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放炮仗

赫沙慈吓完了王珥,并不想吓方绪,她缓缓吸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满不在乎:“你在他上去之前,便已经选好了吧?”

方绪点了点头。

“好,去吧。”

待他在自己选中的门前站定时,赫沙慈忽然道:“换一扇门。”

方绪停下来,朝她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赫沙慈换了命令的语气:“换一扇门。”

赫沙慈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假若她不知道门后面到底有什么,那两扇门,其实并无区别。

在这个关头,随意换门,才是最不妥的行为。人在选择时的第一个念头,反而会更准才对。

但她知道只要自己这么说了,方绪肯定会换门。赫沙慈到方家没多久,就跟这个整日撒欢儿的青年混熟了。

她教方绪打牌,算抽子,出老千,两个人喝点儿酒,方绪拿着牌笑得东倒西歪,学的十分拙劣。

或许是得到过方老爹的警告,他从来没有打听过赫沙慈的来历,但已经深知她比自己要厉害得多。于是在许多事情上,很有点唯她马首是瞻的意思。

赫沙慈斩钉截铁道:“换门!”

“好,换门就换门——”方绪还是点了点头:“听你的!”

方绪身形一转,也学着方才王珥的样子,猛地拉开了面前的那扇门。他睁着眼睛,不肯认输地看着门后头即将可能冲出来的怪物。

王珥抱着脑袋一缩,然而就如同方才一样,门后面什么都没有。

赫沙慈的表情凝固了。

郡王恐惧这里,让他们来当马前卒,是因为此地开了门之后,有可能会冒出伤人的怪物。二楼满地死状凄惨的尸体,便是见证。

而郡王又坚持要开门,因为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小王爷,就在这三扇门后的其中一扇里。

如今他们连开了两扇门,都没有出事,也没有看见小王爷,说明小王爷就在这没打开的最后一扇门后头。

......也就说明,那个伤人的怪物,也在那扇门后头。

说明,小王爷,就是那个屠杀出满地尸体的怪物。

方绪安然无恙的打开了门,同庆幸的王珥一起,正在朝她笑。但在看清了赫沙慈的表情之后,他似乎是被吓到了,连着下来几步,问:“怎么了......?”

但紧接着他手一松,被几度打燃的火折子,咚一声掉下去,咕噜噜顺着楼梯滚到了赫沙慈前头,才堪堪停住。

紧接着在熹微火光的照应下,方绪猛然收敛笑容的脸阴晦不明,眼珠在此刻已经不复之前光彩,黑沉沉的映着一点火光。

他也已经想到了。

赫沙慈松开了自己手里的鱼线。她方才的猜想还是被证实了。

他们不是来开门请小王爷的。

他们是郡王找来的祭品。

此刻那扇没有被打开的门后,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猛然一颤!

随即在一片寂静的暗楼内,那间房门,开始发出接连不断的,好似什么东西要出来一般的撞击声!

砰!砰!砰!

“哇,”赫沙慈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节骨眼上还没忘了她的胡言乱语,贫嘴道:“看来这小王爷挺好客,等了咱们这么久,已经迫不及待了。”

王珥一张嘴,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是连连的往后退,随后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

王珥定睛一看,发现是方绪这厮。他在这样的境况下,依然是一动不动,就望着赫沙慈,在等她的指令!

“你他娘的,”王珥骂道:“你是她的狗!”

赫沙慈再次环顾了四周。她在黑暗中有着绝佳的好视力,在黑夜中看东西,和在白天没有区别。

她忽然心头雪亮。

如果按照王珥的说法,和她一开始的猜测,有一些东西是说不通的。

假若那怪物真的被封在了这六扇门的其中一扇,郡王怎么会不知道?

并且,此处已经发生了如此可怖的事情,死了这么多人,就说明那个怪物已经出来了。

它应该从赫沙慈一行人进来的最开始,就等在房外,盘踞在尸体上才对,怎么可能还在房内,等着他们再来一扇扇开剩下的门?

这怪物能被封这么久,自己肯定是打不开的门的。

那就说明......

