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杂人员

“你怎么又来了?”炊事班的小王只抬了抬眼皮,瞟了张恒宁一眼,又接着看他的那本武侠小说。

“班长让我来的。”

“这老马,什么意思?新兵不弄去训练,天天往我们这儿塞。以前每顿三菜一汤、忙不过来的时候,问他要个人帮厨,就跟要他老命似的,现在正闲得慌,他反而自觉给我们增加人手了。”二期士官嘀咕道。

“他能有什么意思,肯定是连长的意思呗。要是连长不点头,这小张敢在我们这儿明目张胆地暗度陈仓?也奇怪哈,连长可是最看重新兵训练的,以前就算分到我们炊事班的新兵,包括我,少训练一分钟都不行,拿枪比掌勺的时候都多!连长经常训我们的那句口头禅‘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能把你耳朵磨起老茧。这次怎么……小张入库、马放南山了?”小王笑着说。

“对啊,小张,今天下午可是你们新兵上来后的第一次射击训练——瞄靶,基础中的基础。这也能把你撇下?”二期士官有点愤愤不平。

“班长,我在集训队训练的时候打过。”张恒宁想要挽回点颜面。

“集训队?十发子弹,跟闹着玩似的,就是让你放放鞭炮,热闹热闹。再说了,团部和我们这儿能一样吗?海拔不同,人的呼吸频率、专注度、反应速度,包括风力、环境温度都相差极大,越往高处走,射击难度成倍增加。在这里,可是真·地狱级难度!”二级士官说道。

“边境上,枪就是生命,巡逻的时候,睡着了手指都得扣在扳机上,遇到情况,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在半梦半醒中都能使出一招百步穿杨,就跟睡梦罗汉拳似的,哈哈。所以,枪得天天练,练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卸下枪得有一种莫名其妙被人砍断胳膊的感觉。”小王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反正今天晚上的晚餐以发放方便罐头为主,蒸几屉干饭就成,所以现阶段对三人最大的考验,就是如何消磨时间。

很明显,他们经受住了考验。

五月底,送物资的车队终于上来了。

战士们像过年似的,欢笑着围拢在四辆解放车和一辆油车旁。

萝卜、白菜、土豆、红薯、鸡蛋、猪肉、牛肉……一筐筐透着新鲜劲儿的肉蛋菜被战士们从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了下来。

张恒宁作为炊事班御用的帮厨人员,以一种主人翁的姿态,都开始游刃有余地指挥起老兵了:“班长,这筐土豆放菜窖里的1号货架,那筐牛肉放2号货架,鸡蛋别放那么高,拿的时候容易碎地上……货架上都有标签,对号入座就行……”

全连所有的战士都被调动了起来,搬菜、扛肉、拿油桶接柴油,有的战士还从车上抬下了很多竹条、塑料薄膜等莫名其妙的东西,甚至还从最后一辆解放车上赶下来几头口吐白沫,东倒西歪的生猪!

这让张恒宁着实大开了一番眼界。

当然,这批物资不全是二连的,三连、四连也有。

没过几天,三连和四连就派人下来领走了他们的物资。

四连长徐西胜没有出现,这种不需要强取豪夺的友好交接现场,是不需要土匪头子亲自下场的。

不过他信守承诺,把欠二连、三连的菜,都还了回去,还带走了属于自己连队的新兵。

二连的管理、训练压力和炊事班的工作量,骤然减轻。

这段时间,张恒宁按照马文明的指示,每天按时去炊事班进行闲话训练,俨然成了炊事班的从业人员,仅靠着一张床铺维系着与三班的藕断丝连。

当王峰、袁佑辰每晚熄灯前,兴高采烈地与老兵们交流今天训练的新鲜事、感悟、重难点,随心所欲地和他们唠家常时,张恒宁这才感到,那两个人,已经真正融入了这个集体,而自己,白天只是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看客,晚上也只是一个插不上话、无人理睬的睡客。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就躺在**,睁大眼睛琢磨着炊事班小王的那套紫菜理论。

自己的痛苦和烦恼,是不是就是因为想法太多?

想参加训练,想被三班、二连认可,想独掌自己的命运,最重要的,是想让秦小卿看看自己的改变,所以才渐渐变得让自己都觉得讨厌。

是时候该把这些抽离出去了,可是,需要留下的那些身体、意志、军事素质,目前在自己身上又毫无踪迹。

这一抽,那就是真正的四大皆空,什么都留不下。

只有训练,才是提炼自身的关键环节。

“也许明天,就能开始真正的训练吧。”

张恒宁每天早晨都从希望中醒来,晚上又在失望中睡去。

他在三班已经成了一个小透明。‘

直到有一天王峰在早饭后,一本正经地给他布置任务:“张恒宁,今天轮到你打扫卫生了,先把楼道里的卫生打扫干净,再把班里的卫生过一遍,今天副连长要带几个班长进行本周的内务大检查,一定要弄仔细了。对了,你的被子,有点不像话,奇形怪状的,得重新叠一遍。弄完这些,再去炊事班。”说完,王峰就去院子里集合了。

张恒宁这才猛然意识到,他在班里,地位已低到尘埃,连与同室操戈的新兵都无法比肩。

还好,自从物资运上来后,炊事班也忙碌了起来,班里所有的6个人已经完全回归班里,再加上张恒宁这个固定的编外人员,7个人把全连的伙食打理得井井有条、口味多样。

三班的张恒宁,竟然在炊事班的厨房里感受到了战友之间的温情,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这一天,张恒宁吃过早饭,在三班短暂地整理了一下内务,习惯性地拔脚去往炊事班。

就在他出门之际,老马叫住了他:“张恒宁,从今天开始,训练你也要参加,只不过,提前1个小时结束训练,去炊事班帮厨。”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仿佛顷刻间抽掉了他鼻翼下本就稀缺的氧气,让他的大脑有些眩晕,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班长……你是说,我可以参加训练了?”

“这二十多天以来,你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该参加训练了。你自己把握好时间,去炊事班帮厨的事可不要被训练耽误了,你现在可是全连饭碗的保证。”马文明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张恒宁很激动,他感觉身体中有股股暖流在肆意激**,让他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甚至感到身体里有个早已萎缩到不见踪影的东西开始慢慢膨胀,把什么撑了起来。

此时的张恒宁,体会到了脱水紫菜被人扔进水里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被人需要的快乐。

至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张恒宁自己也说不清楚。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个东西,叫信心。

正在膨胀的他,甚至没有立刻理解马文明后半截话所要表达的含义,但是伤害对于他来说,好像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和疼痛了。

在炊事班老兵们的热心揭秘下,张恒宁知道,马文明也就是个传旨的。

看来,是背后那个垂帘听政的,出现了松动。

松动的原因不得而知,可能是张恒宁在炊事班任劳任怨的良好表现软化了连长林章峰的铁石心肠,也有可能是指导员王建勇基于自身良好的大局观而对连长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苦口相劝。

于是,张恒宁成为了全连唯一一个在训练中途,为了饭碗而离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