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袒护

别扭归别扭,正事可不能忘。

今天初五,按照萧家的规矩,正午是要到正屋用膳的,苏南书站在衣柜前左看右看,这才挑出一件藕荷色的云雁细锦衣来,素雅干净,又不会太过沉闷,总不会出错。

可出了门,还是被萧城告知,今日只是寻常家宴,不必穿得太过招摇。

苏南书两手一摊,【云锦已经是我最素雅的衣服了,总不能让我穿麻布——】

她看了一眼萧城身上那件袖子已经起了毛边儿的麻布长衫,尴尬地咳了一声,闭上了嘴。

萧城皱眉,没再说什么,转身向正厅走去。

苏南书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萧城走路极快,不一会儿就将苏南书落下老远,他也不等,苏南书为追上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正屋的时候,已经累得微微有些喘了。

苏南书正要发火,却从大老远就听见正堂上隐隐传来吵架声——是苏明远与谢氏。

【五千两你都敢拿?!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谢氏拍着桌子,指着萧明远的鼻子骂着。

萧明远大概是真的做错了事,皱着眉头解释,【我当初哪知道这账目会被查出来!况且当初——城儿的亲事在那摆着——我当然以为他会替我遮掩——】

谢氏冷笑一声,【私吞赈灾款,这是掉脑袋的大事!还真以为你这个亲家拿你当根葱了!】

苏南书吸了一口冷气,亲家?这怎么还有她家的事儿?

她恍然想起,相州去年冬天遭了一场大雪,冻死牛羊无数,朝廷一直按月下发赈灾的粮款,维持百姓生计。

可谁知临近年关的时候,相州的百姓纷纷跑到临县的村子里抢夺鸡鸭、腊肉,爆发了一场大冲突,死伤村民数十余人,临县的官员一查才知道,相州百姓已经断粮近半个月了。

赈灾款一分没到百姓兜里,白花花的银子不翼而飞,相州上下官员相互包庇,围得像个铁桶一样,这消息外界竟一点儿不知道,若非此次死伤惨重,这些百姓不知还要饿多久。

朝中勃然大怒,下令户部尚书苏澈彻查此事,查清楚从他手里拨出去的赈灾款,究竟到了哪里。

苏南书咋舌,自己只顾着筹备婚事,竟然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她更诧异的是,如今听起来,这赈灾款貌似与她公公萧明远有说不清的关系。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萧城。

果然,他双手握着拳,脸色十分不好,苏南书正要开口劝解,萧城却先她一步,抬脚进了屋里,也不周旋,当即劈头盖脸地问道。

【父亲,二娘,我方才在外面没听明白,父亲做了什么事,要用我的亲事遮掩?】

苏明远与谢氏正吵得难舍难分,见他进来,顿时熄了火,忍着气装作无事发生,【没、没什么,我年初做生意赔了些钱,想着管你岳父借一借,结果还是让你二娘知道了——】

萧城穷追不舍,【做什么生意需要五千两?】

萧明远噎住了,瞪着眼睛看着萧城,旁边的谢氏火气正旺,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连珠炮一样地诉起苦来,【如今反正祸事是免不了了,你说与不说,那么大的窟窿都在账上趴着!】

她看了看苏南书,低头跟在萧城身后,一身云锦波光潋滟,衬得她像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样,云锦,相州城可没几户人家穿得起,她这个儿媳妇家底可不是一般的厚实,谢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旋即哭着向萧城说。

【老爷挪用了朝廷给的赈灾款,足足五千两之多!现如今查到我们头上了!咱们——咱们就等着一块儿掉脑袋吧!】

此言一出,众人不看萧明远,却都转过头去看萧城。

众所周知,萧城自小养在孙老将军膝下,传承了孙老将军的一身正气,人如其枪,刚正守节,专杀奸佞,如今他爹犯下这么大的错,都等着瞧他如何反应呢。

萧城看向萧明远,话语间透露着寒意,【父亲,赈灾款是百姓救命的钱,你挪作何用?你是相州的父母官,这钱也下得去手?你——】

这话说得难听,萧明远当即就变了脸色,可萧城却丝毫未察觉,直到苏南书拽住了他的手,轻声打断他,【如今的情形,抱怨和斥责也没什么用了,不如想想怎么补救。】

她的手凉凉的,软软的,拉住萧城的手腕时,竟真让他清醒了不少,萧城压下心头的火气,不再吭声。

【对,对,是该想办法补救。】谢氏找到话头,连忙应和着,走上前来拉住苏南书的手,【好媳妇,你刚嫁进来不久,就遇上这等糟心的事儿,是我们萧家对不住你,只是你总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萧家遭难——】

【你看——不如你去跟你父亲说说情,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咱们两家如今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苏南书握住谢氏的手,温言道,【婆母,您放心,该说的我一定会说,父亲那头想必也不愿看到如今这个局面,如果咱们能及时将挪用的银两补上,父亲也好在陛下面前开口——】

这话说完,苏明远明显心虚了,抬手揩了揩汗,看向谢氏,谢氏面露难色,笑得脸都要僵住了。

【是,是得补上,只是,只是老爷的钱——害——年初不是你过门儿,我们寻思着修缮修缮家里,别让你——】

【钱没有了?】苏南书打断她。

【现在一时——是拿不太出来,你看看,能不能让你父亲替我们遮掩一下也好。】

这下轮到苏南书彻底无语了,敢情谢氏是想空手套白狼,赈灾款吃进肚子里,还都不想还。

她皱着眉,不吭声了。

软的不成,谢氏当即端起了婆婆的架子,准备来硬的。

【害,你看相州城谁不知道,萧城打小就是一等一的神童,后面追着与我们结亲的姑娘也不少,那郡主也是有的!我们偏偏选你做媳妇,也是缘分,你看你这身子这样差,哪家愿意娶一个药罐子——】

苏南书被这话刺的一愣。

【你是不知道,如今我这出个门儿,少不了有人在后面指指点点的,就说新妇把病气带进家门,总是晦气,想来你家里也是嫌弃,才这么着急把你嫁出去——】

谢氏的话,越说越难听了起来,苏南书的手被她攥着,渐渐僵直在半空中。

谢氏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实话,以她的家世门第,品学样貌,那是必然要送进宫中做娘娘的,可就是这身病......

不仅耽误了自己的前途,就连母亲王氏也害怕其他孩子分散了照顾她的精力,坚持不再生养,苏邈开明,十年如一日地把她捧在掌心里,可是苏家人丁稀落,独苗还是个病秧子,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家中时,就拖累父母,让他们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等到嫁了人,却也拖累着夫婿——

苏南书紧紧地咬着嘴唇,头越来越低,她心中委屈,却不知如何回嘴,谢氏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往她最不堪的地方扎,她不敢说话,只怕一张嘴就带了哭腔儿。

如今不是在家,已经没有人会像爹娘那样护着她了,手依旧被谢氏紧紧攥住,苏南书想抽也抽不出来。

【二娘,你老糊涂了。】

苏南书正无助时,萧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上前一步,攥住苏南书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家门不幸,是父亲挪用赈灾款带来的,是你们依旧人心不足,还妄图拖苏家下水带来的。】

【外人指指点点,落不到苏南书身上,二娘不必在这搬弄是非,苏南书——她是咱们萧家最干净的人。】