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命灯谜

赫沙慈听到这里,面色冷硬。

王珥知道来办事的人会死,但他依然笑眯眯的将人引了进来,就算没请来方老爹,请别的人也是一样的。

毕竟可以先骗来试一试,只要试成了,他一家子就能好好的。旁的人死了,他是不在乎的。

不过王珥大概没想到,郡王打着跟他差不多的注意。

王珥没有他爹的本事,那么和那些灯匠比起来,其实差别不大,因此王府里没有一个人再来参与此事,而将请小王爷的事务,全权交给了王珥来办。

假若灯匠猜错了,那么就会为郡王再排除一个错误,同时除掉灯匠和王珥。

接下来郡王就可以在王珥的家里人中,再挑选出一个来,接着当冤大头。最后总会剩下一个房间,小王爷总归还是在里头的。

赫沙慈小时候猜灯谜的时候,有一个特别的玩法。

因为贫苦,雪原里平日燃灯照明都成问题,压根没条件叫她看花灯,就往往会做一个特别难,特别复杂的谜题,然后把谜底写在小纸条子上,然后黏在那个干叶子糊的花灯下面。

每个谜底都会给出一定的提示,让赫沙慈来猜,这些提示,有很多都是误导。

最终她确定了谜底,就把那张条子扯下来,猜对了就是赢,如果猜错了,那就没有糖吃了。

谜底最终总会是在讲述一件事,并不简单,很多时候,赫沙慈一玩能玩一个晚上,过节的日子就被这样打发了过去。

从雪原离开,去往赫沙家之后,她才第一次去到庙会,才知道原来只有雪原里是那样的玩法。

郡王现在的做法,和当年她耍赖皮扯条子差不多,猜不出来,又想吃糖,就一条一条扯过去试。爷爷当年纵容她,能叫她为了吃糖耍赖,而郡王府仗着权势,也把人命,当作是纸条一条一条来扯。

“一帮不要脸的混账。”赫沙慈低声道。

就算是灯匠出事了,郡王大可派人去通知家属,就讲是灯匠自己没有注意好规矩,着了美人灯的道,丧了命。

反正这些事情也早有传闻,家属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做灯匠的隐患,除了认栽,没有别的办法。

方绪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六神无主。他看过二楼尸体的惨状便不愿意往前走了,可要退,也退不得。

王珥第一个不会退,他一家老小都在郡王手里,他这头便是翻墙跑了,那头自己一家子人恐怕就得出事。

赫沙慈盘算起来,如果要走,首先就得除掉王珥,否则他要是活着,就是当时没有立刻阻拦赫沙慈他们离开,也早晚得告诉郡王,让郡王派人来抓他们。

最大的可能,就是王珥怕担责,在他们逃跑的时候就放开了嗓子喊人。

赫沙慈低头看了王珥一眼,那一瞬间,她眼中几乎是凶光毕露,让王珥猛地缩瑟了一下。

但她很快挪开了目光,意识到最难搞的人并不是王珥,而是高高在上的郡王。

肯花钱请人来,已经是郡王的仁慈了。若是郡王是个惯爱用混账手段的,直接像对待王珥一家子一样,将方家全部抓来便是。

不过郡王此番迂回,或许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毕竟灯匠之间互相通气,假若说一个灯匠自己手艺不精,弄灯的时候死了,那不算什么。但若是郡王直接上来就抓走了灯匠,还没人活着回来,就不免让人猜测,到底是什么活儿,才会让郡王做到如此地步了。

“走,”赫沙慈说:“我们上去看看。”

方绪深吸一口气:“万一上头有什么......”

她没理他的废话,径直越过王珥,向上走了过去。

到了第三楼,可见两侧各三间房,其中左侧已经全部被打开了,地上依稀可见擦拭过的血迹。

但就如同方绪说过的那样,奇怪的是,这大片的血迹,与成堆的尸体在这里,味道却并没有浓郁到那个程度。

要说二楼的尸体是假的,也不大可能,真人假人赫沙慈还是分辨得出的。

赫沙慈循着地上的血迹望了一遭,发现这是叠在二楼的尸体,当时从三楼拖着血翻下去的轨迹。

这种痕迹,必然是在打开门之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冲出来,伤了人,将人直接撞翻下去造成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美人灯?

