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忠义之人
“菁儿！”
看到蒙面大汉拎住了李菁，正与另两个黑衣人缠斗的穆清葭骤然一喝。
剑柄在腕间一旋，穆清葭足下用力往后倾身，黑衣人的两柄剑刃自她鼻尖横扫而过。长剑剑尖点地，穆清葭翻身而起，双脚绞住一个黑衣人的脖颈的同时，剑锋直刺入了另一人的胸膛。
她眉眼一厉，旋身绞断身下之人的颈骨，一脚踹在他的头顶凌空飞踏，手中剑刃直刺马车上的蒙面大汉而去。
“放开他！”
与此同时，手上动作比声音快，跑马用的鞭子已经甩到了蒙面大汉跟前。
大汉还在因被李菁认出了身份而怔神，就在这短短片刻的停顿当时，凌厉的鞭子已破风劈向他的面门。
大汉心下一凛，急速后撤一脚踏在了马车边缘，足下不稳差点往后翻了下去。幸而手中大刀往地面支了一下又稳住了重心，重新站直了身体。
而也就是这一退一回的间隙，穆清葭的杀招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剑尖直逼心口，大汉提刀格挡，刀剑碰撞出噌然清鸣。穆清葭眼中的寒光未散，腕力一变，剑锋由直改横。她反握剑柄曲臂在大汉刀面上一个肘击，浑身重量就尽数落在了曲起的手臂上。
大汉被她压得往后弓腰，穆清葭借力旋身，直接一脚踹中大汉颈窝。
两人分别退离马车。蒙面大汉跌步直退了一长段距离，等稳住身形往前看去，李菁已经被穆清葭带回了身边。
眼看穆清葭提剑护在了李菁身前，大汉眼底发狠，铮然拔出**地心的大刀，双手一握就高吼一声，纵身跃起向穆清葭劈过去。
然而半途中横飞过来一脚，直直踹中了他的胸口。
“啊——！”
周瑾寒足面在大汉的刀柄上用力一踢，将大刀踢脱了大汉的手，反身一脚击在大汉脸上。
大汉嘭然坠地，脸上面罩也散落下来。
他捂着心口呕出了一口血。
眼见周瑾寒的剑锋直取大汉咽喉，被穆清葭护在身后的李菁猛地往前扑过去：“王叔叔！”
周瑾寒和穆清葭显然都没想到李菁跟这刺客是认识的，闻声两人皆是一愣。
周瑾寒眼中寒意一闪，手中剑锋改了个方向，剑面噌然打在大汉颈上经脉。因这一击，大汉的身子整个麻痹下来，瘫在地上再无力抵抗。
其余黑衣人也尽数被凌辰和楚云遏拿下。
“王叔叔！”
李菁噔噔疾奔过去跪坐在了大汉身边。他还以为瘫着的大汉死了，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又呜呜哭了起来。
“王叔叔你别死……呜你别死……”
周瑾寒和穆清葭相视一眼。周瑾寒吩咐凌辰将剩下的活口都绑了，然后跟穆清葭先后朝大汉围拢过去。
楚云遏也收起了自己的针灸包悠哉游哉走来。
大汉被曜王夫妇联手打得有些狠了，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乍一看跟尸体也没什么两样。而他们也直到走得近了才看清这位来截杀他们的“王”姓大汉长了一张四方国字脸，浓眉络腮胡，看似悍匪实则满身正气。
周瑾寒觉得他貌似有些眼熟。
“来来来，小家伙，让让。”
李菁哭泣不止，楚云遏被吵得头疼。在周瑾寒的眼神示意下，楚神医纡尊降贵地撩衣半蹲了下来，摈开了李菁后重新从包里取了根牛毫银针，一针扎在了大汉的颈上。
这针下去后，大汉猛地抽了一口气。被封住的气息通了，他咳出了卡在喉咙里的血，缓缓睁开眼来。
“王叔叔！”
“菁儿……”大汉认出了眼前涕泗交加的孩子是谁，只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意识仿佛还停留在李家被抄家前的那日。他望着眼前的李菁，鼻子一酸，抬手安慰道：“好孩子，别哭。”
周瑾寒没什么耐心继续磨时间。见大汉睁了眼便将李菁拉回了自己身边，居高临下，垂眼睨着大汉，沉声道：“本王没时间听你们叙旧，既然已经醒了，就起来将你们的来历说清楚，否则——”
他顿了顿，向凌辰递了个眼神。
凌辰便将绑成了一串的黑衣人拖着走了过来。
这些人一个个都已经被扯下了面罩。周瑾寒的剑锋架在了第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看着大汉说：“你的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我呸！”
大汉还没回答，那被剑架着脖子的黑衣人却先啐了一口，骂起来：“姓周的，爷爷今天落进了你的手里算爷爷倒霉！你有本事现在就一剑砍死爷爷我，倘若让我有机会活着，爷爷我必杀光你们周姓全族！”
“对！威胁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杀了我！”
“狗王爷，杀了我！”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被绑着的这十个人都高声嚷骂起来，听得在场的人不由都皱眉。
