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通房

睡梦中,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上元节,家家团圆,赏灯会逛花街。

刚执行完军务的乔楚天一人落寞坐在城墙上,躲避世间纷扰。

远远地飘来一只孔明灯,不多会儿又有几只,顺着灯飘来的方向,乔楚天看见城墙下一道倩影。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娘娇俏可人,认认真真地在孔明灯上写下愿望,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身书香门第。

彼时起风了,孔明灯开始不听使唤,会随着风乱摆,要么飞不起来,要么被吹乱的火烛烧穿。

一次、两次、三次,都不行。可那小女娘没有放弃,依旧在隆冬里,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心愿。

乔楚天上前,看了一眼,上面竟写着:

男子免于战事,女子不必远嫁,百姓安居乐业,大雍国泰民安。

小小女娘竟心怀大义,且不畏辛劳、坚韧不移,这一刻,乔楚天只觉着心牵动着身体猛地震了震,由内而外的暖意融融。

身为武雍侯嫡长子,乔楚天十四岁便可独自领兵征战,大小战役冲锋陷阵,斩获军功无数。

乔楚天见过乱世烽火、山河离乱,残阳硝烟下的血染无名碑。

他小小年纪,背负遍体鳞伤,踩过尸山骨海,一次次从阎罗殿艰难地回来,不也正是为了这四句话吗。

乔楚天并未多想,上去一把拿过小女娘手中的孔明灯,说道,

“我帮你……”

谁知小女娘被他吓了一跳,身后婢女更是急急上前相护道,

“你是何人?休得无礼!”

那小女娘羞红了脸跑走了,空留乔楚天和手中那盏未曾放飞的孔明灯……

梦境再次闪回发病之时,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眼前如重回战场,满目血污疮痍,哭喊嘶吼不断,折损的兵戈长矛被半掩在红色的泥土中,浓烟滚滚战马嘶鸣,似有千军万马朝自己汹涌扑来,乔楚天唯有挥刀拼杀才能抵御眼前幻象……

精疲力竭的清晨终于到来,乔楚天一掀眼帘,梦中美人竟全须全尾,娇柔在侧!

乔楚天虽然心里十分震惊,膀子上的动作却极为轻缓,只是稍稍发力抬了抬,怀中的可人儿便像只慵懒的狸奴,歪头转了个身,侧影如山峦起伏,美得如梦如幻。

乔楚天的手臂刚好可以抽出来,半支棱起上身,揉了揉昏沉的额侧。

因为这怪病,乔楚天十四岁起,便再不敢让人入夜之后近身服侍。

纱帐之中,这一方小小天地,只有他们两个。

他破天荒的竟容得这个女娘贴着自己安睡,这种感觉好新鲜,更让人燥热不安。

乔楚天回神看向身侧,娇奴睡得香甜,瓷白的脸上,精致的眉眼不施粉黛,长长的睫毛透着股纯挚柔美,许是被自己抱着睡的关系,两颊有些微微泛红。

再望下去,乔楚天炙热的目光却一下子怔住了。

女子白皙的脖颈上,赫然一个五指手印,红紫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昨晚他掐得有多用力。

然而也就迟疑了片刻,乔楚天又情不自禁地继续打量起来。

她如墨的长发泛着柔光,散落在素色的里衣之上,松散的领口,若隐若现一片软白……

乔楚天胸中躁动,喉节不自觉地上下游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血液中翻腾灼热安逸平复的躁动。

强别开视线,再往自己身下看去,衣襟大开,伤痕累累的胸膛上还有她留下的女儿馨香和一抹睡痕,

乔楚天:‘……昨夜,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他定了定心志,利落地起身下榻,却在离榻四五步的地方顿住了。

卧房内凌乱不堪,乔楚天在碎掉的衣架下面找到了自己的佩刀。

拾起这把破天刃,他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在榻前站定,唰地抽出宝刀!

刀出鞘发出的金属声直击心房,婉婉下意识地向榻里侧了侧身,眯着的眼缝里瞥见了宝刀带出的一道寒光。

柳婉婉:‘……难道还是逃不过?!’

眸子只闭得又紧了些,却再也无他。

身后的男子气息平稳,举起刀在空中劈划而下,接着利落地送刀入鞘。

一气呵成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就结束了。

‘嗯?……’

柳婉婉睁开大眼,骤然转身。

却看见少将军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自己身下的褥子中间。

柳婉婉:‘他这是?……’

她用白净纤细的手捂着自己的领口靠在榻的里侧,圆圆地睁着美目,看着眼前这个俊逸冷酷的少将军。

乔楚天冷着脸,看她的眼神却并不锐利。

‘睡着甜美小意,醒了灵动惊艳,真是个妙人儿!’

他系好衣衫后,便带着刀向门口走去。

柳婉婉这才反应过来,从榻下捡起外衣披好,扶着酸软的腰肢下了床。

-

寅时刚过,侯府家仆总算是把前御医,薛隐给请了来。

每次少将军犯病,若嗜血再苦熬到力竭还不见好,就得让薛神医施针。

可这薛神医真是神仙脾性,常常寻不到人。

这些年武雍侯府只好重金收买死囚,以防万一。

昨夜就是万一中的万一,死囚用尽,又寻不到神医,担心乔楚天发狂冲出房门,侯府上下恐有灭门之忧,这才将‘做药’的差事落在了柳婉婉这名罪奴的身上。

昨夜自打柳婉婉进去之后,扑腾了几声便再无响动。

外面看守院子的人都摇头惋惜,权当她已然惨遭误杀,这才止住了少将军发狂。

沈老夫人也只睡了一个时辰,现已起身,穿好诰命妇的冠服,准备进宫请旨去了。

还是丽娘细心提醒道,

“薛神医请到了,不如开了房门,收敛了尸身,再行入宫吧。”

等老夫人来到少将军卧房前,侯夫人韩清婵也命人备好了棺椁等在院前,整个院子气氛低沉,众奴仆更是人人自危,不知道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薛神医跟着两个手持长棍的护院来到门前,正准备开门,门自内咣当一声被踢开了,乔楚天冷着脸拿着刀,大步走了出来。

看那神情,应该已恢复了神智,只是脸上绯红拂面,双眉紧蹙有些龃龉。

“我已无碍。她……”

乔楚天微微侧目,回眼瞥向屋内,定了定神后说道,

“收做通房!”

语罢,头也不回地去了前院书房。

婉婉的手指在身前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看那一小摊红,瞳仁左右地晃了晃。

‘通房……’原来,在武雍侯世子眼里,自己也只不过是个低贱的罪奴,只配做个通房。

薛神医观之,笑不作声,捋了捋胡须,也转身欲离,却被武雍侯夫妇拦下。

“薛神医留步,我儿这是……”

“恭喜武雍侯,能解少将军旧疾之良人已被寻到,老夫自可以逍遥去啦,哈哈哈哈……”

说完,拂袖阔步,消失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之中。

那沈老夫人闻言更觉得诧异,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话,也顾不得礼数安危,冲进屋内一探究竟。

原想是血腥一片,怎知屋内暖热,似有一股惹人脸红的气味。

再往里走,就看见柳婉婉春雨打桃花似的娇弱模样,一边系着衣襟一边倚着榻。

榻上褥中,一小片鲜红,扎得老夫人眼目紧闭,不尴不尬退出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