赫沙慈斩钉截铁喊道:“往上!进门里面去!”

王珥一愣,他下意识的就不愿意,上面那块儿还在砰砰响呢,往上面跑,是怕死的不够快?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方绪转身就走,顺带拽了王珥一把,速度异常快。

王珥自觉是将近两百来斤的汉子,愣是被方绪这一拽拽得双脚离地,往上面飞了十来阶楼梯,眨眼间已经趴在了半路上,离三楼已经是近在咫尺。

而赫沙慈毫不客气的一脚踩在他背上,也跟着几步跃了上去。

方绪临到门前,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赫沙慈的意向,而赫沙慈直接就冲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扇。

进去之后,赫沙慈就发现,里面果然跟最开始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们所在的这间房内,右侧赫然是一扇极大的门洞,没有任何遮挡,从赫沙慈的位置看过去,一直通向了另外两间房。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等到了尽头的那一个房间里,门洞便会转一个方向,一直再通到对面去。

这六间房并非六个独立的房间,而是围成一圈儿互通的环!

那怪物当时从其中的一扇出来,杀掉人之后,就又钻回房内,顺着通道去到了对面。

王珥屁滚尿流的跟了上来,叫道:“现在怎么办!”

赫沙慈回头看他一眼,说:“我是被你给骗来的,你好意思问我怎么办?”

“他娘的,那也是这小子财迷心窍把你拉来的,我一开始找的就不是你!”王珥怒道:“要算账,算他头上去!”

方绪没吭声,眼睛一直盯着外头,在他们身后,对面的房门被撞得门框一截一截断裂,劈里啪啦直往下掉,眼看着那东西就要冲出来了。

她略微一矮身,问王珥:“玩过鬼抓人没有?”

“什么鬼抓人?”

“小孩子们玩的游戏,玩法很简单,就是——”赫沙慈转过脸去,在门被轰然破开的一瞬间,离弓弦似的就掠了出去:“跑啊!”

与此同时,那怪物终于破门而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不似人声的嘶叫。

“啊啊啊啊啊——!它来了!!!”

王珥边惨叫边跑,跟个被人敲个不停的破锣似的。赫沙慈腿脚快,跑到这一侧尽头,轻轻巧巧地一转身,就蹿进了原本怪物所在的另一边。

身后一阵重物撞击的响声,赫沙慈在转弯的间隙,回头瞥了一眼,然而这一看不要紧,她心头狂跳,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赫沙慈让给骇得一惊。

她胆子并不小,也不怎么惧怕尸体。赫沙慈曾经身上还有官职时,隔三岔五碰见人家大理寺办案,就跑去凑热闹。

被臭味熏吐了几回后,赫沙慈很快就能跟大理寺卿在尸臭里把酒言欢,于断肢中翩翩起舞,一边看仵作验尸,一边啃东街的鲁记烧鹅。

偶尔遇上一些在水里泡发了,形状奇异的尸首,大理寺卿还会特地将她喊来品鉴。

然而那个东西同她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怪形都不同,它的确很大,而且很薄,以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支起四个点,在地上飞快的蠕动着朝他们追过来。

让赫沙慈在一瞬间,就想起夏天飘在水面上的一种虫类。

那种虫子身体单薄的,肢节细长,可以将自己整个身子撑在水面上,飘似的轻盈在水面上移动。

那个怪物,此刻就是以类似的姿态在跑。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皮!

赫沙慈刚进赫沙家时,有人给她算过一次命,说她是七杀旺并干透。讲她命主七杀星,乃将星,主肃杀,遇帝为权。

对方头都没抬,讲可惜了,这小姑娘肯定是个脾气暴虐的主儿,刚烈偏激,逞强好胜,极易冒险犯难,必然是多灾多难,煞气大得反噬自己,很难活到成年。

她总是不经意惹祸,劈头盖脸的挨一顿骂,吃过苦头转身就撂在脑后,也不知悔改。

“小心啊,七杀为六凶之一,若她不能自化,”算命的对着赫沙慈的家人说:“你们同她在一起,如同抱虎而眠!”

