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狭路夜相逢
麻九转过身,几个穿着水靠的人带着河水的气息上前单膝跪倒:
“禀麻爷、二爷,我们上了对岸分成两路,一路直摸到大营前,远远看见东边来的兵马进营,营里的兵马往外走,不知何故。
码头那边也去一伙人查看,共有十一条舢板和三条沙船停泊,看守有大约四、五十人的样子。码头上有两处哨,防卫很松。
听哨兵聊天,似乎马上就要调走另外有人过来接替。离开码头百步有个小小的水寨,好像船夫和水兵都住在那里头。”
“要不要把水寨也端掉?”朱二爷看向麻九。
“不,咱们目的是码头和船,其他不管。没了这两样,水寨里的人也就没了用处!”麻九判断要是惊动或发生打斗,可能会影响夺船大计,所以否掉了这种念头。
“好,我明白了,那某去搞船,请通知潭营正他们速做登船准备。我估计四个来回就可以把他们全部送过去!”
说完,朱二爷抱拳拱手,麻九也抱拳祝他马到功成。朱二爷带着手下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夏天的水塘总是最热闹的所在,虫声和着蛙鸣此起彼伏,间或鱼儿跃出水面的声响,还有草间各种禽鸟是不是的呢喃。
一条小青蛇小心地爬行,它盯住了前方的动静,那是只夜里出来打食的蜥蜴,但蛇不知道自己头顶的树冠上,猫头鹰正在不耐烦地倒着脚爪,对今晚究竟吃哪个拿不定主意。
忽然,这一切都被喧闹的人声打断了。大串的火把正由远及近而来,这队伍蔚为壮观。
人们兴高采烈地穿过小径,在田埂上分散成数支,然后又汇聚到水塘间。这些人议论着夺到粮食以后该怎样饱餐,对占领广信以后怎样放肆劫掠争论不休。
几乎所有的生物都被这些亮堂堂、明晃晃的火把和刀枪吓住了,庄稼和芦苇拼命地摇动,说明它们都在争相逃命,跑得离这些粗鲁莽汉越远越好。
猫头鹰失去了晚餐的目标,失望地展开翅膀飞向远处更安静的大片树林。也许那里有更多、更肥美的猎物值得试试。
当它飞进树林,终于落到某个看上去视野不错的树杈上,仔细打量四周,它吃惊地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在草丛里、树后面,蹲伏着执刀枪的人们,有些身着甲胄的什长、哨长在低低地交头接耳。
再看看那边越来越近的火把和人群,猫头鹰终于有点失望,今晚大约是要饿肚子了。
它不满地“咕咕”了两声,忽然看到有个挽弓的回头朝这边看了眼,吓得它几乎绒毛倒竖,立即不敢再有任何的声响。
好吧,只要你不射我,我看看你们最后谁赢谁输,这总可以吧?
猫头鹰转动着小脑袋瞧瞧这边,又看看那边,可怎么看去,林子里的人数都没那么多,这让它有些替下面的人心急。
嗯,那些惊走我食物的家伙很可恶,但是你们人少打不过他们诶,自己难道数不过来吗?
这时,有个人弯着腰无声地跑来,边跑边低声吆喝:“让让兄弟,借过!”
他跑到一个高大的黑影面前,那黑影低声道:“阳光。”
“大吉!”这人回答,黑影一摆手,带着他绕进两圈布幔后头的低洼处,猫头鹰注意到那是这周边唯一有点亮光的地方,因布幔遮挡,若非猫头鹰在高处,否则是看不出的。
“大人,他们来了!”刚才那人单腿跪下报告说。靠着树原来有个人,摘下遮挡在面部的头巾,稀疏洒下的月光里露出李丹的脸。
“五千人?”
“我们暗地捉了个掉队的,据说寨里留着些人正督促民夫装运物资,估计作为后队迟一步下山。
这部分有千人不到,已经下山的主力有五千,但实际老匪只有四千,其余都是最近两个月裹胁或招募进来的。
去大源渡有不到三千,老匪有一千左右,据说是娄家把大源渡让给了银陀,他们奉命去接收。”
“怎么样巡检,这下全对上了!”原来树的另一侧还有个人。这时候就听到水塘方向吹响了“呜呜”的牛角号。
“敌人应该是发现了正在回撤的民工队,吹号角让追赶呢。”赵敬子幽幽地说完,似乎还笑了一声。
“献甫,还好咱们调整及时,不然茂才怕是来不及出城哩。各队是不是都到位了?”李丹让哨探下去休息,扭着头和身后说。
“除去审大侠和豆子万去挑人还未回报到位情况外,其余的都已经到了。
哦对了,你睡着那会儿审五回来了,他把酒厂的事情已经完全交接给了贾铭九和秦酒户。我正琢磨要不让他去监视大源的敌寨?”
