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熟
她讨厌阮雨声讨厌了这么多年，可没有任何一个瞬间，会比这一刻更让她讨厌阮雨声。
第二天早上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原定上午在操场举行的新生入学典礼被临时取消，教导主任通知全体新生上午自行办理报到手续，下午开始正式上课。
中午的时候，叶潇独自从宿舍出发去食堂打饭。食堂里灯光昏暗，人群乌泱泱一片，叶潇一边心不在焉地排队，一边不自觉地往男生队伍里探头张望，去寻找阮雨声的身影。
“阮雨声让我给你的饭卡，还有他刚给你买的咖啡。”旁边队伍的不远处，顾嘉南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正在排队的黄伊澄，感叹说，“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免费饭票啊，真羡慕。”
“请你吃午饭，用我哥哥的卡，随便刷！”黄伊澄扬了扬手里阮雨声的饭卡，笑着说道。
“不用了，我今儿减肥。”顾嘉南送完东西就转身走出了食堂。
食堂里人声嘈杂，顾嘉南和黄伊澄熟悉的讲话声还是清晰地飘进了叶潇的耳朵里。
她们说的是阮雨声吗？
是叶潇认识的那个阮雨声吗？
黄伊澄说的那个邻居家的哥哥，竟然是……阮雨声吗？
叶潇怔怔地看着黄伊澄的身影，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周围的人影开始变得模糊，唯一在她眼前浮现得清晰的，是手里捧着热咖啡的黄伊澄。黄伊澄正一边低头喝咖啡，一边笑意盈盈地和身边女生说着话。
“上午报到的时候我看见阮雨声了。他长得真的好帅啊，不愧是你们初中的校草。难怪你这么喜欢他。”女生说。
“我哥哥当然最帅，到了这儿他也一样是校草。
“他从小到大都是校草，他上小学没搬到市里来的时候，还是他们班的班长呢！”
“你干吗总喊他‘哥’？”女生笑着调侃，“又不是你亲哥。”
“哎呀，在学校当然得低调……现在抓早恋抓得多严啊。”
“我劝你还是适当宣誓一下主权，他这么抢手，万一哪天真被人抢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怎么可能，我哥哥只喜欢我。初中三年他每天都只和我待在一起，从来不理我们学校其他女生。”
黄伊澄和女生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声音响亮刺耳，像尖细的针，一次次精准无误地扎在了叶潇的心上。
扎进去，拔出来，再重新扎进去。
原来，阮雨声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吗？
原来，阮雨声早就忘记当年那个整天和他黏在一起的叶潇了啊。
所以叶潇，你到底在干吗？
你丢了半条命考来这里找他，到底是要干吗？
阮雨声明明都告诉过你了，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会再回来找你了。
鼻腔里溢满了酸涩，叶潇的视线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转过身就往食堂门口走，根本没有任何心情继续排队打饭。
可食堂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大家挤来挤去，手里端着餐盘和汤碗。叶潇用手背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用模糊的视线去搜寻人群中的缝隙，在缝隙里艰难地前行。
“哥哥！”黄伊澄的声音突然闯进了她的耳畔。
像幻觉，偏又真实得刺耳。
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几个推搡打闹的男生，猛地撞上了挤在叶潇身侧的黄伊澄。
黄伊澄被撞得没站稳，手里端着的热咖啡“哗啦”一下洒在了叶潇的身上。
纯白的校服衬衫被棕褐色染脏，绽开了大片的泥泞。叶潇被衬衫布料黏上的大片皮肤，猛地传来了灼烧般的痛感。
她愣怔地垂头，看到了眼前隐约浮现的胸衣轮廓，连忙用手挡了挡。
狼狈不堪。
“潇潇姐？”黄伊澄被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我没看到你，真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的口袋里摸索起来，想找纸巾递给叶潇。
“没事。”叶潇眼眶通红，忍着鼻音道。
“怎么了？”一个久违的男声传了过来。
叶潇浑身一僵，忽然就没有了抬头看过去的勇气。
自己蓄谋已久的和他的重逢，居然是以现在这副狼狈糟糕的样子吗？
她是在害怕他吗？
怕自己这副鬼样子被他看到。
一向嚣张跋扈的叶潇，曾经蛮不讲理地和他耍小性子的叶潇，居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连和他对视都不敢的胆小鬼吗？
叶潇低着头，没有抬眼去看他。
“哥哥，刚刚有人撞我，我不小心把咖啡洒到我们班同学身上了。”黄伊澄一脸愧疚地开口。
“叶潇？”阔别三年，他再一次喊她的名字。
叶潇的身体微不可知地颤了颤。
“你们认识？”黄伊澄惊讶地问。
“没事吧！”忽然另一道男声传了过来，带着飞奔过来的喘气声。
眼前，两件校服外套朝她递了过来。
她看到了跑过来的男生是她在暑假补课班里认识的同学，洛一川。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叶潇接过洛一川递来的校服仓促穿上，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就跑。
灰蓝的天空下，冷风卷着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叶潇拼命地跑，大脑一片空白，没过一会儿便跑回了宿舍。
宿舍里没有人在，她把脏衣服换下来扔进了洗衣盆里，然后俯在洗手台前拧开了水龙头。水珠冰凉，带着刺骨的寒意。叶潇伸手接了一捧水扑在脸上，水是冰的，她流下来的眼泪却是烫的。
