什么?人家有人,有关系,又年轻,这些都是优势。一般人比不了,就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对自己的仕途,周广生现在看得很开,顺其自然吧,到退休的时候,混个正部级的省政协主席,还是有希望的,到时候,不管谁当省委书记,你让我不高兴,我就在省政协会议上找你的难看。政协那帮人,好话会说,说起怪话来,那也是有水平的,不是这专家就是那教授的,要不然就是省里的名人,自己在那里,领一帮这样的人,照样可以兴风作浪。
所以在官场混,要有好的心态,要像周广生这样,随遇而安。不要再为打泼的牛奶哭泣。该是你得到的,跑不了;不该你得到的,你就是急死、气死,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