“等等,审五我想派他去别处。我料银陀遭受损失后应该会停下来,等天亮之后再进攻,所以打算让审五带几个人趁他们退却混进敌营里去!
你让他先吃饱喝足先休息会儿,然后带来见我。”说起审五,李丹忽然想到:“三钱子(冯参)有消息没?”
“还没有,不知是不是因为敌人调动不方便过来的缘故?”
“没关系,对娄自时咱们只要把握大方向就好,早点、晚点倒无所谓。我判断他父子早晚是要撤兵的。如果我们击败银陀,他就更有理由要退,对吧?”
“嗯,即便他能趁机收编些银陀的兵力,一时间也消化不了,而且兵粮会更缺乏,即便不想退也得退了!”赵敬子显然在咧嘴笑,因为月光下照出了满口白牙。
“哟,赵献甫越来越上道了,不错嘛!”
两人回头一看,见吴茂从黑暗里走出来,笑着拱手:“回来迟了,巡检勿怪!”
“哪里!”李丹忙示意毛仔弟拿来个马扎请他坐下,问:“城里情形如何?”
“还好。粮食已经运进六千多石,人心稍定。弓矢、甲胄和武器让参将大人非常高兴。
我和他们解释了火铳和将军铳破敌后运来,还有咱们挑出来的那二十几名血债累累的恶匪、大盗,知府大人说会在稍后明正典刑、就地正法,也是为了鼓舞城内民心士气。”
李丹边听边点头,他知道除去这些吴茂还上交了从各战中收缴的价值四千多两白银的金银和珠宝。
不过这笔财富是悄悄转交的,知道的人只有知府和参将大人两位。
“我听说银陀下山就急匆匆往回赶,怎么,他们快到了?”
“城门没有问题吧,咱们的民夫和车辆呢?”赵敬子赶紧问。
“放心,我们出来以后关的城门。民夫有近三百人留在城里,他们要帮着把粮食入库哩。其余都出来了,我们乘马车跑得快,火把在我们后面离着还有一里地。”
“这么说,他们一定看到你们,是追着你们的尾巴赶来的?”赵敬子起身走上高处去看那火龙目前的位置。
“你们这个诱饵很不错,银陀肯定气急败坏。”李丹笑着说:“这下他们更要猛追了,不然河对岸的粮食全缩回广信城里,他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那桥头堡的墙修得够不够结实?这可是五千人呐,咱们还是头一次在一场战斗里同时面对这许多敌军!”吴茂用袖子揩抹着头上的汗水说。
“你可以自己拿脑袋去撞撞看。”李丹开了个玩笑,两人都不出声地笑起来。
“巡检,敌人离堡墙还有两百五十步!”赵敬子从上面突然轻声叫道。
“咦,大夜里的他怎知有多远?”吴茂惊奇地问。
李丹带着他一边往上面走,一边解释说:“他在距离两百步远的地方用石头垒了个包包,上面插个牌子,写着‘来犯匪帮之墓’几个字。想必那些家伙该走到那牌子前面了。”
说完来到赵敬子身边,从毛仔弟手里接过望远镜看去,没注意到吴茂在身后听了,为这孩子气般的举动摇头的模样。
镜头在夜色下并不很清楚,好在敌人都打着火把。“吱”地声,从渡口方向一支烟花蹿上空中,然后“啪”地绽放开来。
山下的队伍停下来都抬头看,花火映照下,众人猛地发现了路中间明显高耸起的石堆和上面的牌子。
有些人大着胆子上前指指点点,接着李丹看到有个头目模样的走上前,扒拉开围观的兵们,叫人用火把照着上下打量那牌子,突然怪叫了声拔出刀来将木牌挥为两段。
周围的人一片叫好,然后便激动起来,各举兵器沿着泥土上的车辙印子朝渡口方向涌去。
“很好,好戏要开场了!”赵敬子兴奋地叽咕着。
吴茂心里琢磨,不知他说的是些什么“好戏”?他用自己的望远镜盯住跑在最前面那头领,忽然眼睛睁大了。
镜头里地面像裂开了道大口子,不断有人被后面涌来的人流推搡着掉进去。哭喊声、凄厉的叫喊声顿时惊得各种鸟从草丛、树林中乱飞起来。
直到快要填满后面的人才发现不对,赶紧站住脚,隐隐还听到有人叫:“快把人拉上来,看看有多少人还活着!”前边的人便朝下面伸出手,试图将里面哀嚎的同伴拉出来。
“你们这是……施的什么妖法?”吴茂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哪里有妖法?”赵敬子嘿嘿地笑:“只是让顾大他们带人下去挖了条沟而已。嗯,里面竖了不少木桩和竹签子。”
“嘶……!”吴茂觉得汗毛倒竖,还未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评语,忽然听到下面“噼噼啪啪”地火铳打放起来,不由地身上一哆嗦。
这条沟恰好距离堡墙九十步左右,事先挖沟时赵敬子就已经亲自走过一遍的。
根据约定敌人一掉进去便是刘宏升手下可以射击的信号,火铳手立即举起铳来扣下扳机,连排长吹哨这个动作都省掉了。
“将军铳二排听令,按标定目标,点火、发射!”铳台上的排长发令后,点火手点燃导火索然后赶紧向后跳开两步蹲下并捂住耳朵。“砰”!