她古怪性情发作的猛而烈,一旦心火熊熊地燃烧起来,连赫沙慈自己在那瞬间都无法控制。

赫沙家的人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这并非是她的性格,而是她的命数,说得难听一些,这是她的劫。

故而赫沙家曾试图将她送进庙里去,以出家念佛来化解她一身戾气,之后又让她拜师道家。

当这些努力都无济于事之后,他们就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赫沙慈,把她赶出去自立门户了。

赫沙慈打小对此不以为然,那算命先生说完她的不好,扭头一出门,就被她一个弹弓打在驴屁股上,让撅下驴背,险些踩断了腿。

“你凭什么说我会早夭?活不到长大?”她从树上跳下去,拿弹弓对着算命的先生脑门儿。

“你回去,跟他们重新说!你跟我爹娘重新说!你凭什么让他们不喜欢我?”

“我怎么啦?我做错了什么事了?!”

“我不就是,我不就是——”

不就是她老想一出是一出么?

不就是——此刻她突然很想,给那张皮来点够劲儿的么?

赫沙慈被吓了一跳之后,意识到凭借绕弯子与这么几个人的拳脚,恐怕难以对付那玩意儿,脑子里立即就蹦出了一个算不上合适的解决之法。

也许不妥,但绝对会很痛快。

赫沙慈那跑的比狗快的本事,在此刻显露的淋漓尽致,她甚至超过了方绪,还有余力大喊:“你快回头看!后面有张饺子皮!”

方绪深知她的德行:“我不看!”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怪物破门而出的地方,赫沙慈就地一滚,滚出门外,怀里抽出一筒什么,用力掰开,往地上狠狠一砸,对方绪吼道:“火折子!”

原本那枚火折子掉在下头的楼梯上了,闻言他毫不犹豫地下去捡,一手抓住之后就往上扔。

赫沙慈接住打燃了,王珥才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她一脚把王珥从楼梯上踢翻下去,随即就正面对上了紧接而至的怪物。

那怪物分明是张摊开的皮,它用四肢的部分撑在地上移动,可是当赫沙慈真正对上它的时候,无端又觉得这是一张脸。

她似乎在刹那间,在那张皮的正中间,一般人腰间的位置,看见了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赫沙慈被恶心的眉头一拧,她抬手猛地将火折子砸向那怪物的脸。那怪物不为所动,只是表皮弹了弹,火折子来不及映亮什么,就落到了方才赫沙慈摔了东西的地方。

火焰刺啦作响,赫沙慈欢呼了一声:“捂住耳朵,放炮仗咯——!”

王珥刚刚一路顺着楼梯滚下去,跟个圆木似的,将方绪也给砸得往后退了一大截。但他连滚都没滚完,突然身子一轻,随后才听见一声巨响。

“轰!”

在那一瞬间,三楼一圈的木围栏尽数炸开,飞溅迸射。无形的巨浪向四面八方涌去,一直波及到二楼,硬生生将二楼的尸体,再度撞的七零八落。

王珥就真同城墙上被抛下去的滚木一般,被上面袭来的巨浪猛然一推,高高的飞起来,然后伴随着巨响摔到了楼下。

他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呕了一声,脑子里足足空白了半响,才在周身的剧痛中回过神来。

奶奶的,那个疯女人竟然随身带了火药!

他感到身旁的方绪爬起来,喊了那疯女人的名字一声就往上冲。

王珥血都要吐出来了,心想自己离的有一段距离,还被炸成这样,那女人炸火药的时候离得那么近,搞不好胳膊腿都要被崩掉一只。她难道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大威力?

但他动了动,想起那赫沙慈那力道巨大的一脚,又明白过来,赫沙慈自然是知道炸药威力的,否则她不会把自己踢下来,直接等怪物来了点就是了。

假若没有那一脚,别说是想吐了,他现在口鼻指定在往外喷血,死状说不定会和二楼那些尸体一样凄惨。

这疯女人,王珥胡乱想,怎么时好时坏的!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