窗外雨势渐大，伴着震耳的雷鸣声，“哗啦啦”地下着。
叶潇盯着眼前的白色洗手台，视线糊成了一片。回旋在她的脑海中反复播放的，有黄伊澄甜美的笑容和娇俏的说话语气，还有问“怎么了”的阮雨声，喊她名字的阮雨声，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递给她的阮雨声。
即便没和他对视，她还是没忍住用余光将他上下完整地打量了一遍。
他比小时候更高了，也更瘦了。
他的五官依旧俊秀漂亮，脸颊的轮廓却利落了许多。他的眼睛依旧很大，和以前一样漆黑明亮，清澈而闪光。
然而这个阮雨声，却再也不是十二岁那年，整天缠着叶潇说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阮雨声了。
这是和她分别三年后，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的阮雨声。
一个全新而陌生的阮雨声。
不知道为什么，叶潇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簌簌滴落。
她讨厌阮雨声讨厌了这么多年，可没有任何一个瞬间，会比这一刻更让她讨厌阮雨声。
叶潇没有继续待在宿舍，甚至连扔在盆里的脏衣服都没来得及洗，就拿上书包早早地来到了教室。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可她就是没办法面对黄伊澄，更没办法听黄伊澄用得意的语气去提阮雨声。只要看到黄伊澄，想起黄伊澄说起阮雨声的样子，她的心里就会特别难过。
然而她们在同一个班级里，叶潇根本避无可避。她来到教室后，刚坐在座位上没多久，就看到从门口进来的黄伊澄朝她走了过来，坐在了她身边的空位上。
“中午你没事吧，潇潇姐？”黄伊澄一脸关切地问。
“没事。”叶潇摇头笑笑，鼻尖又开始发酸。
“潇潇姐，我听我哥哥说了，原来你们以前是小学同学啊。”
叶潇顿了下，“嗯”了一声。
“他小时候什么样啊？你给我讲讲呗，也和现在一样吗？”
“我和他……不怎么熟。”叶潇尴尬道。
“是吗？难怪。”
叶潇看着黄伊澄，脸上的表情怔了怔。
“难怪我问他你小时候什么样，是不是小学的时候就有好多人追你，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差点和他生气，后来他和我说，小时候的事他都记不太清了。”
叶潇表情僵硬，心脏像被刀尖狠狠刺了一下。
“潇潇，刚一个十班的体育生给你送的。”顾嘉南从门口走了过来，把一杯奶茶放在了叶潇的课桌上。
“开学第一天就有人给你送奶茶，我要羡慕死你了，潇潇姐。”黄伊澄说完，把奶茶拿起来搂进了怀里。
“这是人家潇潇的，”顾嘉南伸手将奶茶从黄伊澄的怀里抢了过去，放回到叶潇的桌上，“想喝让阮雨声给你买去。”
“哼！”黄伊澄瘪着嘴，瞪了顾嘉南一眼，“晚上放学我就让他给我买！买十杯，我全喝光，一杯都不分给你！”
“喝吧，胖不死你。”
“潇潇姐你看她！整天就知道欺负我！待会儿我们一起找宿管阿姨，揭发她在宿舍里私藏一大堆违禁品的罪恶行径！”
“黄伊澄你给我小点声……”
两人拌嘴吵了起来，叶潇扯起唇角笑了笑，却牵扯出心里的一阵酸涩，唇角止不住地下坠。
眼前的吵闹场景刺痛着叶潇的眼睛，她把放在桌箱里的校服拿了出来，忽然起身说：“我出去还一下衣服。”
“好。”黄伊澄被顾嘉南捏着脸，龇牙咧嘴地说，“等你回来我们再聊，潇潇姐！”
叶潇抱着手里的校服，穿过走廊大厅朝高一（7）班走了过去。她记得洛一川和阮雨声同班。
“同学，想麻烦你帮我叫一下洛一川。”叶潇站在七班门口，叫住了一个正要走进去的男生说。
男生点头答应，帮她去喊人。
“欸，这不是叶潇吗？全市第一，校花。”
“还真是，她来找谁啊？不会是找阮雨声吧？”
几个七班的女生在进教室的时候指着她窃窃私语，叶潇听得心里不舒服，索性走去对面的窗台前面等洛一川。
没过多久，刚才的男生从门口走了出来，边走边对她说：“同学，洛一川没在，应该是出去……”
“叶潇！”
叶潇听见喊声转过头，看到洛一川和阮雨声抱着篮球从楼梯转角处同时出现。
喊她名字的人是洛一川。
叶潇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阮雨声身上。
男孩成长为少年，虽然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到底个性有所收敛，给人的感觉也成熟了许多。
这样的变化再次让她深切地意识到，一切早已回不去从前。
可他洒脱不羁的样子却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刺眼。
叶潇的眼眶又开始胀痛，她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个人，更不想和他说哪怕一句话。
她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从阳台上起身，迎着他们走了过去，对洛一川展露出礼貌的笑意。
“中午的事谢谢你了，”叶潇走到洛一川面前，把手里的校服递给他，“校服还你。”
“没事。”洛一川笑容温和。
叶潇礼貌笑了下，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见洛一川开口问：“那个——你要回班吗？”
他说：“我要去我爸办公室一趟，咱俩顺路，一起吧。”
叶潇“嗯”了声，看到洛一川把手里的篮球递给了阮雨声：“那我先走了，声哥。”
阮雨声应了一声，叶潇感觉到他似乎把目光投到了自己的身上，立刻把眼神避开，尽力无视他的存在。
洛一川来到她身侧，和她一起转身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
“你俩不是认识吗？”洛一川有点摸不着头脑，边走边低声问她道。
“不熟。”叶潇冷着脸，故意把这两个字说得声音很大，说给她身后的那个人听。
说给全世界她最讨厌的阮雨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