可美人灯是个死物。最多只能飘起来,人一扯就裂,根本不可能造成这种伤害。

难道王珥的爹当年封进去的不是美人灯,而是小鬼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骗郡王的?他又为何要将那些东西,与小王爷封在一起?

赫沙慈头一回碰见这样的事,赶鸭子上架,倒没有多恐惧,只是觉得奇怪。她打量了完了门,发现这地板上,除去血迹,还有另外的红色痕迹。

赫沙慈弯腰摸了一把,在手中捻了捻,又放在鼻尖一闻,发现那东西是朱砂。朱砂在地上画了许多赫沙慈看不懂的符文,与血混在一起,非常模糊。

她又低头往下看去,上了一层楼之后,赫沙慈看向二楼的角度发生了变化,不由自主地轻轻“嗯?”了一声。

赫沙慈转而去摸那三扇没有打开的门。这几扇门上都有一个造型古怪的把手,是用木料雕成的人手的形状。

不同的门上,手型门把的姿势也不同,有的是缩成拳头,有的则是呈半握状。赫沙慈面前的这一个,是一个手指并拢,而手掌伸开的样子,仿佛是要跟谁握手一样。

若是有人要去开门,抓在把手上,就如同握住一只毫无生气的,冰凉的人手一般。诡异的令人汗毛直竖。

怪的是,通常的门,都是向内开的,以便外人推入。但这三扇门,从门轴上来看,却是向外开的。

似乎最初在建这栋楼时,建楼者的打算,便是要从外部打开房门,因此并未按照寻常的构造来。

雕花门上多有剥落,赫沙慈看了看,猜测大抵是这些门,原本是被什么东西封起来的。

她捏住门框,就感到门似乎并没有被封闭的很紧,只要从外部用力,就能直接打开。

赫沙慈观察着门上的痕迹,推测郡王当时请小王爷出来时,就已经派人全部拆掉了封门的物什。

如此一来,她这一行人若是要开门,倒也简单了。

不过,怎么会这样?赫沙慈心中疑惑道。

要说郡王不知晓开门之法,倒还说得过去,怎么郡王府里这些人,就连小王爷被封在哪一间房里都不知道?

赫沙慈正琢磨间,听见背后登上楼梯的脚步声,心里忽然一动。

在这三扇门中找出小王爷,对她而言,的的确确不是什么难事。她围着这三扇门摸索了一阵,心中已经有了眉目,能够有把握避开伤人的不明凶煞,打开正确的那一扇。

但......就是这么开了门,岂不是太便宜那个王珥了么?

这黑心的胖子,赫沙慈冷冷想,一身穿金带玉,跟个镶金的软瓤南瓜似的,自从进了郡王府,就尽是在招她的讨厌。

她可不想就这么如了王珥的意,让他轻轻松松交了差。

赫沙慈是个总爱突发奇想,甚至做事不计成本的人。她孩童时期很懵懂,几乎从不掂量主次,也没个轻重,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残忍。

刚进入赫沙家时,赫沙慈被高门贵族的小公子哥儿们戏弄,她以为对方是在跟自己玩耍,于是开开心心的回报过去,就险些把对方害死。

年幼的赫沙慈,挨完了骂,跪在祠堂里反省之时,才十分迟钝的,回过了一些味来。

她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是在跟自己玩儿。

原来孩童间追闹的玩伴里,还有被众人所欺压,当作笑话来作弄的。

而在此之前,她一直是那个不自知的笑话。

她从来不知道分寸。那帮小公子哥儿将她脑袋按在水里,逼着她呛水吞泥沙的时候,赫沙慈只是难受,却并不觉得不对,不认为自己受了欺负。

于是她在给这帮玩伴开玩笑,将他们锁在后厨的灶房里,放火烧人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