覃榆凑到穆清葭耳边，悄声道：“王妃……”
穆清葭回头，神情严肃地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周瑾寒眸色凛冽，手中剑光一闪，鲜血淋漓的一只耳朵就从这第一个黑衣人的脑袋上掉了下来。
那黑衣人先是感觉到耳朵一寒，怔愣了片刻后才骤然尖嚎起来。偏双手都被捆着，只能疼得满地打滚，面色如纸的模样将跟他绑在一起的另九个黑衣人神情都有些紧张。
“凌辰。”
黑衣人的痛苦丝毫没有搅动周瑾寒眼中森然的寒意。他语调低沉，面无表情地吩咐凌辰：“将剩下的这几个，耳朵一只只都割下来。”
“本王倒想看看，他们的耳朵是不是都跟嘴一样硬。”
“是！”
凌辰露出一丝轻蔑又残酷的笑意，从腰间抽出匕首，就蹲下去拎住了第二个黑衣人的耳朵。
惨叫声连续不断地在竹林里响起，与呼啸的风声连成一曲恐怖的奏章。
穆清葭在凌辰动手之前就先捂住了李菁的耳朵，用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没有让他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她的目光放在安坐一旁的周瑾寒身上。
许是从小落下了阴影，穆清葭一向来是看不惯这些折磨人的场面的，可她也知道，要打破这些亡命徒的心理防线就必须要动用非一般的手段。周瑾寒没有错。
果然，当割到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耳朵时，那王姓大汉终于忍不住了，面上肌肉颤抖着，哑声喊起来：“住手！快住手！”
周瑾寒对凌辰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一停，这才又转头望向那大汉：“如何，决定招了？”
他嘲讽道：“本王还当你能坚持完这一波。”
“呸！你当我们跟你一样吗？”王姓大汉怒啐道，“我们兄弟之间，忠义大过天！不像你们姓周的都是人面兽心无情无义小人，身居高位就能罔顾礼法，残害忠良满门！可怜我们大邺江山，竟然落在了你们这样的人之手！”
“忠义……”周瑾寒缓缓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他的视线低垂着，眼睫在眼底覆出一小片阴影，看起来阴森又无情。
随即他哂了一声，掀起眼帘来：“你们李将军也知道你们存着这些戕杀皇族、颠覆我大邺朝堂的野心吗？”
周瑾寒的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脸色倏然一变。
穆清葭捂着李菁耳朵的手微微一松。
这群人一个个口中喊着周瑾寒“姓周的”，摆明了是与整个大邺皇族有仇，并非个人恩怨。只是虽然已经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劫走李菁，但听周瑾寒一语点破他们与李家的关系，穆清葭还是有点意外。
“前皇城警备营副将，李瀚海的副手，王鸣一。”周瑾寒盯着王姓大汉，“据说李家被抄家后，你带着手下的一众将士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朝中还有猜测，说你们这些李瀚海的旧部都是遭到了暗害，已经死绝了。”
他的语气多了一丝嘲讽：“原来不是死了，只是全都成为了我大邺子民的叛徒。”
“你放屁！”王鸣一被周瑾寒一激，眼中的怒火就差烧起来，“我大邺将士既入军中，永生永世都只会报效家国子民，宁做刀下鬼，不做叛国奴！”
“可笑。”周瑾寒的嘴角勾出浓浓讥讽，“若是你们今日没有在道上设伏，本王或许还会信你的话几分。可惜啊，王将军——”
周瑾寒话锋一转，脸色也沉了下去：“你可知你今日拦住的究竟是什么吗？”
“你当你要杀的只不过一个本王，而实际上，你斩断的是受灾的南部几州数万百姓的活路！暴雪之下，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正在前面忍饥挨冻，就等着本王带着朝廷的赈灾物资去解救他们于水火！”
“衍州灾情最为严重，今日你在这里拦住本王，多耽误本王一刻，衍州就多一个百姓饿死冻死。倘若本王命丧你手，那这次赈灾之行就没有人能够压住当地的那些贪官污吏，没有人能够代表朝廷向百姓们做出承诺。届时灾情无法解决，民心向背，暴乱盛行，只消一顶‘刁民’的帽子就能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王将军，真到了那时候，凭你们这几个，难道可以挡住朝廷平乱的铁骑吗？”
说到最后，周瑾寒的语调骤然沉了下去。
