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卷(23)办法

关于老江想要劝阻兴旺村的村民们不打鱼、转而去保护江豚的这件事,老郑心里自然是有所不快的。毕竟,这件事在老江嘴里,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他老郑家自然也被囊括其中。

虽然老郑家不打鱼许多年,但毕竟有一艘渔船正在向外出租。

劝阻大家不打鱼,那不也就相当于让老郑的渔船租不出去,从而影响了自己家的收入么?

人类这种东西,不稀奇的地方就在于,每当牵扯到自身切实利益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说话,或做事,最终来保护自身。

在外当海员的老郑,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对村里人来说,家里没个老爷们,终究是说话的语气要弱上三分。

弱女子持家,终究是害怕自家被欺负的,而老郑要做的,是避免这种欺负的发生。

一阵连珠炮似的话语把老江震慑在了原地,看着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睛的表情,老郑自顾自地咂摸了一口杯中酒,心里想着目的应该是达成了一小半,算是开了个好头。

“这...我想...啊,该如何是好啊到底?”

犹犹豫豫的老江此刻就像是多少年前那些怀才不遇的书生,表面文邹邹的,实际上是因为紧张、无所适从、想不出办法来而硬憋出了许多语气词。

“大事儿做不成,你可以从小事情开始做嘛!”老郑对着老江,面带些许倨傲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他早就胸有成竹、早就为老江想出了事情的解决办法一样。

这一刻的老郑,好像是居高临下的将军面对着无所适从的文官一样,又像是当年希特勒或者墨索里尼接见小国公使一般,只不过是缺少了某些时候拍着桌子大声叫嚷的怒气。

听了这话,老江却是满脸的不明所以,还带着浓郁的疑惑:“小事?我现在做的不就是小事吗?一家一家地上门去和人家聊、去劝,可全不顶用啊。难道,还有更小的事情?”

嘴里忍不住发出“啧”的一声,老郑心疼老江的榆木脑袋,倒也是心疼自己的口舌,索性一摸下巴,准备把事情敞开了说:

“老江啊,咱们老哥们几十年了,你别怪我多嘴。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就是已经迷住了,非得是我这种局外人好好地帮你理顺理顺思路才行。”

“从根上说,咱们说事儿,不说那些客套的,除此之外,说事儿就是说逻辑,就是说你他要做的这件事的逻辑,对不对?”

说话的时候,老郑并指如刀,在桌面上这里摆一下那里放一下,说出口的话却让老江险些有些没听懂。

老江没听懂的是,不是说他自己的事情么,怎么就扯到说话做事的逻辑上去了。

老郑的意思则受了他那想要举人子孙的老祖宗的遗愿的影响,非得把说事之前的逻辑先给说明白了才能继续往下说。

就这样,一个因为要说清楚而必须说,另一个因为没听明白而需仔细听,老江就顺着老郑的话头,不由得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你能明白我说的这些,就说明我刚刚说的东西没白说。”看着老江点头,老郑也点了点头,继续用自己的手摆弄着他嘴里的“逻辑”,紧接着就说了下去:

“你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完成你儿子、我侄子的遗愿,保护江里的河豚对不对?”

“保护江里的河豚,就要保护它们的生存环境,然后就需要尽量少的人去打鱼对不对?”

“你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想要让咱们村人打鱼的人越来越少,但你现在发现,光靠自己空口白牙地劝说,是劝不动人的,对不对?”

连着三个“对不对”,又把老江给撂在了原地,他那个没怎么上过学的脑袋瓜好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一般,扒拉着手指头数来数去,自己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一时半会都没抬头。

旁边的老郑呢,则得益于自己已经把逻辑给说明白了,自顾自地一口口地喝着酒,满脸开心。

半晌,老江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抬了头:“对!老郑,你说得对啊,这也是我现在遇见的问题啊,大家都不同意,这事儿不就卡在半路上了吗?”

“所以,我来帮你找解决办法了。”老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后接着说道:“现在明明正路已经快要堵死了,再往前走,就是撞了南墙不回头,这南墙撞得也就没什么意义。”

“是是是。”

“所以,咱们何尝不去想想,能不能曲线救国呢?”

愚笨的人往往不是一直愚笨或者天生愚笨,而因为他们生命中已经充裕着足够的积累与准备,只是往往缺少那么关键性的一个机会或者点睛之笔,让他们从头到尾地想明白一件事或大部分事情。

这个机会,可以是一个画面,也可以是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词汇,而一旦有了这个东西的引导,他们就能串联起生命中的很多事情。

往往,这样一个东西,被很多人称之为“神启”。

“曲线救国”这四个字,就成了老江心中的神启。这四个字从老郑的口中说出,老江骤然间发现,自己过去一段时间所做的那些事,好像真的是过于执念了。

很多时候,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笔直地行走的确是看起来最快抵达目的地的方法,人们却往往忽略了路程中可能出现的沟沟坎坎、江水大河。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时候绕路走的人,却能够更快地抵达目的地。

坐在原地想了半天,老江忽然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掉,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喜地盯着老郑,询问道:“你说得对!确实是有曲线救国的办法!那你说,我要是直接去找政府,找政府帮忙来做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老郑呆呆地望着老江的脸,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鬼故事一般。

紧接着,他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力度不大,脸上露出的却都是悔恨的神情,这让老江慌了神,赶忙上前一步死死地攥住老郑的手,惊慌失措地劝慰道:

“怎么了怎么了老郑?你...你这是干什么呢?不至于吧?”

老郑却是一把甩开老江的手,狠狠地说道:“怎么就不至于?我刚才苦口婆心和你说了那么多,感情到最后都白说了,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吗?”

“找政府?我的个老天爷!是啊,你找政府确实是,也有可能可以得到扶持和帮助。”

“然后呢?政府下文件,兴旺村从此之后都不许打鱼,大家都得去做别的事情去?”

“且不说过程会多么难,也不说政府真能下这个文件的时候他们到底是占不占理,就说一件事,一件事就能要了你老江的老命!”

“等到文件下完了,兴旺村的人都不打鱼了,大家都没了活计和生计,回过头来咱们村的人一琢磨:这件事归根到底怨谁啊?谁让咱们没活计做没饭吃啊?是老江!”

“然后呢!你呢!被赶出村子吗?!还有命、有脸活下去吗!”

话说到了这一步,已经十分清晰了,甚至都不用老郑再费口舌,老江就已经心如死灰。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老江不是不动脑子,而是动脑子的时候往往都太直接、不转弯,所以每次想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总有着巨大的漏洞和不可弥补的地方。

若是真按照他的想法去做,确实,老江绝对可以完成小江的心愿,可他自己也就没脸在兴旺村再呆下去了。

想到这里,想到自己想出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有狼后有虎还绝谈不上驱狼吞虎的办法,老江不由得说不出话来,就连端起酒盅的手,也打摆子似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那...那这件事不就无解了吗?还能有办法吗?没办法了吧...”

看着自己面前无助的老江,老郑火气消了一半,不由得叹了口气。

缓过神来,老郑轻轻拍了拍老江的肩膀,轻声说道:

“曲线救国,不是你那么曲线的,那不是个办法。”

“这么说吧,你想让咱们村的人不打鱼,那是不是应该先给他们安排好后路?”

“我就俗着点说吧!要是你现在立刻有办法给他们介绍比打鱼赚钱还多的活计,还能保证他们一定能赚到这些钱,你看看他们谁还打鱼!”

老郑的语调抑扬顿挫,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传进老江的耳朵里,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