那帮坏小子在里头拍门惨叫,哭声震天,她站在外头拍手笑,蹦蹦跳跳的,看着火越燃越大,还尝试跟他们聊天。

她在离开雪原之前,从来没有朋友,没见过几个好手好脚的同龄人。

她甚至无法学习到正常的玩耍,以为互相作弄,就是游戏。思维简单得像雪原上的野兽,缺乏常人的共情能力。

赫沙慈在京中呆了十一年,念够了书,受足了磋磨,早就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但仍然像只野性难驯的雪豹,总是忍不住要伸出爪子,四处去抓上一抓。

尤其是令她不满的人,即便是不能撕烂其血肉,也要亮亮爪子。玩一玩,她那永远都不会厌倦的,吓人的玩笑。

赫沙慈是常在山崖间攀爬的人,她熟练的摸出东西来,开始在门上动手脚。

方绪在后头跟上来了,王珥也仰着脖子,对着右边的三扇门看了又看,颤巍巍道:“你们要开的,就是这三扇门。”

赫沙慈的声音响起:“你们说,既然当时从房间里冲出了伤人的东西,造成了二楼那样的惨状,那么郡王府是怎么将他们处理掉的?”

王珥道:“砍......烧?”

赫沙慈低头望向方绪:“你说呢?”

“这个,”方绪面露难色:“请钟馗?”

赫沙慈叹了口气。

“王老板,既然郡王一开始就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如数告诉你,那么你现在知道的事情,恐怕也并不是准确的。就比如说这个偏院里的布置。”

赫沙慈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道:“一开始围木造院,是为了困,就像给小孩子打金锁带一样,是为了把容易夭折的小孩子给留住。但是我们进来时,我说的那几个物件,作用却是镇。”

王珥也不是个蠢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些驱邪镇宅的东西,不是我爹当时布置的,而是出了事之后,郡王为了镇那些伤人的东西,才弄出来的?”

赫沙慈点了点头:“尸体没有被带走处置,很可能是因为当时那个情况下,来不及处置了。当时郡王或许压根没意识到房里封着什么,带上了大批人来迎接小王爷。”

“只不过一个在房间里不见天日,封了十几年的儿子,便是亲爹娘都不敢随意靠近。当时的郡王及王妃等人,或许是等在楼下,一经出事,立马撤了出去。”

“开门后存活下来的人,当时匆匆忙忙逃出后,立刻关闭了房门。为了防止那种可怖的东西冲出门来,郡王于是在院子设立了驱邪之物。”

“至于当时来此院看风水,设镇宅宝物的人,应该也已经被处置掉了。”

赫沙慈捏住方绪手中的火折子,转去了二楼的一个方向:“看见了么?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没有穿着郡王府中下人衣物的。看装扮,大抵是个道士。”

那尸体在角落中,火折子并不能照清楚,王珥伸长脖子,看了又看:“那一团乌漆嘛黑的,我啥也看不见呐。”

赫沙慈用簪子撕下内袖布料,把它缠在簪子上点燃了,就朝那影影绰绰的角落里扔去。一闪而过的火光,映亮了尸体双目圆瞪,惊骇万分的脸。

王珥这回看见了,登时便是一声惊叫。

“郡王直接将你一家抓走,说明他其实是有怨的。郡王恐怕被你爹搞的把戏吓了一大跳,害死了郡王府这么多人。王老板,你仔细想想,就算这件事办成了,你真的能活下来吗?”

王珥立刻跟那群尸体似的,脸色青白,说不出话来。哆嗦了半响,他才道:“那横竖都是一个死,你说,应该怎么办?”

赫沙慈欣赏了一番他的脸色,心中微微平衡了。

郡王究竟会不会杀他,她不知道。她就是要让这个人也尝尝,知道自己横竖都是死,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