他近乎逼视地盯着王鸣一的眼睛，逐字问他：“你满口仁义忠烈，究竟是真的为了我大邺百姓提刀锄奸佞，还是仅仅为了报你一家的私仇？流放在外的李瀚海将军若是知道你们就是这样打着为他报仇的名义报效家国的，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周瑾寒的话说完，王鸣一和余下的十个黑衣人皆是面白如纸，浑身忍不住地轻颤起来。
“罢了。”周瑾寒站起了身，高高在上、仿佛俯视蝼蚁一般睨着王鸣一，“既然你们已经打定了主意，本王说得再多都没有意义。”
“既然已经决定背叛朝廷，本王便成全你们。兵部本就已经在拟你们已经殉职的文书，今日也不过是证实了你们已死。只不过你们的家人原本可以是忠烈遗属，如今却只能成为罪臣家眷，不仅享受不了朝廷的抚恤，还要因你们的愚蠢而遭到连坐。”
“这就权当是你们为了所谓的‘忠义’而付出的代价吧。”
“菁儿。”周瑾寒将李菁唤过去，扶着他的肩膀道：“向你的这几位叔叔道别。他们虽然愚蠢，但都是为了成全对你父亲的情谊。你要感谢他们今日在此殉国，这才没让你与他们一样成为亡命罪徒。”
李菁懵懵懂懂地朝王鸣一走过去。
他的眼眶里已经盛满了泪，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很害怕也很难过，抽搭着嗫嚅道：“王叔叔……王叔叔……婶婶和王爷不是坏人，他们救了菁儿，对菁儿很好……”
“菁儿，不许哭！”王鸣一的眼眶红起来，他死死咬牙叮嘱李菁道，“你父亲是英雄！李家世代行伍，你祖父、你父亲一生都在为国尽忠，李家从未愧对大邺朝廷，也从未愧对大邺子民！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是李家唯一的血脉，当要继承他们的风骨，不为强权摧眉折腰，不能折了李家儿郎的脊梁！”
“周瑾寒！”王鸣一转向周瑾寒，“曜王府虽然救了菁儿，可你们不要以为菁儿从此就能成为你们的鹰犬！”
“你不要忘了，这是背在你们每一个周姓之人身上的罪孽，你们姓周的对不起李将军一家，你们合该好好将菁儿抚养长大！倘若今后菁儿有什么不测，我们这些李将军的旧部就算化作了厉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群原本满腔报效家国的赤诚之心的军中干将，这群眼前被擒获的亡命之徒，此刻都目眦尽裂地盯着周瑾寒，用最恶毒的眼神表达着他们未出口的诅咒。
他们都不是怕死之人，今日功败垂成，但若能一死，也算对得起李瀚海将军的知遇之恩了。
王鸣一合起了眼睛，将颈上命门露出来：“动手吧！”
周瑾寒捏着剑柄的手微微一紧。
“王爷，你放过王叔叔吧好不好？”李菁再不谙世事，也知道王鸣一此时是在求死。他慌乱地拉住了周瑾寒的衣摆，哭着求道，“王叔叔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是疼爱菁儿的好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周瑾寒和王鸣一都是好人，却偏偏要拼得你死我亡？为什么他们明明都是为了帮助他，可却又会这样水火不相容？
“王爷。”穆清葭朝周瑾寒走过去，伸手将李菁揽到了自己身边，“这些人虽然是为了杀我们而来，但终归事出有因。我看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至少分得清大是大非，也都有报国之心。”
“此行步步险境，他们在军中效力多年，功夫都不错，倘若收为己用也不失为助力。王爷不如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周瑾寒回视着穆清葭冷静的眉眼。
刚刚一番厮杀，让她的发髻有些散乱。
也不知是哪个剑下亡魂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发丝扬在脸颊两边，看起来分毫不见那深居高宅、连走路都一步一莲的曜王妃的身影，只剩下行走过市井江湖的侠客的淡泊从容。
很陌生，陌生到周瑾寒仿佛都不认识她。
以至于他忽然蹦出一个念头，只想立刻将他所认识的那个穆清葭拉回来。
“他们对我大邺皇族有如此深仇大恨，若将他们留在身边，王妃不怕他们再杀本王一回吗？”周瑾寒问道，“养虎遗患，王妃认为合适吗？”
“他们不会了。”穆清葭回答。
她转过身，一一扫过王鸣一和那些黑衣人的脸：“他们纵然有千般不是，可唯有一点——能为了救走菁儿而搏命，他们是真心疼爱菁儿之人。”
“大丈夫既行走于天地间，头顶忠义二字，有仇必报，有恩也必偿。无论你们对李将军一家所受的屈辱有多少不甘，但你们要知道——”
穆清葭停顿了一下，挺直身体端起手走到王鸣一面前：“曜王，是保住了李家唯一血脉之人。”
“仅这一点，你们就该誓死为曜王效忠，助他平复此次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