因为射击产生的后坐力,铳车向后退去,却被前面打进地下的环首长钉上的牵引索拉住,轮子倒退了几步后冲上后方的土包,然后到达斜面某个高度停顿住,又重新在重力作用下向前,却被后面同样固定在环首长钉上的牵引索拉住,前后不得,来回**了几下只好回到原处。
立即有六名牵引手过来拉住它将其归位、确定牵引索无碍。
填充班的人过来清洗、刷干、置入新药包和木片,放进弹丸,刺破药包并植入导火索,然后是放射班的人瞄准、计算、调整角度和高度,最后大喊:“打放准备完毕!”,
排长下达“点火”指令后,点火手上前。如此循环往复,全排十五个人紧张有序地进行。
不过这还不是全部,台下还有运输和弹药班五个人负责随时运送弹药和牵引、驾驶马车哩。
陈三文盯着将军铳的动作不断摇头,这么多人操作太复杂,而且前后两次发射的间隔确实如李三郎所说比较长。
他心里觉得不满意,李三郎说得对,应该有办法让五、六个人就能操作一门铜铳,而且两次发射的间隔能由一盏茶缩短到半盏茶,甚至更短才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将军铳的发射,不断进行着心得记录。在别人专心作战的时候,陈三文却从一个铳排跑到另一个铳排,注意观察和比较他们的操作。
将军铳预先经过设定,瞄准好那二百步处的石堆,打击的是对方尚在后面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的队伍。
听到前面的叫喊和惨叫还在惊诧莫名中,弹丸就落下,顷刻间打出两条血肉纷飞的胡同。
有的人清醒过来,在火光中见到身边同袍凄惨的死状和遍地残肢断臂,立即惊恐地大叫。有人转身想逃走,和其他人撞在一起。
就在这时又是“砰、砰”两声,同时伴随着火铳再次射击,队伍愈发混乱起来。
好在这时后方响起了鸣金声,众人如蒙大赦般地退下去,丢弃了一路的武器、旗帜和哼叫不已的伤员。
后面的银陀莫名其妙,他和亲兵们走在全军中间,根本弄不清前队发生了什么?听到惨叫和铳声、闻见血腥和硝烟,他非常震惊。
影影绰绰从火光里看出对面好像有道墙,还有些柱子似的东西,然后有人跑来报告前队遭到了袭击。
可……不知道情形,因为谁也没敢凑过去弄个明白。究竟是怎么了?他气呼呼地唤过自己的中军官:“邓胡子,去找个明白人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问不要紧,邓胡子查问完了跑回来低声向银陀汇报,真真吓了他一跳。
“你说什么?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损了三百多人?”他气急败坏,那不等于先头部队叫人家打掉了快一半?
“陈半斗人呢?他怎地不来报告,难道不敢来见我?”银陀怒吼起来,掉头想叫亲兵队头目去抓人。
“将军,别费劲了。陈半斗是第一个掉进陷坑的,这会儿早下地狱去了。”邓胡子轻声告诉他。
“浑蛋、该死!”银陀鼓着嘴半天骂了这句,又问:“可有人看清了,对面到底什么情况?”
“他们在桥头建了个城堡,还有至少三、四座塔楼,有火铳和两门将军铳。”
“这才几天呵,他们就有功夫建了个堡?净胡说!我看最多是道泥糊的篱笆,娄世用不是说他们在南山就用竹子做篱笆么?
这群狗东西被吓破了胆,随口就编出来哄老子!”他气哼哼地骂完,用马鞭轻轻敲打靴筒,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道长,你说娄世用会不会瞒了什么没告诉咱们呀?”他终于开口问道。
“应该不至于。”紫衫道长拈着胡须摇摇头:“自然是咱们击破这伙人对娄家才有利,咱们败了对他家能有什么好处?”
老道又想下,接着说:“邓将军可问过,那堡子大概其有多大?”
“哦,据说不大,面宽不足百步而已。”
“什么?就这么点大小?”银陀难以置信地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